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嗔言   作者: 也拾   简介:   【通知】:正文已完结~感谢大家一路理解包容支持~感恩~!   接档/预收:《心动时》/《野梦》文案在下方~   冷静清丽超A姐姐x偏执绿茶白切黑弟弟   言真的父亲去世之前留下了一笔指定日期才能继承的遗产与一纸领养证书。   当律师把言执带到她面前,言真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聋哑少年,不明白为什么想要继承遗产,就非得和这个陌生人一起生活五年才行。   但看在那笔遗产的份上,言真还是起身说:“跟我回家吧。”   起初的言执安静,乖巧,温顺得让言真心怀愧疚。   后来的言执渐渐变得神秘,冷漠,浑身充满戾气到让言真心生惧意。   -   言执是陷在泥沼里的困兽,一旦抓住了能让他活命的东西,便死也不会放手。   初时,他是这般想将言真也一同扯入地狱。   后来,他开始有些舍不得。   他沉浸于黑暗无声,言真的笑容是他听见的第一道天籁。   他从不说话,她却好像都懂他,给了他许多温柔的慈悲与宽容的怜悯。   在黑夜里他想将言真染上暮色;   在阳光下他想将她归还于纯白;   言执在半明与半暗间摇摆,直到言真帮他做出了选择。   -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言真拿了遗产打算远走高飞,言执却追到了机场。   当日温顺安静的少年如今已是Z城炙手可热的富商新贵。   他解开领带俯身逼近,用言真最熟悉也最害怕的温柔在她耳边低语:“真真,跟我回家吧。”   *执生嗔,嗔生怨,怨生恨。   *我这一生说过的嗔言妄语,至多不过一句:我爱你。   sc、男女主无血缘、法律关系只维持一个月自动解除~   ————————————————————————————————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甜文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真 ┃ 配角:言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黑色的我与白色的你   立意:身在泥潭,也能被阳光照耀 第1章   见到言执那天,言真发着高烧。   五天前言忠车祸去世,身后事多得言真几个晚上没有合眼。   早晨起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都泛着不同程度的酸痛。   量了体温,38.7℃。   窗外淅沥沥下着雨,天色阴沉得像是傍晚。   律师打来电话,问言真出门没有,他已经快到地方了。   言真就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吞了颗药片,含混答:“在路上了。”   挂了电话,言真换了衣服出门,路过客厅,她在电视柜旁边停了一下。   柜子上第三层,放着言忠的遗像。   黑白的照片里,中年男人一丝不苟的模样熟悉又陌生,他看着言真,嘴角向下抿着,看起来分外严肃。   父女俩相顾无言,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律师这时又打电话来催。   言真伸手将遗像取下来,随手扔进沙发里,那张陌生的脸消失在眼前。   她裹上大衣出了门去。   *   红十字孤儿院虽然顶了红十字的名字,实际上却是私人机构。   办公室里,李律正在与院长核对领养所需的材料。   言真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折返向另一头的走廊。   从包里摸出一支烟,不多时,淡青色的烟雾飘到雨里,薄荷烟草的气息沾染了潮湿,不再清新,反而有种令人心烦的黏滞。   细长的眉眼皱起来,夹着烟的纤细手指悬出廊外,冰凉的雨丝落在滚烫的手背,很快消融。   院里浓翠的香樟被雨水洗得发亮,女人背影消瘦,一头浓密的墨发挤在透明的鲨鱼夹里,有几缕遗漏的发丝落在肩头,被风撩动,搔得她脸颊发痒。女人抬起手,指尖橙红的火光跃向耳后,纤瘦的腕骨上,一串银色的手链在她发间发出一些清脆的响。   言真很少抽烟,只在心烦的时候做个发泄。   但今天这黏腻的薄荷味道让她更加烦躁。   随手将烟头摁灭在栏杆上,她扭头,撞见一双漆黑的眼。   高个、黑衣,略长的黑发遮住了深邃的眉眼,幽深的眼瞳里酝酿着某种深沉的情绪。   言真从未见过这样浓郁的眼神。   怔愣之间,被撞破窥视的少年不见任何窘迫,他淡淡回身,进入了身侧的某间教室。   他身影消失的下一刻,李律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张望了一下,看见尽头处的女人,他举起手扬声道:“言小姐,这一边。”   言真不着痕迹地将烟头丢在角落,抬脚过去。   经过那间教室的时候,她侧眸往里看了一眼。   教室里空荡荡的。   那道进入这里的黑色身影像是一个幻觉。   言真敛睫,没有停留地迈进院长办公室。   *   办公室里,言真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室内没开空调,略有些闷热,她脱了大衣,露出里头宽松的缎面灰色衬衣,略低的领口下,小巧的银色Y字型吊坠正落进她锁骨中间的凹陷。   院长将资料交给言真,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头顶的日光灯,被肥肉堆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是他的资料。他十二岁入院,在我们这待了六年,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言真看着资料上的登记照片,有些意外。   照片里的小男孩头发乱得像鸡窝,神情倔强防备,一双黝黑的眸死死盯着相机,眼神里处处都透着凶狠。   这是他入院时拍的照片,那时他才十二岁。   十二岁,便有这样冷漠可怕的眼神,又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六年,言真不知道他现在该长成了怎样扭曲的个性。   大致翻过了资料,言真抬起眼来问:“听说他有残疾?”   “哦,他是聋哑人。”院长说。   “他被送来的时候就是不会说话的,跟他交流也没有反应,老院长找医生给他看过,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言真问:“那你们都怎样跟他交流?”   院长走回办公桌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末:“大多靠手语,或者写字。”   言真闻言,不禁转向李律:“我不会手语。”   李律:“没关系,他会写字。”   言真皱眉:“那不是很麻烦吗。”   与言真有过几番沟通,律师很清楚她此时的意思,但他也只是公事公办:“抱歉言小姐,恐怕只能委屈你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言真抬手捂住脸,半晌才放下来。“让他进来吧。”   进入视线的少年即将十八岁,个头已经比院长高出了一大截。简单的黑T、黑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极其冷淡的凌厉之感。眉眼深邃,鼻梁挺拔,薄唇带着些微异样的青紫,肤色白皙到有些病态。   言真微怔。   是刚才在走廊上偷看她抽烟的那个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抬起手对她做了个手势。   院长在一旁翻译:“他在跟你问好。”   言真回过神来,呐呐说了句你好,想起来他听不见自己说话,她又皱起眉头,“他都这么大了,还需要什么照顾?你确定遗嘱里写的是要我照顾他五年?”   李律纠正她:“是共同生活,互相照顾。”   言真觉得滑稽。“你确定他不是言忠的私生子吗?”   李律肯定道:“言先生生前做了亲子鉴定,可以确定他们并非生物学上的父子。”   “那凭什么要我照顾他?”言真语气稍急,声音大了些。   见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院长让他先到外面等。   他置若罔闻。   到一边接了杯热水,他上前在言真身边蹲下。   言真头疼的厉害,她向后靠着椅背,疲惫地撑着脑袋,眼下水杯和手机一同递过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喝点热水会舒服很多]   闪神的片刻,他在手机上打下另一句话。   [我是言执]   言执,是他的名字。   言真抬起眼来,视线移到他脸上。光影在他面部抠出言真半边脑袋的轮廓,他五官的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暴露在阴沉的光线下。灰灰的,依然苍白。   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淡漠似乎是刻进他骨子里的,但他看言真的眼神却让她有种莫名遥远的熟悉感。   言真想问他是不是认识自己,少年却已经直起身来,走向门外。   院长这时过来说:“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心思总是要细腻一些。”   是这样吗?   李律并不是只服务言真一个人,他后面还有事,没时间多留,看了眼时间,他催促着加快进度。   “言小姐,长话短说。无论您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立下这份遗嘱,只要您想得到他留下的遗产,就必须将言执接回家去。   “五百万虽然不是一笔天文数字,但负担您之后的留学生活应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这五年内还有每个月会划到您账上的生活费,您完全不用担心养不起你们二人。   “言小姐,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您还是尽快签署协议吧。”   言真脑子里一片浆糊,持续的高热将李律说的话都扭曲成了一个个听不懂的音符,它们疯狂敲击着言真的大脑。   唯一能令言真清醒的是五百万。   她不知道言忠是哪里来的这五百万,但她需要这笔钱。   *   言执下个月才满18岁,按理说等他有了民事能力,自己就能从这里离开,但偏偏言真早来了一个月。   她到底还是在律师的见证下签下了那份领养协议,变成了言执没有血缘的,名义上的姐姐。   办完手续,院长送他们下楼。   李律的车前走,言真随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着言执上车,院长脸上似乎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车子快要驶出院门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言执!”   言真从后视镜望去,见院长身边多了一个女孩,不等她看得更清楚些,身旁的人忽然敲了敲中控。   言执对她指了指前方道路上突然多出来的车辆,提示她小心开车。   言真一顿,收回视线看了眼言执,后者表情没什么破绽。   言真摇摇头,以为自己真的是烧糊涂了,一早上不是幻觉就是幻听。   她今天事还很多。   言忠的遗体放在交警队冷冻了五天,已经联系好了殡仪馆,只等着她去签了文件,就能把言忠拖过去火化。   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现在才九点,中间的空档是言真专门腾出来的。   看着光明寄宿中学的校门,言执已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了,侧眸看她的时候,他微微皱起眉眼似乎有些受伤,眼神里的淡漠褪色成了黯淡。   言真以为他会问些什么,但他没有。   才从孤儿院里出来,四十分钟后又被送进了寄宿学校。   换成言真自己,她可能已经开始砸车了。   约莫是出于怜悯,在他进校门前,言真留给了他自己的电话。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她说。   这是一句虚假的客套。至少当下的言真不认为自己会帮他些什么。   但言执却好像因为这句话有了一点虚妄的期盼。   他低下头去给言真的手机发了条信息。   [我是言执]   又是这四个字。   他的自我介绍也太频繁了点。   言真淡淡抬眼,“好好上学。”   言执在路边深深看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半晌,他敛去眸里的落寞,转身朝言真为他安排的学校里去。   言真承认,他彼时留在雨中的单薄背影,孤寂得让她有些愧疚。   但人生如此,他们都没有选择。   *   言忠的葬礼在两天后。   他这辈子过得不可谓是不凄惨。   早年丧妻,虽留下个女儿,却也因为种种原因没能长在自己身边,临了了,女儿因为恨他当年的遗弃,不肯出席他的葬礼。   忿恨不已的大姑打来电话将言真骂了个狗血淋头,怎么说言忠都生了她、还养了她七八年,她竟然冷血至此。   空荡的房间里,床上的人闭着眼睛,浓黑的长发在纯白的枕套上散开,削尖的下巴瘦的可怜。床头柜上的手机里不断发出尖利的辱骂声,女人苍白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骂累了,大姑留下一句:“白眼狼!”挂了电话。   世界重归宁静。   言真连眼皮都没掀开,转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意识迷离的时候,屋外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三下。   很轻。   像是试探。   言真不予理会。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大约是大姑还没有骂够,不接的话,她还会一直打。   言真摸索着拿起来按下接听。   这一次,意料中中年妇女的怒吼久久未曾出现。听筒里一片寂静。   心上划过一丝微妙的预感,睁开眼睛,言真转动干涩的眼珠向下,来电显示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将手机贴到耳边,一丝微弱的气流声擦过耳膜,她一顿。   “喂?”   安静。   言真眉心微动。正要挂掉电话,手机里进来一条新的信息。   [开门]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大家~   感谢阅读。 第2章   门外站着的少年,让言真本就混沌的大脑宕机一秒。   屋外的冷风卷着一股陌生的味道扑过来,言真打了个寒颤。   她缩着肩膀往旁边让开一步。   “进来说。”   寄宿学校的周末要求本地学生全部回家,言执没有家,他在档案室里找到言真登记的地址找过来。   言真盘腿在沙发上窝着,闻言愣了一下,迟缓的眼神对上少年漆黑的眼,她挑了下眉。“学校还有这样的规定?”   言执对她的怀疑不做解释,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告家长书,上面盖着学校的红色印章,告的是下周的家长会。   言真对着“家长”两个字发了会儿呆,“什么意思?”   言执用手语说:老师说,如果周末特殊情况不能回家的,可以去他那里签字登记。   他用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回答了言真现在的问题。   言下之意,如果她不想让他回来,可以趁家长会去登记。   言真看他一眼,莫名觉得他现在好像是在发脾气。   可他凭什么对她发脾气?   “哦。”   言真起身,经过言执身边,她停下来看他一眼。“我不是你真的姐姐。不要给我耍个性。”   言执不知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微微敛眸与她对视,黑眸深沉。   “虽然我登记了这里的地址,但我没说你可以住下。在我想到让你去哪之前,你先在客厅休息。”撂下话,言真没看他的表情,径直回了房间。   再等她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客厅里开着灯,言执的书包放在沙发上,人却不在,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大约是睡饱了觉,言真气性没那么大了。   走到厨房去一看,穿着校服的高挑人影正在梳理台前备餐。   他脖子上系着围裙,素色的蝴蝶结坠在他后腰,挽到小臂的袖口露出消瘦的腕骨,他拿刀的姿势娴熟得好像专业的外科医生。   尽管他只是在切菜。   “咳咳。”言真轻咳两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她忘了他听不见。   他在切黄瓜和火腿。   大概是有强迫症,案板上翠色与肉色的均匀小丁整齐地摆放在一起,看上去分外诱人。   言真独居多年,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和方便面,没再出现过其他的食物,这种新鲜的玩意一看就不是家里的。   “你从哪弄来这些的?”   她说着,伸出手去拈了几颗黄瓜丁。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细玉手,言执黑眸一紧,手里锋利的刀刃骤然偏了方向。   言真看着他食指上仿佛凭空出现的细微血痕,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指尖溢出,她眉心紧皱,下意识抓着他到水管下冲水。   冰凉的水流冲过手背,言执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掌心里的潮热带走了他全部的注意。   指尖的伤口是唯一开放的渠道,他能感觉到异常的体温从她柔软的皮肤下渗出,再同水流一起沁入他的身体。   黑色的眼瞳缓缓下沉。   言真不悦地抬起头来:“你到底行不行啊?!”   言执眉尾一挑,没出声。   他到底行不行,从后来端出的蛋炒饭和三鲜面便可说明。   病了这么些天,言真几乎没有吃过东西。   餐桌上,嗅着热腾腾的面香,她五脏六腑都在欢呼。   先喝了两口热汤暖暖肠胃,待身体准备好了,她便开始大口吃面。   饥饿当头,未免在言执面前表现得太失礼,言真控制着表情和动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饿死鬼投胎。   但这好像并不妨碍对面的人在看见她的吃相后,露出一些似笑非笑的表情。   很快,大半碗汤面下肚,背后隐隐冒汗的感觉让言真久违的体会到了通透和舒畅。   她放下碗,发现对面的少年正盯着她,嘴角咧着,像是在笑。他自己面前那碗炒饭好像还没开动。   刚才他切的黄瓜和火腿都在那碗炒饭里。   要不是已经吃饱了,她真想再尝尝他的炒饭。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渴望,少年用筷子将炒饭拨出一些到勺子里,递给言真。   言真眨眨眼,拒绝了:“我吃饱了。”   看见他左手食指上的创口贴,她又补了句:“谢谢。”   少年黑瞳顿了顿,笑容不减,他收回手去开始吃饭。   已经不早了。   言真又开始犯困。   言执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她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想讲。   反正他用了她的东西,就应该负责还原。   她进浴室洗漱。   热水淋在头上,放空的脑袋终于开始思考。   言忠那道蹊跷的遗嘱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她既然签了,就势必不可能对言执置之不理。   她习惯独居,将言执送去寄宿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周末还会回来。   老实说,她是对言忠有很多不满,但这个不满不牵扯其他人,更与言执无关。不管言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严格意义上,言执才是那个唯一被言忠胡乱牵连到的人。   真要比起来,他的身世比她更悲惨。   算了。   看在那碗面条的份上,先让他在家住两天好了。   洗完澡出来,言执已经在客厅里等她发落了。   少年颀长的身影站在沙发边,右手搭在书包上,一副等着她说离开就随时要离开的样子。   言真恍然想起自己白天跟他说的话:‘我不是你姐姐,别跟我耍个性。’   再看他现在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莫名觉得自己像个欺凌弱小的恶霸。   到次卧里打开灯,她回头对他招招手:“过来。”   言执微怔,依言上前。   “这是我以前住的房间,柜子里有干净的床单被套,你自己换一下。这两天你先住在这儿。”言真说。   她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后的湿热与清香,一靠近,言执便被这股味道短暂地迷惑了心神,眼中茫然了一瞬。   他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你是说,我可以住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言真眼角染着点淡红,通透的褐色眼眸里浮着层闪亮的水色,望上来的时候莫名潋滟。“不想住啊?那我给你钱,你出去开房吧。”   言执摇头又点头:我想住!   他急切又认真的神情有点傻,言真看在眼里,撇撇嘴,看他之前淡定的样子还以为他有多沉稳,不过是个小屁孩嘛。   “你自己收拾。我去睡了。”言真摆摆手,转身,“没事不要吵我,有事也别吵我。”   少年望着她的背影进入卧室,黑眸迎着阳台外的月色。   他勾起唇角。   笑了。   *   言执就这样住下来了。   虽然只有两天,但他将房间内收拾得异常整洁。   这让言真多少有些欣慰。   不管他是不是在装样子,至少他还知道要在她面前装装样子。   言真还在发烧。   她鲜少生病,病起来就不容易好。   隔天中午叫她吃饭的时候久久无人回应,言执小心翼翼推门一看,才发现言真已经烧得失去了意识。   昏沉之间,言真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几次费力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但眼前只有一片迷蒙的雾气。   有只微凉的大手探过来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后颈被人温柔地托住。她像一具人体模型,被那只手轻松地抬了起来。   杯子里的热水温度正好,言真喝了两口,含混着咽下那人递来的药片,意识昏沉间,她咕哝了一声“外婆,我好难受。”   面前的人没有听见,凑过来了一些,言真嗅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像在衣柜里挂了很久,木头的气味渗入了布料,混合着一点点海水的冷涩。   眼睫颤了颤,视线从那人凸出的腕骨到修长的五指,他用右手扶着她。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短袖,袖口露出他几乎没有血色的手臂肌肤,大臂内侧一团模糊的纹身印记吸引她停留了片刻。然后是凸起的喉结、流畅分明的下颌,菲薄的唇,挺直的鼻梁,漆黑的眼。   她认出他。   少年过于立体的眉骨让他眼窝凹陷的程度带了一点深邃阴郁的味道,那张静默的脸背着床头的光,朦胧得不太真实。   他半抱着她,一举一动都透着呵护的温柔。   不晓得怎么搞的,言真忽然就有些鼻酸。   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但她不由自主地贴到了那个人的怀里,委屈地说:“外婆,你抱抱我吧。”   脸侧那具温热的胸膛有片刻的僵硬,分辨出她只是在无意识撒娇,他渐渐放松了身体,温柔的大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拍抚。   我在这儿。   ……   言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烧坏了脑子,她好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耳边低沉而沙哑的陌生嗓音好像来自天边,遥远又接近地震动她的耳膜,细腻的温柔包裹着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如果这是一个梦,言真不想醒来。   ……   昏睡了整整两天,言真的烧终于退了。   入目是她熟悉的天花板,卧室里有馨香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   那股陪伴了她无数个梦境的冷涩气息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言真望着天花板,心里莫名空了一块。   好奇怪。   走出房间,屋子里空荡荡的。   茶几上有言执留下的字条。他已经去学校了。   [药在抽屉里,稀饭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了,醒来如果还有不舒服记得去医院。家长会是周四,没空的话就算了]   陌生的字体,谈不上漂亮,但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有些笔画潦草的都看不出来。   言执的字迹看得出幼稚,可言语间成熟的口吻又不像他这个年纪。   言真顿了一下,想起梦里那道低哑的声音,脑袋里不禁恍惚开来。   那是梦还是真的?   他不是不会说话吗?   *   又下雨了。   斑马线前,行人们撑着伞,待信号灯亮起绿色,拥挤的人潮开始往马路对面移动。   透明的打火机奋力地想要吐出火苗,骨节分明的大手帮它在周围拢出一道结构分明的墙,橙红的火焰终于得以舒展。   火舌舔到烟身,随着他的呼吸开始燃烧。   袅袅淡青的烟雾很快被风吹向人潮,淡漠的黑眸微微眯起,迎着雨,黑衣的少年大步流星朝人群的反方向而去。   PUSH后门。   几个年轻的服务生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荤话。即将开始营业,场子里开始进人之后他们就没有时间这样偷懒了。   最靠外的服务生扔了烟,拍拍腿上的烟灰正要站起来,一只黑色的书包从天而降。   下意识伸手接住,余光看见身边的人纷纷站直出声。   “执哥。”   “执哥好。”   抱著书包站起来,他转头看见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本应出现在学校的人还穿着校服,吸尽最后一口烟,他一只脚踏上台阶,被雨水沾湿的黑发落在额前,遮住他黑沉沉的眼。   拉开后门,凌厉的下颌没有预兆地转向那边抱著书包的怔愣身影。   言执黯哑的声线带着些潮湿的冷酷,古怪又迷人。   “抱好它。”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3章   言忠的后事办完,将各路亲戚朋友从手机里拉黑,言真立刻觉得自己的病好了。   找了个没下雨的天,她去了一趟学校。   言真目前就读的是国内赫赫有名的Z城美术学院,美术专业,研一。   她在这条路上属于半路出家,但天赋极高的类型。几年前以文化、专业双第一的成绩考入Z美后,一进学校就被现在的研究生导师、国内著名先锋艺术家李方潮收为关门弟子。   这十来天,因着言忠的事情,加上生病休息,言真已经很久没在学校露面了。   到教授办公室点了个卯,老李头也不问她最近为什么没来学校,劈头盖脸扔来一份新的活计,还勒令她五天后交差。   言真看着恩师威严的脸,打从心眼里敬佩:“一天都不让我休息,还得是死老头你啊。”   “……”李方潮抄起手边的茶杯作势要打:“你这张嘴!给我出去!”   言真笑眯眯:“好的。”   从教授办公室出来,言真去了趟画室。   路上碰见几个同学,问她最近怎么不常来学校,言真敷衍着答有事。   几人同路去画室,说到刚才见她从教师楼出来,言语间带着些酸意。   “教授又给你了不少活吧?真羡慕你,我们可没有这么多的机会。”   说是羡慕,其实是嫉妒。   言真从进学校开始就是天之骄女一般的人物,不仅有才华,长得还漂亮,系花的宝座自从她来了,就再没人能取代。老师们喜欢她,就连校园里被诸多女生追捧的男神都追了她三年。   “对了言真,听说赵崇南最近跟一个一年级的学妹走得很近,你知道这事儿吗?”   赵崇南就是这个所谓的校园男神。长相不错,性格不错,时常开来学校的那辆保时捷就更不错了。   跟言真一样,他从入校开始就稳坐Z美校草的地位。如今虽已毕业,但后来者中至今还没出一个可以和他比较的人物。   校草和系花,本该有一段甜美的爱情故事,偏偏言真这朵高岭之花不肯为人攀折,赵崇南苦追三年无果,最近渐渐开始将目标转移向到学妹身上。   “嗐,赵崇南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幸好言真没跟他在一起,不然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也不能这么说,他追了言真那么久,是她自己不答应的,要早答应了不就没学妹什么事了嘛。”   “放屁!男人哪个靠得住?追到手了又怎样,该花的照样花。”   “那也是哈……”   她们一来二去、七嘴八舌地讨论得热火朝天,但被她们讨论的言真本人却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何蓉的电话进来,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们。   几个人一齐转头,见言真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拿出来。   “哦,没事。你们继续,我接个电话。”   转身离开廊下之际,她脸上漠然的表情冷得吓人。   手机里,何蓉问她:“在哪呢?”   “学校。准备走了。”   何蓉有些意外:“哟,你去学校啦?怎么不叫我,我也正想回学校一趟呢。”   言真:“那你赶紧。”   大约是听出了她语气不快,何蓉又问:“咋了?”   “赵崇南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他谈恋爱关我啥事?”   “说的是啊,他跟谁谈恋爱关我什么事。”   话到这里,何蓉明白了,“肯定是又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吧?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的德性,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呢。”   言真深吸一口气,“可能太久没到学校来了,这么多人围着我说话吵得我头疼。”   何蓉笑开:“行啦,快到我这儿来,晚上我请你喝酒。”   言真:“来不了。”   “为啥?!”   “有事。”   何蓉:“……你能有啥事?”   *   周中的一场雨让Z城的气温跌至个位数。   天一冷,操场上就见不到什么人了。   正是课间,教室内外都闹哄哄的。   言执趴在课桌上补眠。   突然有人在后门叫:“言执!有人找你、言执!啧,聋子真烦人!”   小个子的男生叫了几声见他没动静,快步跑过来,正要伸手去推他的手臂,趴在桌上的人忽然睁开眼。   黑沉沉的眼睛冷得像冰,视线一扫,立刻将人冻住。   课桌边的男生背脊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瑟缩,开口时磕磕绊绊的:“有、有人找你。”   言执循着他的指向望出去,剪着娃娃头的女生藏在墙后,露出一颗绒绒的脑袋,正悄悄偷看他。   又来。   眉心微微一动,不耐爬上了眉梢。   走廊尽头的拐角。   快要上课了,周围没人,只有冷风呼呼地吹。   言执抄着手,左脚从右脚上绕过,脚尖点地,闲适靠墙的姿势十分散漫。   他打了个哈欠,面前的女生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我叫唐怡,是6班的班长。我知道你叫言执,从你插班到10班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我想说、我想说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死寂。   为了这一刻,唐怡足足做了两天的思想准备,她预想过他会拒绝或接受,但等了许久,面前的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悄悄抬起头来,撞见他眼神的一瞬,心跳蓦地暂停,脸上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言执的皮肤原就有种病态的苍白感,深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出奇的冷。黑发、墨瞳、高个、宽肩,微微抬起的下巴,下颌线条凌厉流畅。   这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愣是将死板的校服穿出了运动广告的效果。   只是那双黑眸过于冷淡,恹恹的神色叫人心底发颤。四目相对的刹那,唐怡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摆,一张苹果脸涨得透红,整齐的刘海下圆溜溜的大眼睛连眨都不敢眨。   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攸关生死的面试,纵然她从头到脚都精心打扮过,但绯红的脸颊根本藏不住任何心事。   少年眉尾稍稍一抬,已然将她完全看穿。   这样的戏码,从言执进入这个学校开始,已经上演过不下十次。   每次都是一样的开头,或紧张、或羞涩。   结尾也都大同小异,要么哭着离开,要么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气得跺脚。   简直无聊。   虽然早就听说过言执从来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告白,唐怡心里却始终存了一丝侥幸,也许自己对他来说并不一样呢?   可侥幸归侥幸,真的被这样冷冰冰的注视着,唐怡心里的八级地震就没停下来过。   他的眼神太具有压迫力,那张面无表明的脸分明这么好看,可又这样冷漠。   他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冷冷的视线仍然让唐怡觉得自己的少女心和自尊心正在被他反复□□。   眼眶渐渐红了。   在她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冷淡的少年松开双手,抬脚下楼。   转身时,他眼角流露出的淡淡厌烦彻底将唐怡压垮。   合着他的脚步声一起,她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   今天周四,下午都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操着一口方言口音,讲题跟讲天书一样催人入睡。   完全忘了家长会这回事,言执去了PUSH。   PUSH三楼的办公室里刚开完会,离营业时间还早,尹拓和张显闲得无聊,正好言执来了,三人凑一块开始打牌。   打到一半,尹拓面目凝重的跟张显交换了个眼色,后者表情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尹拓不由痛苦地闭了闭眼。   就在两人懊悔这把不应该叫这么大的时候,歪在沙发里的人懒散地将牌一扔,“不玩了。”眼帘微垂间,乖戾气质尽显。   尹拓看眼他的牌面,立刻喜上眉梢:“正好我也不想玩了。”   他扔了牌,递根烟过去。   言执接过来,拿在手里,没点。   张显还在研究牌面,懊恼道:“卧槽,你牌都这么散?我还以为你把把都三条A。”   言执冷眼睨他,“我说我三条A了?”   “……你没说。”张显:“但你长得像。”   “?”   尹拓及时翻译机上身,“他是说,你甭管拿什么牌,看上去都是一幅胸有成竹、大权在握的样子。夸你气场强呢!”   张显:“对对对!”   言执没搭话,懒懒闭上眼,任由自己滑进沙发深处。   任谁也看不出,酒吧街上最红的一家店,老板竟然是这三个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年轻人。   尹拓认识言执的时间最早,张显是前两年才跟他们一块开店。   但两人对言执的印象出奇一致。   冷硬,锋利,像万年寒冰凝成的锥,谁碰谁死。   像现在这般懒洋洋的模样,倒是很少见。   尹拓问他:“你咋了?看起来这么累?”   张显想一想:“高三太忙了?”话一出口又觉得没这个可能,“你不是压根没在学嘛。”   而且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他还会再去上学,要不是那姐姐……   想到姐姐,尹拓眼睛一亮:“难不成,是跟姐姐吵架啦?”   话音一落,沙发上的人陡然睁眼,深邃的眼皮之下,漆黑的眼瞳冷的吓人。   尹拓没出息地缩了缩脖子,听见他低声说:“吵个屁。”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4章   今天周四,光明中学的家长会下午四点开始。   言真本来不想来的,不知道怎么就开过来了。   周末那两天的记忆其实很模糊,言真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可否认,多亏家里有个人在,她才没有病得直接死掉。   想到言执那晚站在沙发边的卑微模样,言真长呼一口气。   不就是冒充一次家长嘛。   今天的家长会主要针对高三。   十月摸底调考的成绩出来了,公布情况的同时还要安抚激励学生和家长。这一套流程,言真几年前才经历过,还算熟悉。   她晚到了十几分钟,家长会已经开始了。   找到高三10班的教室,班主任连齐正在讲台上口若悬河,言真放眼望了一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我们一定要做到三位一体,学校、学生、家长都要……”   “不好意思。”   教室门口,一道清冷的女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连齐扭头望向门外的年轻女人,镜片后细长的眼睛露出困惑:“你是?”   言真自我介绍:“我是言执的姐姐。”   “言执?”连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仔细打量了一下言真。   女人细致的五官透着股冷艳疏离的味道,乍看之下,她跟言执那张一看就充满了攻击性的脸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半晌,他指向教室后方的某个空位:“他座位在那。”   言真望见最后排那个靠窗的位置,点头道了声“谢谢。”进了教室。   小插曲很快过去,连齐看一眼女人消瘦的背影,收回视线,接着继续宣讲他“三位一体”的理念。   言执这是典型的差生专座。   最后排,靠窗和卫生角,没有同桌,前桌的家长是个头发花白的奶奶,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   他人不在,言真无意去窥探他课桌里的隐私,可那些粉红、粉紫的小纸条实在太多,多到她只是不小心碰了下桌角,就掉了一张在她腿上。   金色笔画的爱心后面坠了个拼错字母的please。   不知道是要please什么。   言真心道,如今少女们递纸条的把戏怎么还跟自己高中那时候一样。   随手将纸条放回抽屉里,转眼看见旁边一位家长在翻书,她收回视线扫一眼面前干干净净的桌面,忍不住挑眉。   拿出手机,她找到那串没存名字的号码,编辑了条信息发过去。   [你书呢]   发出去不到五秒,他回复过来:   [你去学校了?]   [我马上就来]   两条信息连着进来,言真看出了他的慌张,不禁摇头。   高三生啊。   *   PUSH。   沙发上的人还在为尹拓刚才那个问题郁闷。   言真根本就不记得他。   有什么架可吵?   他们不知内情,只知言执找这个姐姐找了好些年,还真给他找到了。   本来是件挺高兴的事,但见言执恹恹的样子,张显凑过来小声问:“老实说,‘姐姐’现在跟你之前认识的,还一样吗?”   他总觉得主动送到姐姐跟前这事儿办的有些欠考虑,毕竟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钱都变得不值钱了,更何况人?   言执敛着眼,白色的香烟在他修长的指间跳跃,沉默的样子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那张脸。但更漂亮。   声线脱离了青涩,没了明媚,只有冷淡。   她总用那种淡淡的眼神看他,可当她烧昏了头,潮红的脸颊满是委屈地依进怀里……   喉头滚了滚,言执闭上眼睛,“一样。”再睁开,黑眸仍然淡漠,“也不一样。”   张显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尹拓问:“那你呢?”   “什么?”   “你对姐姐,有没有,嗯~那什么。”他挤眉弄眼,“你懂的。”   言执冷冷地:“我不懂。”   “啧,你怎么能不懂呢。”尹拓还想再引导他一下,却见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瞬间崩紧身子坐了起来。   尹拓:“怎么?”   话音还没落下,又见他蓦地起身到办公桌边翻出书包、长臂哗啦哗啦将桌面上的书全都扫进包里。   张显注意到言执脸上微妙的慌张表情,他震惊地张大嘴巴,“出什么事了?”   尹拓脑子飞转:“卧槽!姐姐去学校了!”   张显:“……啊?”   一向淡定的人突然变得这样紧张,看着他一言不发奔出办公室的背影,张显用手托住自己惊掉的下巴,发出灵魂的疑问:“他是不是疯了?”   尹拓扁着嘴,一脸讳莫如深:“不好说哦。”   *   学校里来开家长会的,不是父母就是老人。   像言真这样年轻又漂亮的,极为少见。   尤其学艺术的人身上总是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浪漫色彩,她只是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浅v的打底衫露出她漂亮而纤细的脖颈,白天鹅一样优雅。清冷的面孔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子浑然天成的疏离与那双浅色的眼眸,在这种昏昏欲睡的家长会的下午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周边好几个男家长早都没心思听讲台上的老师滔滔不绝了,就连走廊上都有不少男生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他们猜测着言真的身份,企图能够得到她的一个眼神。   数学老师顶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讲完自己的内容,下了讲台便到门外大吼一声:“你们哪个班的,没课的都给我滚回宿舍去!再在这里逗留,每个人扣十分!”   威胁不是很奏效,仍有些顽固分子不肯走。   言真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了。   家长会应该快结束了。   言执还没发来任何消息。   野得挺远。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宣布散会之后,言真第一个起身离开教室。   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闷的教室里待过这么久了,她现在急需一根烟来平复一下自己憋闷的心情。   讲台上被家长包围的连齐眼尖地看见准备从教室后门离开的人,扬声道:“言执的家长、请你等一下!”   走廊上,言真回头看见追出来的班主任,眼神顿住。   “有事吗?”   她茫然地一问,连齐怔了一下,“呃,我是想跟你说说你弟弟的事情。”   言真眨一下眼睛,“我弟弟?”   *   言执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停车场里静悄悄的,言真正倚在车边抽烟。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抽烟。   驼色羊绒大衣没有细腰带,纤瘦的身影随意靠着车门,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由地在肩上散开,巴掌大的脸蛋上,无须妆点的五官美得超然。   她习惯用左手托着右臂,拿着烟的手腕微微向天空翻转,细长的烟身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微风里忽明忽灭。   不同于夜场里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言真抽烟的时候有种浑然天成的洒脱与冷感的媚态。   言执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家长会后,言真被连齐留下来谈了二十分钟的话,又在这里等了一刻钟,冷风吹得她脸都木了。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眼望过去。   十步开外,跑着赶来的少年,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宽大的衣领歪向一边,胸膛大幅起伏的频率看得出急切。   他单手拎著书包,包里沉甸甸的样子,黑色的包带几乎被拉扯到了极限。   言真淡淡站直身体,他迎面走过来。   “来得挺快。”她故意说。   言执停在她身前不到两步的地方,大约是周围太暗,他黑眸里似乎又出现了那种浓郁深沉的神情。   言真说不出那是什么,眉心微微动了动,她垂下手,烟雾袅袅地在她袖口下萦绕。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他用手语说。   “所以呢,如果知道我会来你就不翘课了?”言真反问。   她神情很淡,看不出喜怒。   言执盯着她良久,而后低下眼去: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倒是说的很诚恳,只可惜言真不需要他的道歉。   刚才连齐把她留下来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说言执不受管教,没有规矩,才插班进来没几天,翘课的节数就已经够处分标准了,马上就要高考,问她准备怎么办。   言真不准备怎么办,她送他来这儿上学,纯粹是为了自己方便,对言执,她根本没在期待。   她将刚才回复连齐的话原样又对言执重复了一遍,“人生是你的,你不用对其他人道歉。”   连齐带了两届毕业班,什么家长都见过,但像言真这样完全无所谓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对比他彼时难以置信的怪异表情,言执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还是那样看着言真,淡淡的,安静的有些漠然,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有微微闪动的暗芒,表示他并未完全抽离这短暂的交谈。   言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反正这也不是重点。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签过名的周末住校登记表,淡声说:“我后面挺忙的,你就在学校住着吧。”   这句话之后,一直沉默的少年才终于出现了些不一样的表情。   眉间浅浅皱出两道浅色的阴影,他眼角流露出的不再是落寞或受伤,而是一种言真从没见过的冷酷。   你就这么不想要我?   变得用力的手语力度,配上他冷冷的表情,明显是个质问的语气。   言真眉尾一挑,抬起右手,薄荷烟草的味道伴着冷风吸进肺里,她清冷的声线带着些冷血的沙哑。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作者有话说:   dbq我还是想说,这一版的姐姐有点帅~   感谢阅读。 第5章   冰凉萧瑟的秋夜,PUSH里却是另一番火热的景象。   周末一向是场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尹拓巡完场,逃也是地跑回三楼。   走廊尽头处的办公室没挂门牌,里头没有开灯,厚重的深红色绒布窗帘隔绝了落地窗外的街灯,隔音绝佳的墙面包材将这里与外面的喧嚣彻底切割开来。   一片诡异的幽静里,唯有电脑屏幕上幽蓝的荧光不敢怠慢地对着窝在老板椅里的那个人。   言执双臂搭在两侧扶手,修长的双腿在桌面上交叠,他闲适地靠着椅背,双眼紧闭,放松的神情似在假寐。   蓦地,办公室的大门开了又关,动感的音效瞬间在耳边爆开又消失。   急吼吼冲进来的人影完全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冰柜边一阵叮铃哐啷的翻找,咕咚咕咚几口冰水下肚,不经意一个转眼——   “卧槽!”   窗边的老板椅上,言执撑着额角,浓郁的黑眸里闪着幽暗的光,黯哑的声线冷得吓人:“想死吗?”   尹拓确实快被他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方式吓死了:“卧槽你怎么在这儿!也不出声!今天不是周末吗?!”   言执眉尾一挑:“所以?”   “所以你不用回‘姐姐’家啊?”   尹拓话音一落,屋子里的温度明显降了下来。   可他还浑然不觉地拖了把转椅到桌边,一屁股坐在言执对面,继续问:“我看你上周也没回去,是不是跟姐姐闹别扭了?”   言执顿了一下,抬眉反问:“杀人犯法吗?”   尹拓:“当然犯啊!”   言执缓缓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幽幽拍了拍尹拓的肩头,“你应该感谢法律。”   “……啥意思?”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夹在指间,言执停在门边,回眸:“张显呢。”   尹拓捧着水瓶,欣赏着他背光的优秀剪影:“他被扣在小赵总的包间里,今晚别想竖着出来了。”   “哦。”   开门,大厅里五光十色的射灯刺得他眯起了眼。   脚步微顿一瞬,他迈向一旁的楼梯。   办公室门再度合上。   尹拓不禁感叹,“长这么帅,还有那种忧郁的眼神。啧,这要是个正常人,得多抢手啊。”   *   二楼卫生间,不少人在这儿抽烟等人。   言执一般不来这儿,但他今天懒得再找位置。   从上周的家长会之后,他跟言真就没再见过面。   她好像真的不想管他。   停车场里,她清冷的声音犹在耳边。   ‘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她不仅忘了他,还对他反感至极。   一想到她冷淡的眼神,言执就烦躁不已。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他很瘦,过于凸出的腕骨几乎可以用枯柴来形容,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指骨流畅修长的程度又恰到好处。   许是觉得热,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是敞开的。他倚着墙,身后是不断变换颜色的灯带。那些夸张艳丽的色彩为他眼帘微垂的淡漠神情做了令人遐想的修饰,让这张几乎完美的脸变得妖异且生动。   不过一根烟的时间,已经有不下七个女孩子过来找他要手机号。   有人要不到便讪讪离开,也有人对他出言不善。但他通通充耳不闻,甚至连头也不抬。   有人认出了他那双标志性的黑眸,小声提醒身边激动的同伴:“我听人说他是哑的哇。哑的欸,长再帅有什么用啦!走啦、走啦!”   “哑的怎么啦!不会说话只会听话,还长这么帅!不要太符合我的胃口好吧!”   美色当前,理智靠边。   穿着火辣紧身亮片裙的女生兴高采烈地上前,突兀地将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递到他眼下,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黑眸微顿,缓缓掀起眼帘,面前这张被化妆品糊满的脸几乎看不出原形。   对上那双淡漠的眼,女生心头一荡,将纸条再递近一点,她抬起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这是我的手机,随时打给我啊。”   那张印着PUSH标志的纸条几乎杵到了他下巴。   眉心微动,他抬手抽过来。   这是答应了!   浓妆的女生见状立刻转头去寻找同伴的视线,亢奋得几乎要叫出声了!   言执咬着烟,抬手,薄薄的纸片碰到烟头,火光一窜,呛人的白雾熏得他眯起眼睛,水性笔的痕迹开始随着纸片一起开始燃烧。   女生猛地睁大双眼,“你……”   仿佛没有看见她错愕的神情,拇指大小的火团从他指间落下。   那双黑眸里的淡漠燃到了极致,竟演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纯。   他用食指相对,轻轻一转:滚。   *   言真这段时间事多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蹊跷。   葬礼之后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时间,老李头催命似的让她交了活,何蓉又丢来一摊事。   她的画室要扩张,打算把旁边的店盘下来当咖啡厅。由于先前画室的软装是言真一手负责的,这次她死活赖着要言真也接手咖啡厅的。   言真很想说不要,又被她闹得没辙。念及身边就只这么一个死党好友,她到底还是答应了。   活生生熬了两个通宵,将方案发到她邮箱,言真以为自己可终于以好好睡觉了,何蓉却带着一大票人到她家楼下疯狂按喇叭。   微信语音里,何蓉的声音只能用癫狂来形容。   “快点下来!老娘要好好犒劳犒劳你这个大艺术家!”   言真不想去,但她怕何蓉再继续按喇叭,邻居会打电话报警。   随便裹了件厚毛衣外套,她趿着棉拖鞋下楼。   压根没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何蓉指挥着两个人将言真扛上了车。   言真头一次穿着棉拖进夜店。   一路穿过舞池,何蓉几次停下来等,都是因为言真说自己鞋快掉了。   何蓉:“你也就是个美女,要不然刚才门口人家一看你鞋肯定不让你进来。”   言真撇撇嘴:“我也不想啊。”   她只是打算下楼让她们赶紧走的,谁知道会被直接拖过来。   何蓉今天组了个大局,还一堆人等着呢,她不理言真的抱怨,只是不断催促:“行了行了,走快点走快点!”   PUSH二楼都是包间,上了楼,一路在迷宫似的走廊里穿来穿去,言真头都晕了。   何蓉看样子也找不到地方。一块上来的原本有五个人,这会儿只剩她们两个。   趁她打电话求救的时间,言真靠在墙边透了口气。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这,但言真每次都还是会被这走廊上下交相呼应的灯光弄得晕头转向。   这走廊不知道怎么搞的,总给人一种好像永远走不出这里似的错觉,无论看向哪个方向,观感上都只是当前位置的无限延伸。   何蓉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有这种体会。   这样的被困感在清醒着的时候体验感不算友好,但反正来这儿的人都不会清醒太久。   言真觉得能设计出这种无限感走廊的人要么是个心理专家,要么就是个心理变态。不然他怎么能如此准确地击中人的感官弱点?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张望着有没有某个出口可以让她直接从这儿逃走。   蓦地,视线定格在右侧走廊的拐角。   穿黑色衬衫的人随手将烟捻灭在墙边的石米盘里,如梦似幻的白雾从他唇边溢出,缓缓萦绕在他冷淡的面庞,淡淡转眼间,他微垂的眼帘下有种颓废的散漫感。   言真微微一怔。   “言真!”何蓉打完电话发现言真趴在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过去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往反方向拖,“看什么呢?他们在816,在这边!”   准备离开的人顿住脚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空无一人。   言执黑眸微闪,抬手搔了搔额角,转身回了三楼。   *   何蓉这几天盯咖啡厅装修的事情,憋坏了,好容易告一段落,她要狠狠释放一次。   包间里,言真坐在小吧台边,看着她跟一陌生肌肉男交缠拥抱,不禁摇头。   白天是正襟危坐的美术老师,夜半恢复饮食男女的本性,任由酒精支配大脑,大脑进一步解禁欲望。对何蓉来说,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束缚。   这样挺好。   但言真今天真的累。   被缠来喝了两杯马丁尼,酒意微微醺上来,她更困了。   反正何蓉现在也没功夫注意她,言真在微信上给了她留了条言,趁着服务生进来送酒,她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已经接近午夜,PUSH门口还热闹得像刚刚入夜。   在手机上叫了辆车,等车来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了她。   言真此时穿着厚毛衣、棉拖鞋,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偏偏是这种不修边幅的凌乱让她的美丽看起来有种更强的亲和力和慵懒感。   有带著名表的男人过来搭讪:“美女一个人啊?我请你进去喝一杯啊。”   言真低头看地图上车的位置。   那人见她不搭理自己,更近一步凑过去,一开口,全是酒气。   “美女好拽啊,不理我?”   言真被熏得皱了皱鼻子,她侧身往旁边让开了些,转过眼的时候她脸上又惊讶又疑惑。   喝多了的男人色意上头,未曾留意她眼角一闪而过的狡黠,只见她伸出两根纤纤食指,指尖相对,轻轻一转,然后往他身后一指。   滚远点。   他张大嘴:“……啥?”   言真又做了一遍,这次她表现得更无辜,末了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男人立刻会过意来,表情变得意兴阑珊:“搞什么啊,长这么漂亮,结果又聋又哑?”   车来了。   言真对那男人点了点下巴,唇角一抹浅笑煞是勾人。   男人被惊艳了一下,再等他回过神来,言真的车已经开出老远了。   *   回家路上很顺畅,司机大约是看见了刚才她对那个男人比手语,下车前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递过来。   [女孩子晚回家不安全,下次遇到搭讪不要理会,手机侧边关机键连按三下就可以报警。]   他真的把她当成了哑巴。   抬眼看向司机散发着正道之光的脸,言真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她淡声纠正:“要按五下。”   司机:“……”   推门下车,言真裹紧自己身上的外套,低着头,快步钻进小巷。   刚才出门实在太急,言真站在家门口,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拿钥匙。   准确的说,除了手机,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这下好了,有家回不去。   何蓉大概是玩嗨了,一连三通电话都没人接。   言真放弃了。   冻得发颤的手指顺着通讯录翻找,一路滑到底,Z姓的最后一栏里某个名字让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她又退出去,继续在通话记录里拨何蓉的号码。   即将按下通话的前一秒,言真看见了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   眼前闪过了PUSH走廊上的那个画面。   颓废、慵懒、凌冽、冷漠,那道神秘的黑色身影让言真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是同一个人吗?   上周的停车场,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急匆匆跑来见她,末了还因为她对他没有期待而不满。   但今天他抽烟时那种目空一切的冷傲,与少年人特有的不羁轻狂交杂出了一种别样的性感。   那真的是言执吗?   淡色的眼眸中幽幽的荧光一闪,言真鬼使神差地点开这个号码。   [你有我家钥匙吗?送过来]   锁了手机,言真摇摇头。觉得自己干了件糊涂事。   都这个点了,就算他有钥匙好了,学校的门禁也肯定已经关了,他要怎么出来?   但若他真的不在学校,他又为什么要干这种会被她发现破绽的事情?   到时候她问起来,可不好收场。   思来想去,现在言真唯一的希望还是只有何蓉。   她最好快点发现她人已经不在包间了,看一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然后马上来救她。   但何蓉今天晚上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坑她到底。   言真坐在背风的楼梯间,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等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冷风吹得她四肢都僵掉,酒意将脑袋里搅成混沌的一团。   一阵急促的脚步隐隐从巷外传来。由远及近。很快到了楼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一股运动后的热潮气息蓦地停在身前。   言真缓缓从臂弯里抬起脸来,迷蒙的视线中,少年的剪影被月色浸泡,一轮橄榄状的月挂在他肩上。   那双沁透了银辉的黑眸闪动着诱人的光芒,像个遥远的梦境。   她一怔。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言真对酒精这玩意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她酒量不差,偶尔能把何蓉喝到趴下,自己还保持着边缘微醺状态。那种朦朦胧胧的晕眩感太适合在阳台上吹着夜风作画,她有好几幅拿奖的作品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   唯一让她难受的是,不管是微醺还是烂醉,只要沾了酒,她第二天醒来必定是头痛欲裂。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两边太阳穴快要炸开了,言真痛苦地捂着额头,张张嘴,嗓子里跟吞了把沙子似的,又干又疼。   这症状,怎么有点像感冒。   床头柜上正好有杯水,她端起来一饮而尽,待冰凉滑过喉头,缓缓滋润了肺腑,言真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放空了一会儿,言真下床。   推开门,一个哈欠打了一半,言真突然僵住。   客厅里,言执正在收拾屋子。   准确的说,是收拾言真昨晚留下的残局。   他弓着身子,正在一张张地捡散落在沙发上的画纸。   言真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懵了一瞬,他怎么在这?   错愕之外,碎片的记忆蜂拥进脑海,言真费力抓住几个,拼凑一下,终于想起——昨晚她被困在门外,给何蓉打电话没人接,这才给言执发了信息问他有没有家里的钥匙,然后……   然后他竟然真的来了?   言真现在意识还有点混乱,一时不知道要先搞清楚哪一个问题,见言执手里拿着的画纸有些熟悉,她走上前去。   “你拿我的画做什么?”   沙发上散落着大概几十张画纸,大部分纸张上只被画了一两笔,唯一看得清有图案的那些,言执正将它们归拢到一处。   言真的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言执惊了一下,身子朝另侧一歪。   瞧他被吓到了的样子,言真眨了下眼睛,视线扫到他手里那叠画纸,继续抽过来。   “这是你画的?”   言执摆手:不是我。   “那是谁?”   言真粗略翻看了几张,这些画的背景几乎没有差异,只有画面中央那个圆形的图案有细微变化,她咂咂嘴,“你在哪翻出来的,我不记得我画过这些啊。”   再仔细瞧瞧,这些圆形图案像是一个牢笼,困着里头那团模糊的、依稀辨得清轮廓的十字架,另几张画面上,可以看出十字架的形状类似中世纪的墓碑。   这笔触和画风……还真是她的手笔。   “这是我画的吗?”言真开始相信了,“画得还……挺有水平。”   纯色背景下的牢笼与十字架,象征被囚禁的信仰,红与黑的交缠,对抗又融合,这是一场冲破囚牢的对弈,伯仲难分。   好画。   但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个图形有点熟悉?   言真试图回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眼前突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画纸又抽走。   她抬眸,“干嘛?”   面前,言执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了两分小心翼翼的防备。   他打着手势:你送给我的。   言真狐疑望着他:“我送给你?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他将右手的袖口卷起来,一直卷到大臂,露出内侧那团模糊的纹身印记。很明显是洗失败的结果。   言执指着给她看:你说只要我配合你,让你画,你就把画送给我。   “我什么时候说……”话到一半,言真耳畔骤然回响起自己捏着嗓子的声音。   ‘乖,听姐姐话,你乖乖把衣服脱掉,姐姐画完就还给你,好不好?’   ……   她猛然记起,昨夜酒意上头,她好像确实“灵感”爆发了一阵。   可是这恶俗的、令人作呕的声音……真的是她发出来的吗?!   言执拿出手机,打了一大段文字给她看。   [你昨晚喝多了不肯睡觉,要画画,还要画我。我不肯,你就过来扯我的衣服,说要画这个。我给你搬画具,你不用,你趴在我身上画,就在阳台上。我怕你冷,想给你拿件衣服,你也不让,抱着我的右手画了两个小时才肯松。]   呼吸一窒,言真果然看见自己的画具在阳台上散落一地。   但趴在他身上作画这种细节……   太阳穴传来隐隐的刺痛。   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关掉,言真生硬地转移话题,淡淡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出破绽:“我困了,还得再睡一会。”   言执见她眼神发直,有些担心:你昨天吹了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除了对自己有些震惊,言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她转头往房间去。   手腕猝然被人扣住。   大约是她还醉着,温凉的指腹擦过腕侧的刹那,恍然有丝过电般的感觉窜起。   言真一惊,猛地将手抽回来,她回眸看向身后的少年。   “做什么?”   她声音里陡降的温度让言执黑眸一紧。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言真眉心微微动了动。   片刻,言执拿起手里的画纸,点了点:我只是想问,这些还能送给我吗?   言真想也不想,“当然。”   她说完就要回房,言执却再度拦住她。   家里有松节油吗?   他又问。   “有啊,在储物柜最下面。”言真是学油画的,这些东西是家里常备,“你要干嘛?”   似乎是有些为难,言执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昨晚……沾到衣服上了。   言真见他意味不明地指了指自己胸膛到腹肌的那片位置,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眼神再度发直。   “别洗了,扔了吧。”   话罢,她转身就走。   开门、进门、关门。   看着言真僵硬的背影,言执敛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画纸的纹理,久违的愉悦攀上了眼角。   她害羞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   周末的事情,何蓉一直到第二天酒醒才给言真回电话。   但已经于事无补——言真给她拉黑了。   何蓉得知她被困门外吹了许久冷风,也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几番求饶无果,她只得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门一开,两大盒言真最爱的日料店的外卖,外加一大捧保加利亚白玫瑰,附赠一张谄媚的笑脸一齐涌了进来。   “呜呜呜我的真,你终于肯见我了!”   言真眉头一挑:“对不起,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见你。”   接过那两个外卖盒,她转身朝屋里走去,“但我可以见见它们。”   何蓉得了赦令,大松一口气,欢快地跳进屋关门,“耶!”   言真这几天在家睡饱了觉,肚子里倒是一直空空的。何蓉这道歉礼算是送到她心坎上了。   随意打开一盒,言真盘着腿就在沙发上吃了起来。   何蓉对言真这里不要太熟悉,将玫瑰放在餐桌上,她驾轻就熟地到厨房里找水。   “我今天起了个大早去买花欸,哇塞现在花不要太贵哦!但是送你嘛,我肯定舍得咯,直接让店员给我搞了个最大捧的,好家伙这一路抱上三楼给我累死了!”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何蓉意外道:“嘿,你买了柚子啊!唔,好甜呢!”   冰凉的甜虾滑入喉头,言真突然梗了一下。   柚子,是言执去学校前买的。   已经放在冰箱里好几天了。   他说她吹了风,可能会感冒,要提前预防,除了要补充新鲜水果蔬菜,他还给她买了好些感冒药在家。   他有时候真的细心得不像一个高中生。   何蓉抱着那碗剥好皮的柚子到客厅,随手打开电视,与言真并排坐在一块儿。   “你在哪点的这个外卖?商家蛮细心的呢,你看都没有茎。”何蓉说着,喂了一块到言真嘴边。   言真咬了一口,口腔里立刻汁水四溢。   是很甜。   但她要怎么说这不是外卖?   何蓉没察觉她的出神,翻了几台没找到好看的,余光见言真将外卖放下了,她问:“怎么不吃啦?”   言真擦擦嘴:“吃饱了。”   “没见你吃多少啊。”何蓉见她喝了口水,了然地摇摇头,“这可是你之前最爱的日料欸,现在又不喜欢啦?你这挑食的毛病可不行啊。”   也不是不喜欢了。   只是长久没有进食,肠胃好像在抗拒这种冷冰冰的食物。   比起寿司和鱼生,热腾腾的东西似乎更符合她现在身体的需求。   一想到这里,脑袋里自动浮现出了冒着热气的三鲜面,热汤细面,挑一筷子大口吃下去,整个身体很快就能暖起来。   言真轻轻眨了下眼,整个人放松窝进沙发里,淡声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正在吃柚子的何蓉一顿,闻言立刻笑嘻嘻地放下碗面向言真:“还是你真了解我,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说。”   “这不是大艺术家把我拉黑了嘛,我想着能让您再把我放出来呢。”   言真斜眼:“然后?”   “然后……”何蓉嘿嘿一笑,“然后人家的咖啡厅这两天就要开业了,你之前给我选的那些装饰画好看是好看,但我觉得还是没有你的画好看。嘿嘿!”   她发出奸商的笑声,惹得言真翻了个白眼,“要画可以,不打折。”   何蓉当即掐着嗓子跟她腻上了:“真真~”   “……八折。”   “六折嘛~”   “六折?”言真瞪着她:“你怎么不去抢?!”   何蓉谄媚地蹭她手臂:“真真~我的真~”   又是一个白眼,未免被她腻死,言真抽回手,深吸一口气:“你最好再没有别的事要求我了。”   何蓉一喜:“就最后一件了!”   言真捂住耳朵:“我不听!”   却被何蓉一把拉下来:“哎呀不是我的事!”   对上她狐疑的视线,何蓉似乎有点为难,她咬了咬唇,试探性地说了个名字:“赵崇南……”见言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才接着说:“他让我约你跟他见一面。”   “为什么?”   “还不是他不死心嘛!”何蓉说:“他说他跟那个学妹不是真的,对你才是全心全意,想说当面跟你解释一下。”   言真淡淡睨她:“这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啊!”何蓉脱口而出,“但是。”   她忽然握住言真的手,低声说:“但是这三年,他毕竟对你好过。而且你爸爸那个事……”   言真顿住。   言忠出事,她身边没人知道。   除了何蓉和赵崇南。   当时事发突然,交警队、肇事司机、三姑六婆,这些人一下子全都找来,搞得言真措手不及。   何蓉虽然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但也只不过是个画室老板,除了口头上的安慰和陪伴,她提供不了太多实质性的帮助。倒是赵崇南,凭着家里的关系,只是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专业的人来帮言真处理交警队那边的事宜。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应该跟赵崇南道个谢。尽管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他怎么不自己跟我打电话?”言真问。   “被你拉黑了呗。”何蓉说。   言真:“……”   “你也被我拉黑了。”但现在还是能坐在她的沙发上跟她一块看电视。   何蓉喉间一顿,笑容忽然淡下去了些。   朋友多年,她深知言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是外表,内心其实没那么冰冷。   赵崇南号称对她用情至深,却始终看不透这一点。   可何蓉总觉得了解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赵崇南的条件真的不错,她试着劝她再考虑一下。“真真……”   言真却直接打断了她。   “就明天吧。”她捡起一块柚子扔进嘴里,囫囵说:“你跟他说。”   何蓉看着她冷淡的侧脸,知道劝不动,不禁在心头叹了口气,“好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7章   周末的醉酒事件让言真对言执的态度有了一定程度的缓和。   虽然言语之间仍然没什么明显的温度,但当他说这周学校宿舍翻修,问她能不能回去住两天的时候,她没有一口回绝。   ‘看情况吧。’   没有拒绝就是可以答应。   周五的晚自习上到六点。   念及一会儿就要回家,做戏当然要做足,言执难得乖乖坐在教室里一直等着下课铃响。   宣布放学的下一秒,他第一个起身走人。   讲台上的班主任出声叫住他。   “言执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可言执是“聋”的。   连齐看着教室后方那道颀长的身影大步迈向后门,没有任何一丝停顿的意思,他立刻追过去。   “等一下!言执、等一下!”   走廊上学生很多,言执走得很快,连齐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要下楼了。   楼梯口,连齐望着比自己还要高半截的少年,他淡漠的眼睛莫名给了他一种压迫感。神色古怪地顿了顿,他尽量放慢语速:“学校要针对一些有希望的学生进行分班补课,我替你报名了。”   有希望的学生,这名头灌在差生头上,过于漂亮了。   言执连着两次周考都交白卷,明摆不想要这个希望。   连齐本着对每个学生负责的态度,跟言真说过了一些他的情况,但言真当时没有表态,他便想还是从言执这里下手。   谁知道言执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连齐一顿,以为他是没看懂自己的唇语,干脆拿出手机来打字,“你等一下。”   他打字速度很快,低下头去不过五秒钟吧,再抬头,面前已经空了。   “……”   他反身扶着栏杆往下看,楼梯上,言执正敏捷地避开人流,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连齐叹了口气,“现在的学生。”   光明中学在西街,走出学校的路口经过一条文艺商业街才到地铁站,从后门的小花园穿可以节省一半路程。   彼时马明贺正跟几个人在里头抽烟。   马明贺是光明的扛把子。   他长得不赖,又认识一些校外的“大哥”,嘴虽然贱了点,但在学校里属于很吃得开的类型。   但自从言执来了,他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曾经追着他后面打闹的女生都不见了不说,就连他一直暗恋的10班的唐怡都传出了给言执表过白的消息。   他当即去找人确认消息真假,谁知道唐怡一听言执这个名字就开始哭。她一哭,马明贺的心都碎了。   听她说被拒绝了之后,马明贺当即决定要帮她找回这个场子。   下午最后一节课,他叫人给言执传了话,约他放学到这儿来“谈谈”。   谁知道他们一行七八个人在这儿等了半天,半包烟都抽没了,言执还没露面。   “贺哥,都这么久了,他不会是怕的不敢来了吧?”   “肯定是啊!”   “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那个哑巴样,一天到晚拽得要死,也就是我们学校认钱不认人,不然你看普通学校肯收他么。明明一怂逼,真不知道那些女生都爱他什么。”   “哈哈,你醋啦?我听说女朋友之前也给他表过白哦。”   “放屁!我家茵茵才不喜欢那种垃圾!”   “切,垃圾还看不上你家茵茵呢。”   “你他吗说什么呢!”   这两人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旁边的几个人赶快将他们拦开,“好好说话怎么还吵起来了。”   “是他先说茵茵的!”   “茵个鸡毛啊,你自己不长眼!你他吗没见那天家长会是他姐姐来的,卧槽人家顶你们家十个茵茵好吗!”   “你!”   “姐姐?”蹲在一旁花坛上抽烟的马明贺这时终于出声,他想起那天学校里看见的女人,黑色长卷发之下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精致清冷,那种随性又浪漫的气质跟他见过的小女生都不相同。   没想到那个是言执的姐姐?   “对啊,贺哥你也看见了吧,那女人不比他的茵茵漂亮一百倍?谁要是天天对着那张脸还能看上茵茵,我名字倒过来写!”   马明贺回忆着记忆里那人的黑发与窈窕身形,不由咂嘴:“确实。”   被评论女友的人当场就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由远及近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循声望去,背着单肩包的少年走入了他们的视线。   “贺哥,人来了。”   马明贺眼睛一眯,将烟头摔在脚下,他从花坛上跳下来,其他几人立刻在他身后排开。   “挺有种啊,一个人来?”   迎面而来的少年,一双淡漠的黑眸扫过几人,而后没有停留地移开。   那神情,跟看几个路障没区别。   马明贺心头火一窜,当即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大喝一声:“老子跟你说话、你他吗没听见吗!”   言执这才停下脚步。   他淡淡看着面前比他矮一头的马明贺,微垂的眼角莫名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感,黑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马明贺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发毛,但仗着人多,气焰极其嚣张:“老子听说你挺会惹姑娘伤心,唐怡你认识吧?”   言执面无表情。   他不搭话,马明贺口气更加猖狂:“老子的女人被你整哭了,这笔账老子要跟你好好算。”   “你自己选吧,是给老子下跪道歉,还是让老子也把你的女人弄哭?”马明贺说着发出一声yin/笑,颇为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挑衅:“要是没有女人的话,用你姐姐来抵债,也不错啊。”   言执黑眸微敛,冰冷从眼角析出,面上却仍辨不出情绪。   姐姐?他在说言真吗。   马明贺对他死到临头这件事毫无警觉之心,竟还转头跟身边的人调侃:“欸,你猜他姐姐是不是也哑的?哈哈,老子还没搞过哑的——”   笑声戛然卡在喉管,一股大力钳住了他的脖颈,剧痛传来,马明贺竟连转头这个动作都做不到。   惊恐地睁大眼睛,余光中,只见面前的人眉尾一挑,喉间的大手突然收紧,双脚离地了一瞬,下一刻,他被人用力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闷响,马明贺顿觉自己被摔得细碎。   剧烈的疼痛与濒临窒息的恐惧感让他本能地抓住了脖子上的那只手臂。   “咔、咳!”他像一条蠕虫,在地上不断挣扎,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头顶上那双黑色的眼眸没有半点波动,空洞的眼神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机器,卡在喉头的那只手仿佛铁铸。   他真的会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起,马明贺顿觉一股死气从地上蔓延而生,紧紧裹住他的四肢。求生的本能他挣扎得更加用力!   “唔!”直到他的脸憋成了猪肝色,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眸才渐渐恢复了些清明。   卡在脖子上的手蓦地松开,呼吸道突然涌进一些新鲜空气,马明贺还没来得及咽下,下巴便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强硬的大手掰开他的嘴,一把烟头猛地灌进了马明贺的口腔。   言执捂着他,任他如何在手下呲目欲裂的挣扎,冰冷的黑眸仍然没有任何波动。   “你喜欢当哑巴?好啊。”   ……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马明贺带来的那些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反应过来后又都被言执那副模样吓得不敢动弹,一个个呆立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马明贺被当蚂蚁一样□□。   目瞪口呆地看着言执淡淡从地上起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冷淡的侧脸死寂一片,他们眼里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言执很久没有动过手,肌肉记忆在脖颈边跳动,他抬手捏了捏后颈,眼角微垂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淡漠的眸色乖戾至极。   随手捡起书包,他抬脚,若无其事地朝花园的出口去。   *   刚走出花园,尹拓的电话来了。   “晚上来不?”今儿张显的几个朋友要在店里庆生,尹拓也要参加,但言执通常是不会在这种聚会上露面的。想着这两个周末他都是在店里过的,尹拓便赶紧打个电话报备一声。   谁料他淡淡说:“不来。”   “不来?”尹拓有些意外:“有新去处啦?”   言执:“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嗷嗷嗷!”尹拓很快反应过来,兴奋地问:“跟姐姐和好啦?”   言执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卧槽你速度可以啊!”尹拓聒噪得很,唧唧歪歪要听经过。   耳边浮现醉醺醺的女人猫一样的哼叫,仰头看他的时候,一向清冷的眸子变得妩媚而勾人……   言执喉头一阵发紧。   这种隐秘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轻描淡写道了句:“没有经过。”   尹拓嗅出他言语间隐约不为人知的愉悦,忍不住调侃:“哟,还不能说呢!”   见他来劲,言执冷声道了句:“滚。”便挂了电话。   六点二十,街上的灯全都亮起了。   余光被闪了一下,他侧眸望去,是转角对面那间餐厅巨大的落地玻璃上印出这片繁忙的街景。   路边的霓虹与餐厅内高雅的装潢相得益彰,来往的人潮都在那扇亮晶晶的画面里进进出出。   在这幅流动的景象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是定格的。   餐厅里,窗边的女人那张清丽的笑颜刺痛了他的神经。   握着手机的五指蓦地收紧。   作者有话说:   是谁爱死了病娇弟弟!——是我!(超大声!   感谢阅读。 第8章   赵崇南订的餐厅是在西街新开的店。   高雅,浪漫,艺术,精致。   且价格不菲。   既然是要感谢他,言真认为今天应该由她来请客。   在APP上看了眼餐厅的人均,她明智地带了两张卡。   约的时间是六点,言真五点五十就到了。   赵崇南踩着六点进店,看见窗边预约位上那道清丽纤细的背影,兴奋的同时,他却已经好像感觉到今晚不会太愉快。   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赵崇南快步上前:“言真!”   言真回眸,先看见了一身朝她走过来的银色西装,然后是昂贵的腕表,跟着是赵崇南那张紧张的笑脸。   淡淡勾起唇,她没有起身,“好久不见。”   优雅的侍者替赵崇南拉开对面的座椅,看见她唇上鲜艳的色彩,赵崇南略显惊喜:“你今天化妆啦?”   言真猜到他的关注点会在这里,也不意外,仍保持着淡淡的笑,“你约了这么好的位置,不打扮一下,我怕进不来。”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面了。   今天再见,言真仍然美丽,不,是更美了。略施粉黛的肌肤看起来愈发纯净,一双微扬的凤眼,长睫卷翘,淡淡闪亮的眸光无需任何点缀。不同于其他女人的娇娆妩媚,她身上那股自成一格的冷傲与疏离是赵崇南最爱也最怕的部分。   他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惊艳,绅士地示意侍者让言真点菜,“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   言真用指尖抵住菜单边缘,淡声说:“你点就好。”   赵崇南见状也不推诿,快速点了几道招牌,吩咐开一瓶香槟,侍者便离开了他们的座位。   如预想中一样,这顿晚餐进行的很平淡,很无趣。   赵崇南依然会兜十八个圈子来问言真同一个问题。看得出,他很怕在言真面前说错话,但太过小心谨慎的态度难免让人觉得懦弱拖沓。   前菜撤下,汤刚刚上桌,言真开口打断了他的生活流水账。   “我前两天刚刚看到一条很好看的项链,很适合你,所以我……”   “赵崇南。”   “嗯?”   言真说:“我父亲之前的事,谢谢你帮了我。”   她突然说起这个,赵崇南一顿,而后露出温和的笑意,“这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原本可以不举这个手的。”   “……什么?”   既然决定了今天把话说开,言真也不想转弯抹角,对上赵崇南狐疑的视线,她直白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很佩服你能坚持等我三年。但我们不合适。谢谢。”   哐当——   昂贵的袖口碰到了刀叉,赵崇南脸上温和的表情出现了裂缝,他沉下声音,“怎么突然说这个……为什么?”   言真淡淡地:“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   外人眼里健谈且风雅的公子哥,面对言真的时候,总是莫名有种怯怯的情绪。   追了言真三年,赵崇南在她面前一直小心翼翼,他害怕自己说错话,更从未出现过像现在这样激烈的口吻。   看着言真那张冷淡的脸,他突然觉得不公平,“三年,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我用心追了三年还不动心。”   赵崇南紧皱眉头:“言真,为什么你总要这么高高在上?”   *   大约天下所有人散场的时候都不可能是带着笑的。   看着赵崇南铁青的脸色。言真发誓,在来之前她没料到会这样。   或者说,她知道不会太愉快,但没想到会这么不愉快。   侍者买完单将卡送回来,言真起身,她端起水杯轻轻与他的香槟杯碰了一下,“我很抱歉。”   虽然是道歉,但她清冷的语调丝毫没有放低。   赵崇南没有抬头,余光里,她窈窕的曲线转身的时候,没有任何停顿。   她永远都这样骄傲。   ‘赵崇南,我不想伤人,但你说用心,请问你的心在哪?   ‘我父亲去世,你是第一时间就让人来帮忙了,但你本人呢?在学校跟学妹打得火热。   ‘如果这就叫用心,我恐怕接受不了。   ‘你是个好人,但你并不爱我。阿南,承认吧,你只是爱你追不到的东西。’   ……   言真字字句句都是在陈述事实,每一个字却都刺在赵崇南心上。   她第一次叫他阿南,却是用这种淡漠的口吻。   他不懂。他只是不敢在言真伤心的时候露面,他总是害怕,害怕自己惹她生气,更害怕看见言真不再冷傲的那一面。   他不舍得看见她的眼泪,这有什么错?   就算这是错,那过去三年呢?   如果他不爱她,过去三年他都在干什么?   他从来没再哪个女人面前这样放低自己的身段,却还要受这样折辱和怀疑。   蓦地起身,桌上的香槟气泡滚落摔碎了一地。   突兀的声响让整个餐厅的人都看向了他阴沉离开的背影。   餐厅门口不让停车,言真的车停在附近的公共停车场。   要绕过餐厅侧边的小巷,再走上七八分钟。   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巷里没有灯,经过大约是餐厅后厨的位置,里头飘出来些蒸汽,还带着奶油的香气。   视线变得有些迷茫,言真低头从包里掏手机出来照明,低头的瞬间,忽然发现不远处似乎站了个人。   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手电筒的光亮起来的瞬间,她循着那个方向看去,视线刚刚触及一片深色的衣角,身后赵崇南喊着她的名字追了上来。   “言真!”   言真诧然回头:“赵崇南……”   刚一开口,他却蓦然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捏碎。   “你干什么!”言真吃痛,却还保持着镇定,“有话慢慢说,你先放手!”   “我不要放!言真、为什么你这么冷漠?如果你会在意那个学妹的事情,不是正好表明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吗?既然有感情,你又为什么要拒绝我?!”   赵崇南越说越用力,言真手腕都快断了。   “赵崇南你弄痛我了!”似乎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感受到了危险,言真开始紧张起来。   挣扎加大了力度,她大声说:“我说过了,我们不合适!你听不懂吗?赵崇南,别逼我说更难听的话!”   事到如今,她却还是一点软都不肯服,这让赵崇南本就受挫的自尊更加膨胀自负,“那就不要说了!”   他大声吼着,用力钳住言真的肩头,猛地将她推向一旁的墙壁。   言真背后撞得生疼,闷哼出声:“唔!”   面前疯了一样的男人让她突然意识到,他压抑了三年的不满好像都在今晚爆发了。   没有把握全身而退,疼痛让言真变得有些慌乱,挣扎也失去了章法,“你放手啊!”   拉扯间,手机里发出来的光线不断在小巷里乱晃。   那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有张森冷的面容被白光扫到又瞬间隐匿不见。   赵崇南仿佛看不见言真痛苦的脸色,低头循着她的唇就要吻上去。   就在这时,肩上突然猛地一痛。   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面容冷酷的少年悄无声息在赵崇南身后出现,他抬抬手,赵崇南便被一阵失重感搞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摔进污水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左脸、右眼便各挨了一拳。   他试图抬眼,又是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这一脚的分量让赵崇南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跟着震动。   剧烈的痛楚牵扯住神经,赵崇南听见言真大声地叫:“言执!”   这一声仿佛给小巷的时空按下了暂停键,赵崇南睁大眼睛,看见跪压在他身上的人背着月光,面容陷在一片晦涩不明的阴影里。   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瞳露出了冰凉的嘲笑。   心底那点脆弱的自尊被这一笑彻底击碎。   赵崇南突然躁狂起来,揪着他衣领的手稍微一松,他便从地上弹起来挥出一拳。   他出拳的速度很慢,慢得人需要耐着性子配合。   言执菲薄的眼皮微微一抬,不闪不避。   当赵崇南的拳锋擦过唇角,他顺着力道向后跌倒,正好是言真脚下。   “言执!”   黑色的过膝长靴包裹着那双纤细修长的腿焦急地在他身边蹲下,她身上的香气急切地贴过来,“言执、你还好吧?”   言真捧着他的脸,看见他唇边的血色,褐色的眼眸蓦地收紧,不等她看得更清楚些,少年却然反手握住了她。   似乎不想让她担心,言执黑眸中有淡色的光微闪,他无声地偏过头去。   言真见状,眉间紧蹙,咬牙扶着他先站了起来。   赵崇南看见面前言真与陌生少年互相搀扶的画面,恍然联想到了什么:“你抱着他?你跟他……原来你拒绝我,是因为这个?”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赵崇南这个蠢货竟然还拘泥在这种细节上。   感觉到言真要过去的意图,言执及时扣住她的手腕。   不同于发疯的赵崇南,言执黑漆漆的眼睛里全是担心:不要过去,他会伤到你。   言真沉着声音推开他,“我有分寸。”   赵崇南沉浸在自己被背叛了的认知里,当言真站定在他面前,他眼睛还盯着言执胸口的校徽:“你要一个高中生都不要我?你……”   啪——   他的尾音终结在言真的耳光声里。   赵崇南被扇偏了脸,惊愕呆滞的侧脸像个笑话。   掌心隐隐发麻,言真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   她握紧拳头,不让肌肉的震颤过于明显,冷眼看着赵崇南,言真脸上除了失望只有厌恶:“你根本不配。”   说完,言真扭头捡起自己的手机和背包,拽着言执的手臂大步离开。   经过赵崇南身边,少年无意撞到他的肩膀,砰一声。   失魂落魄的身影摇晃一下摔倒在地,跌坐在墙角的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此时只剩狼狈。   言真却连眼神都没有停留。   不甘地抬起头来,赵崇南看见她身边的人回过头。   月色下,他无声地咧开唇角,笑意讥讽。   废物。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9章   回家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车内一片死寂。   言真专注开车的模样看似淡定,但从她紧紧抓着方向盘的手可以得知,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到了家,她一进门便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   言执跟过去想说点什么,但站在门外,要敲门的手终是没有落下。   还是让她先冷静一会。   转身欲走,房门又突然开了。   提着医药箱的言真停在门边看他一眼,“过来上药。”   他一怔。   纤细的身影从身边晃过,带起一阵有幽微香气的风。   少年黑眸微敛,转身跟过去。   沙发上,言真盘腿坐在里侧,言执略紧绷地贴着她的边缘坐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靠近的姿势,他有些局促地僵着背,没有看她。   他伤在脸上,这样怎么上药?   “转过来。”言真命令。   他转了,但还是侧对着她。   言真没有废话,干脆伸手过去卡住他的下巴,一转,一抬。   言执被迫面对向她,黑眸有丝错愕。   仔细打量过他唇边的伤口,言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幸好赵崇南是个公子哥,平时不是吃喝玩乐就是谈情说爱,打架这种事他原本就不擅长。   言执挨得这一拳不重,虽然流了血,但伤得倒不厉害。   她忍不住问:“你会打架吗?”   别看言执长了张酷酷的冷脸,没想到反应这么慢。刚才那一拳,言真觉得自己都能躲得过去。   言执眉尾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言真以为他在否认,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在孤儿院那种地方待过,竟然不会打架?”   ……   言执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见言真用镊子取了团棉球,在碘伏和酒精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碘伏。   再回过头来,言真仍然那样捏着他的下巴,这一次,她动作很轻:“不会打架还冲出来干什么?”   棉球沾着碘伏,冰凉的温度在唇边轻柔的来回。   刺痛牵动了他的唇角。   “痛吗?”感觉到他的紧绷,言真手上动作更轻了。   她轻声说:“忍一下。”   客厅的顶灯是淡淡暖黄,静谧的光线下,言真低垂的眼睫颤抖的幅度像停留在花朵上蝴蝶的翅膀,轻缓的吐息带着一些幽幽的香气,似有若无地划过肌肤,渗入毛孔。   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滑动,言执注视着她柔软的侧脸,眸色渐浓。   “好了。”   很快处理好伤口,言真没察觉到身边人变得异样的视线,她麻利地收拾好东西。   言执以为她会立刻回房,但她没有。   合上医药箱,她扶在那上面的手突然停住。   静默片刻,她回头望过来。   “你刚才怎么会在那里?”   言执面不改色:今天没有晚自习。   言真顿了一下。   上周末的事情,她问他怎么会有家里的钥匙,以及门禁时间过了他是怎么出的学校,他也是这样回答的很快。   钥匙是自己生病时给他的,方便他出门买东西。   至于门禁……他对言真做了个翻墙的手势。   包括今天。光明中学就在那附近,要去坐地铁确实要穿过西街。   所以时间、地点,全部都是巧合。   所有一切都合情合理,几乎挑不出一丝错处。   但言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或许是PUSH走廊里那道黑色的身影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言真总觉得那才是言执原本的样子。   见她不说话,换言执发问:刚才那个男人……是你男友?   “你觉得呢?”   言执皱眉:跟他分手。   他过于直白的态度有些霸道,言真顿了一下,冷声:“你这是命令我?”   言执微怔,摆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转瞬软下来的态度让言真觉得好笑。   明明就还是个小屁孩,学什么大人语气。   言执继续道:那种人,伤害你的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这种事,言真当然知道。   她到现在手腕和后背都还在痛。   但言执不知内幕,她也不准备解释。   淡淡转开眼,她说:“我有分寸。”   有分寸这三个字,她今天已经说过两遍了。   可有些事并不是她一个人有分寸就可以的。   小巷里赵崇南将她压在墙上的画面就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前,她慌乱的神情犹在眼前。   言真看似冷漠、淡然、无坚不摧得好像任何事都伤不到她,可当面对体力上绝对的差异,她明明还是会害怕的。   言执黑眸倏地沉了下来,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强势将她带向自己。   言真毫无防备被他扯到沙发上,抬眼撞进他眸中黑色的深沉。   心头突然一跳。   言执菲薄的双唇浮着一层淡淡的紫,紧紧抿着,边缘泛白:你很爱他?   “爱?”言真回过神来,挣开他的手,摇了摇头,“你搞错了。”   他追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他?   言真看着少年眼中紧绷的不解神色,淡声说:“从来没在一起,谈什么离开?”   言执黑眸微微一顿,听见她说没在一起,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他好像很在意这件事。   小屁孩。   暗暗呼了口气,言真语气轻松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下次不要再随便冲出来了,幸亏他下手不重,不然你这张脸破了相,可就没人再给你递小纸条了。”   她调侃的语调未让言执的眼色出现半分松动,他反而愈发深沉地看着她。   他又问:你很在意我破相?   “我?我又不是你的受众群。”言真眉头一挑,摆摆手,“少问点这种幼稚的问题,快去洗洗睡吧。”   别开脸之前,他却再度留住她:再有下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言真转头的动作一僵:“为什么?”   深秋的夜冰凉如水,月色从身后的阳台外透进来,言执深邃的眉目间,被铺上了一层朦胧的柔软。   视线不受控制地陷进那片幽深的瞳孔里,言真看见一股黑色的海水漫上来。   言执深深看她:我在,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你。   *   言执受伤的事情很快传到了PUSH。   吧台之后,张显再一次被惊掉了下巴:“卧槽?他受伤?对面多少人啊?”   尹拓摇摇头,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一个。”   张显:“一个?不可能吧!”   诚如言真所说,从红十字里出来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没打过架的。   寻常福利院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只说红十字,那儿的环境比夜场还要复杂,又是私人机构,街上那些二流子就喜欢欺负这种没有爹妈还没人撑腰的。   想要不受威胁,那就得跟他们对拼,拼不过就只好认栽,下一次接着被欺负。   但言执是谁,从进入红十字开始,多少人冲着他是个哑巴都想欺负他,可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下讨到好。   包括尹拓。   当时言执才十四,一个人对尹拓他们十几个,结果个个都被他干到趴下,只有他还站着。   尽管已经头破血流,言执那蔑视一切的冷漠黑眸依然无波无澜。   尹拓当时就服了。   现在想想,言执真是他见过打架最恨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张显才更觉得不可思议了,想到他嘴角那片青紫,他不禁感慨:“多久没见过他挂彩了,这回?”   尹拓也觉得蹊跷,但后来听说当时姐姐也在,他顿时就觉得,这事儿有猫腻。说不定……是苦肉计呢?   张显:“苦肉计?”   尹拓正想给言执打个电话呢,一个服务生突然跑过来,“拓哥,门外有个姓梁的女的说要找执哥。”   尹拓啊一声,“姓梁?”   “对。她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穿得很……暗黑。”来通报的服务生是那天帮言执拿书包的那个。他刚来不久,还不了解情况,直以为言执是个长相跟内心一样好的人。描述完她的穿着,他跟着补了句:“会不会执哥的小女朋友?”   “他有个屁女朋友。”张显问:“她叫梁什么?”   “哦,她说她叫梁飘。”   “梁飘?”   张显立刻跟尹拓对视一眼,后者眼珠一转,从高脚凳跳下去,“我去看看。”   *   又到周末。   言真好像半个月前才到学校里签过周末住校登记表,但言执连着两周都没在学校住。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帮过她两次,她给了他几个笑脸,这小子竟然开始蹬鼻子上脸,下午还给她发信息问能不能去接他。   言真问为什么。   [寝室洗衣机坏了,我想把床单带回家洗]   微信上看不见表情,听不见语气,但言执把回家两个字用得异常灵活。   言真挑眉扔了手机,没回复。   何蓉咖啡馆今天开业,言真送了个花篮过去。   见到她和花篮一起出现,何蓉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   今天来捧场的人很多,大多是以前的同学。   言真差不多都认识。   有人说起上次在PUSH聚会,言真半路偷跑的事情,还调侃她今晚可不能再跑了。   言真但笑不语。   何蓉一听这话题内容不对,立刻端着饮料过来将言真换走,“不好意思啊,我找我的艺术总监有点事。”   待远离了人群,何蓉双手合十一连作揖三次:“真不是我要他们提上次的事儿的。呜呜呜呜你别生气。”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言真觉得好笑,“我有这么容易生气么。”   何蓉:“你不生气啊?嗐那你早说,吓死我了!”   言真傲娇地抬了抬下巴:“看在你今天大喜的份上。”   “呜呜呜你太好了!”何蓉抱着她蹭了会儿,被言真毫不留情地拉开。   “不过我晚上不去你们的庆功宴了。”   “啊、为什么啊?!”   “有事儿。”   她最近事情也太多了,多到何蓉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事,“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言真抿了口咖啡,淡声说:“接小孩。”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0章   言真说:“接小孩。”   “……”得,这就是故意不想去。   何蓉翻个白眼给她:“你有小孩?我还已经三胎了呢!”   “不信算了。”言真没哄她,只不过此小孩非彼小孩罢了。   见她不准备解释,何蓉撇撇嘴,扫一眼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在旁边,她压低了声音突然问:“你跟赵崇南的事,我们可都听说了。”   “你们?”   跟赵崇南见完面的第二天,言真就跟何蓉说过那晚的情况。   何蓉当场被气得跳脚。   但言真叮嘱过她:‘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要外传。’   何蓉当时可是满口答应的。   这才过了几天?   “哎呀不是我说的!”见言真怀疑自己,何蓉立刻拿出手机自证清白,“是同学群啊。不知道是谁把你们的事往群里发了,就那天晚上,那会儿我还在你家好吧!等我回去一看,哇靠,那叫个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言真扫了一眼微信群里的内容,不甚在意:“不是你传的就行。”   “当然不是我啊!”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何蓉才担心:“我怀疑有人要拿这个事情做文章,你是不知道,好家伙当时群里骂成什么样了。”   “骂什么?”   “骂你啊!什么假清高啊、玩弄人心、一边跟高中生纠缠不清,一边吊着赵崇南,还打人。”何蓉挑拣了些重点,事实上那天群里的污言秽语可比这难听一百倍。   一说这事儿何蓉就气不打一处来,言真是什么为人,只要跟她认识两天的都知道,她这人性格是孤僻了点,但群里骂的那些事儿她可一件都没做过。   也就是言真本人不在群里,要不然他们敢说这些屁话?   回家后看见这些信息,何蓉直接在群里跟那群长舌妇互骂到半夜。   “你不知道我那天气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群里那些酸鸡跟没长眼睛似的,一个个把赵崇南吹得跟朵盛世白莲、多么出淤泥而不染一样,他尼玛跟学妹的绯闻往上翻翻都还能看见好吗!”   何蓉连珠炮一样狂轰乱炸,言真只听出了一个重点,“什么高中生?”   何蓉骂的起劲,没察觉她的关注点跑得有点偏:“我哪知道什么高中生!反正就是他们胡说八道,说你跟一高中男生在一块儿。我当场就骂了,你连赵崇南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一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明摆着不可能嘛!”   言真:“……”   “万一是真的呢?”   “……嘎?”何蓉以为她在开玩笑,哈哈一声:“那我就祝你们百年好合。”   言真撇撇嘴,没接话。   何蓉毕业这么久了,对这些八卦的嗅觉敏锐度还是有的,群里的事闹得真是太大、又太蹊跷,她真的有点不放心:“你不知道那天搞得多凶,我都不敢跟你说。我觉得你这段时间还是要稍微小心一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言真不觉得会有什么万一,不过如果这个高中生是指言执,那言真大概知道是谁把消息散到群里的了。   这事儿对外人来说只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对处于八卦中心的言真本人是极大的名誉损害。   虽然她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但好友义愤填膺地维护和毫不保留的信任,多少还是让她感受到了温暖。   放下手中的咖啡,言真亲昵地捏了捏何蓉的脸,“少生点气吧,小心长皱纹。”   “那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诋毁你嘛!”   “我知道。”言真笑:“谢谢你啊,我的蓉。”   她鲜少说这样感性的话,何蓉一时受宠若惊,忍不住抱上去嘿嘿直笑:“不客气我的真,咱俩谁跟谁!”   言真跟她腻了一会儿,便拿着包准备走。“行了,我该走了。再次祝你开业大吉。”   “啊、你这就走啊?”何蓉一看时间,才四点半。   门边的人扬起手挥了挥,“小孩该放学了。”   何蓉:“……”   怎么还演的跟真的一样?   *   周五六点放学。   言真到的时候才五点半,她在车里休息。   何蓉方才的叮嘱让言真难免多留了个心眼。   上周五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小巷里只有三个人。   排除了言真自己,以及跟他们圈子没有半点联系的言执,知道详情的就只剩赵崇南本人。   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就算有气也不可能把自己挨了打这种细节也爆出去。   大概率是他跟身边的人说了当时的情形,身边人再把事情传到群里。   不过他身边的人多了去了,但会字字句句针对言真的倒没有几个。   略略一过脑子,她就找出了可能的对象。   言真个性很散,通常情况下她是不会理会这些小心思的,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想到他们在群里讨论她和“高中生”之间的关系时,她就很不爽。   ‘我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   ……   那天晚上,言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语气。他总是很安静,但那双坚定到执拗的黑色眼眸却给了言真许多言语无法描述的感觉。   是温暖,但跟何蓉让她感受到的又不一样。   她们认识多年,何蓉对她的保护与信任建立在对她的了解上。   可言执呢?他们才认识多久?   不到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没有伤害过她。   反而,他在保护她。   言真清冷的褐色眼眸中,温柔与冷淡交错,最终还是平静。   她拿出手机给何蓉发了条信息。   [学妹在哪个班]   她用了“学妹”这个代称,但以何蓉跟她的默契,无需点名。   很快,她回过来:[应用美术一年七班,傅映安]   言真:[ok]   信息刚刚发出去,何蓉的电话过来。   言真接起。   何蓉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你不会是要去干架吧?”   言真:“我有这么幼稚?”   “没有。”何蓉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要去干架,准备叫你带上我呢。”   言真勾唇,“放心吧,真有这天不会少了你。”   言真很少有这种积极的时刻,何蓉可一秒钟都不想错过。“嘿,那我可等着了。”   调侃了两句,言真挂了电话。   再看一眼时间,差不多该放学了。   言真点开微信列表里的第三个头像,发过去三个字:[停车场]   还没听见下课铃,言真以为至少会等一会儿才会收到回信,没想到信息发出去的下一秒,对方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你真的来了!]   一个感叹号,言真便好像已经看见了对面那张惊喜的脸。   不过一会儿,下课铃远远传来。   言真收到了第二条微信:[我马上出来!]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开心和不开心都摆在脸上。   唇角不自觉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连言真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笑。   言真今年二十三岁,但何蓉经常说她像三十二,偶尔还像六十二。   言下之意,她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明明看起来是一□□力满满的新泉,靠近才发现内里古井无波一片。   大约是因为经历了许多,言真好像确实很早就失去了活力,逐渐变得死板和无趣。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多偶尔有些感慨。   感慨青春易逝,但正青春着的人始终美好。   从学校走过来大概只要五分钟,但言真等了大约十分钟,停车场外才传来喧闹的声音。   她下了车,看见入口处,五六个女生正围着一个高个的男生缓慢地向这边移动。   看清被热情包围的主人公,言真眼角微动,松松抱起手,倚在车边,看那头热闹的场面。   言执在光明中学是异类,更是风云人物。   他高挑,清瘦,那张漂亮的脸配上那双黑漆漆的眼,冷淡的凌厉中带着些高中女生们最爱的邪气和危险。   而且他还不会说话。   一个沉默的独行侠,插班生的身份更让他看起来具有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感。   从那一抽屉的小纸条便可窥见他在学校里到底多受欢迎。   看他被几个女生缠得寸步难行,那张一惯淡漠的脸上,不耐已经快要溢出来了,言真眼中不由带了些清淡的笑意。   看来长得太好看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困扰。   言执一进停车场就看见了她。   她没答应真的会来接他,但他知道她会来。   她靠在车身上,秋风从她身后拂过,飘散在她肩头的发丝温柔、清淡。不同于身边这些叽叽喳喳的少女,言真身上有种成熟女人才有的冷静的性感。   似乎很喜欢看他被骚扰得无可奈何的画面。   她唇边笑意很浅,但看得出愉悦。   胸腔下突然有什么在跳动着不断涨大。   言执向她发出求救的信号。   言真收到,考虑了两秒,她用手语问:有什么好处?   言执用唇形回答:你要什么都可以。   听上去不错。   言真挑眉,淡淡松开双手回身拿出车里的棒球帽,然后朝他而来。   围在身边的女孩子们发现言执一直望着停车场内的某个地方,眼神浓郁又沉溺。   嫉妒让她们开始猜测他视线的落点,可不等她们回头去找,幽幽的香风便伴着一道清润的女声插入了她们之间。   “不好意思,让一下。”   言真拨开身旁的人,靠近他的时候,她抬起脸眨了眨眼。   她眼角闪过的狡黠是言执从未见过的灵动。   呼吸开始下沉,下一刻,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她微笑的脸,脑袋被轻轻压低,言真的声音到了他身边。   柔软的触感贴在手背,带着香味的蜷曲的黑色长发被风送到帽檐之下,冰凉的发丝在他脸上刮出陌生的刺痒。   言执垂眼,黑眸溺进了手上那片柔白。   心脏陡然开始剧烈的搏动。   “抱歉,我要带我弟弟回家了。”   记忆深处的欲望被牵着他的这只手尽数勾出。   曾经无数个大汗淋漓的潮湿梦境里,她就是用这样柔软的触碰,让体内的躁动无限膨胀。   当她再度接近,一切都在刹那间苏醒。   他听见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同一个名字。   言真。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1章   言执今天有点奇怪。   从上车开始就没说过话,言真问他问题,他也回答得很简短。   多短呢,大概是只有点头和摇头而已。   这让她不由有些困惑。   他们相处至今也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   言真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笑过。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沉默的、安静的,深邃的眉眼时而冷淡、时而忧郁。偶尔贴心得不像个高中生,偶尔又在某些时候表现得非常幼稚,让她觉得他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他仍然是那个拥有阴沉外表、冷漠眼神的聋哑少年,但孤儿院那张登记照上,属于12岁的言执的凶狠和防备,她却从来没再看见过。   言真不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但她知道不同的环境确实会让一个人的心境发生很大的改变。   也许在进入孤儿院之前,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充满不安的处境中,所以他才不得不那样保护自己。但现在相对稳定的生活状态让他感到了安全?   她从来没有这样去猜测一个人的内心,大约是因为他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吧。   言执是第一个。   *   回家路上,言真趁红绿灯时间订好了外卖,回家的时候正好到。   言执回房间放东西,她去开门。   门口,送餐小哥穿着红色的外卖背心,褐色的棒球帽帽檐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但他鼻梁上那道横跨整张脸的伤疤仍然若隐若现。   “祝你用餐愉快。”   “谢谢。”言真接过外卖就要关门。   门外的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一顿:“还有事吗?”   与此同时,屋子里传来另一道脚步。   是言执从卧室出来了。   帽檐下阴沉的双眼越过言真,在看见屋内的少年朝这边过来的时候,他压了压帽檐,转头快步离去。   言真正感奇怪,手上的东西被人接了过去。   言执探身朝门外空无一人的走廊望了一眼,而后低头看着她,像是在问:在看什么?   言真微怔一下,随手关上门,她淡声说:“没事,洗手吃饭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同桌用餐。   不晓得他喜欢吃什么,言真随便点了一大桌。   很难相信,一个月前的言真前脚刚将他从孤儿院领出来,后脚就无情地将他扔到寄宿学校。那时她从没想过真的让他与自己同住。   但这才过去短短二十多天,他们就已经能这样和谐地同桌吃饭了。   言执的吃相很好,安静,专注,眼睛只盯着自己要夹的菜,不会乱看,咀嚼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奇怪的声响。   言真欣慰的同时有点好奇,他这种礼貌的吃法是天生还是有人教?   察觉到言真的视线,言执掀起眼帘,一顿。   言真没发觉自己欣赏的目光过于直接,瞧见他眼中貌似惊诧的神情,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是她在看他,又问他怎么?   言执放下碗筷: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他很敏锐,言真确实有话要说。   同样放下手,她抄手撑在桌沿,淡声说:“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说服你参加周末的补课。”   言执眉头一挑。   言真说:“我说我要先问问你的意见。”   顿了顿,言执反问:你想让我去?   言真摇头,“我是在问你。你想去吗?”   言执没有立刻回答,他抿了抿唇,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在判断她想听的是哪一个答案。   言真见状,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首先,我还是保持之前的态度,学习和人生都是你自己的,要怎么对待这些事情,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你。”   “其次。”言真停顿一下,表情正色起来,“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我的人生经验作为参考。你要听么?”   言执深深看她,然后点了点头。   言真:“多读书。”   她就说了三个字。   言执眉心微动:然后?   “然后去找你想做的事情。”   言执:我想做的?   “嗯,你想做的。”   言真从来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但因为是言执,她才这样说。   他们都有相似的童年。   言执十二岁被送进孤儿院。   言真七岁被言忠送到外婆家。   虽然不知道他在这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但往后至今的人生,他们都同样过着没有父母、只有自己的生活。   其实外婆对言真很好,但她们与舅舅、舅母同住,他们也有孩子,从对待两个孩子不同的态度里,言真能非常明显得区别出偏爱与怜悯。   外婆偏爱她,因为她没有妈妈,爸爸也不要她。舅舅、舅母怜悯她,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但对表妹,他们爱的更纯粹。   同样,言真不排除孤儿院里有非常有爱心的老师,但一个人的爱心再大,也无法做到平均分配,尤其是在面对那么多孩子的情况下。   从言执冷漠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他们是同一种人。   既然不能得到全心全意的爱,那宁可全都不要。   外婆的葬礼上,言真一滴泪都没有掉。   舅母悄声地跟亲戚说她冷血,言真听见了,也没争辩什么。   反正她说的是事实。   这许多年来,无论是何蓉还是外婆,身边所有人都以为言真永远是这样冷淡的、平静的、不近人情的。   但只有言真自己知道,为了不再为被抛下而受伤,她早早就关闭了自己接受和散发感情的渠道。   从她被扔下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人生的第一个事实:   能陪伴她到最后的,只有孤独和自我。   所以她告诉言执:“你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如果你的目标只是堕落,学校和社会都不会挽留你,我也一样。”   这句话或许对现在的言执来说过于尖锐,他紧皱的眉目间露出的迷惘跟她当年一模一样。   他甚至问:你真的能做到这样洒脱?   言真眼神微闪,顿了顿,她说:“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经验。”   “□□凡胎到底还是会受伤的。想要保护自己,你必须有武器。不是这里。”言真握紧拳头,随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而是这里。”   尽管舅母和大姑对她都有相同的冷血评价,但言真知道自己还有体温。   她不是不会痛苦,只是不会表现痛苦。   她避免了自己可能受到的外在伤害,却杜绝不了自我内在的消耗。   “或许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只要知道世界很大,生活远不止我们身边这一亩三分地。而最快能让你了解这一点的,是读书。等你发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感情之外还有感情,你就不会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任何事情都不再是你的羁绊。我还在朝这样的目标努力。”   她说得很诚恳,没有半丝玩笑或者搪塞的意思。   言执看着她,亦抛却了那些杂念,眼神变得很深。   他问她:那如果,我想要有羁绊呢?   言真怔了怔,似乎不理解他的意思。   他说:如果,我想要成为你的羁绊呢?   “我?”   言执看着她,黑眸里又浮现出了那种熟悉而遥远的深沉。   他点了点头。   言真愣住。   不同于之前他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的时刻,这一次,言真能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强烈的欲望,强烈的,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抵达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处的欲望。   那个被她遗忘的深处。   六年前的某个夏日,蝉鸣和翠绿都揉不掉言执记忆中那双泛红的眼角。   烈日将空气炙烤到变形,燥热的波浪里,少女模样的言真回过头来,神情悲怆又倔强地看着他。   喉间感觉到些沙哑的生涩,言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想,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太过锐利的眼神直直刺进言真心底,心跳间无端冒出的那些混乱感让她微微闪了闪神,但很快平静下来,她浅浅勾了下唇角,“这很好啊。”   “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可以了,班主任那边,我会去说明的。”言真实在不擅长这种过于交心的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言执看她的眼神已经超出她设想的深度了。   是时候结束了。   她淡淡起身,“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秋夜冰凉,餐厅里静谧如春。   只有扣在她腕间的那只手隐隐发烫。   言真微怔,回过头。   餐桌对面的少年循着光的方向望上来,那双深沉的黑眸里似有无边海浪汹涌。   他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毫不费力地包裹住了她。   他说:我想做的事,跟你有关。   言真一顿,眸光闪烁着回想起他刚才说过的,“你想让我成为你的羁绊?”   大约是觉得这并不现实,她淡淡笑着推开他的手,“你还小,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选择。现在就做决定,有点草率。”   言下之意是拒绝。   但言执却很固执:什么时候才不草率?   言真想了想:“至少先等你成年吧。”   他目光灼灼:成年后你就会答应我?   他的重点好像绕不开她。   言真抿抿唇,只想先从这个话题跳出去,“也许那时候我会考虑一下。”   话落,见言执没有要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暗暗松了口气。   “我先回房了。”   离开餐厅的时候,言真脚步有些匆忙。   她并未发现餐厅里的少年,陷在暗处的那双眼,追随她的眼神正在悄悄变质。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2章   又到周一,言真被李方潮叫去了学校。   许久不见,言真还是老样子,一幅随意自流的淡淡模样,来见他这个导师了也不说整整精神,反倒一进了门就开始哈欠连天。   李方潮沉着声音,不满地道:“以前说我给你的活太多,累得你睡不好,最近你倒是清闲了,怎么还是这幅懒怠样子?”   言真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昨夜实在没有睡好,一听李方潮不高兴了,她哈欠打了一半又憋了回去,坐直了身体,摆出恭敬的样子。   李方潮于是缓和了脸色,拿了份文件递给她,“喏,新活计。”   言真接过来,还没看一眼呢,第一话就是问:“这次给钱吗?”   闻言,李方潮正要收回来的手转了个道,不轻不重在言真脑门上敲了一下,“你一个未来艺术家,谈钱岂不自降身价?”   言真痛苦地皱了下眉头,捂着脑袋,狐疑问:“不会又不给钱吧?”   李方潮又抬手作势要敲她,这次倒是被她躲开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个丫头,这次是企业里的单子,不给钱我干嘛给你接?”   原来如此。   言真放心了,她起身道:“那我先走啦。”   李方潮也没留她,只是叮嘱:“人家要得急,你抓点紧。”   言真撇撇嘴,“我尽量。”   从教授办公室出来,言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画室。   她特意挑了隔壁应用美术系的画室。   没办法,谁叫这个系的画室总是没人用。   画室没人,言真捡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对着外头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出神,突然有些灵感,她卡上画布,随意勾了几笔。   画完,天已经黑了。   画布上的午夜海面泛出细碎的银光,皎洁的满月高悬于天空之上,月光滢滢飘在水面,像一个虚妄的梦境,一触即碎。   虽然几天没画了,手倒还没生。   看着自己随性的涂鸦之作,她随手拍下来,用微信发给何蓉:[VIP用户特赠]   何蓉很快回过来一条语音:“卧槽这也太好看了吧!你什么时候画的啊,牛逼牛逼啊!不行不行,我要把这幅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啊啊啊啊啊啊言真你太厉害啦——!”   如此大力的称赞,言真笑眯眯收下了。   将画布挂到教室后头晾干,看着这片月与海,言真满意地拍拍手,回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离开教室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人。   学校最近在举办画展,大一到大四都可以参加。参展作品会评出前三名优胜,只要能到前三,下学期的奖学金申请就有戏了。   为此,傅映安最近频繁出入画室。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言真。   才画完画,言真还戴着工作时的眼镜,镜片后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更显迷离风情。傅映安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油画很容易弄脏衣服,所以她穿的是最简单的棉质卫衣,运动长裤也是极简灰色。随身的帆布包沾到了一点颜料,她袖口蹭上去,印花了一片。   这样不修边幅到有些朴素的打扮换做别人或许会显得狼狈,但偏偏是言真,却将这种风格演绎出了艺术家特有的专注绘画本身、而不拘小节的随性浪漫。   反观傅映安,粉色长毛外套里头配碎花裙,脚下一双马丁靴,撇开背后的画板,她这身清新精致的打扮倒更像是去郊游。   两人在教室后门相遇,言真眼神迷茫地在傅映安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也不晓得为什么,第一次近距离见面,傅映安对着她打量的视线突然变得很紧张。   正欲低头避开,言真却不合时宜地认出了她。   “学妹?”   傅映安一僵,言真只用了这个代称,她却只能迫不得已抬起头,“学姐好。”   “用画室啊。”   “啊,对。”傅映安早就听说过言真个性冷淡,平时对人都爱答不理的,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跟她搭话,难不成是特意来找她的?   想着,她心下更是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她抿了抿唇,试探地问:“学姐……怎么会到我们系来用画室?”   眼镜戴太久了,言真眼睛有点花,随手取下眼镜来揉了揉眼角,淡声答:“哦,我们系的画室都排满了,这儿清净,没人。”   傅映安心下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两人一里一外在门口堵着,言真主动侧身给她让了位置,“你快进去吧,一会儿该关灯了。”   傅映安诧异与她竟然这样和善,顺从地进了教室,她回过头来正要道谢:“谢谢学姐……”   门外的言真却突然幽幽来了一句:“听说你在跟赵崇南谈恋爱啊?”   傅映安话头一梗,表情不太自然地抬眼望过去。   走廊上,言真倚在门框上淡淡看着她,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傅映安莫名就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些冷意。   握着包带的手一紧,她抿着唇角还未回答,言真接着出声。   “他人挺好的。”言真淡淡勾唇,笑意深长:“你们挺配。”   傅映安一怔。   “好好谈啊。”话罢,言真潇洒地对她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走廊。   空无一人的画室里,傅映安一张粉嫩的脸蛋涨得通红。   她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羞辱她吗?   你们挺配?   谁不知道赵崇南在她之前追了言真三年?她这意思是,她不要的男人才轮到她?   背包重重往凳子上一放,傅映安拿出手机就要打给赵崇南,转身时看见教室后方晾着的那张没有署名的画。   ‘我刚用完。’   ……   是她画的?   静谧的海,柔软的月。   言真对色彩的感知与把控在这片明暗交替的画面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手机里这时传来赵崇南迷蒙的嗓音:“喂……”   毫不犹豫地掐掉电话,傅映安上前,杏眼在那片海上流转,明媚逐渐变得阴沉。   *   言执是住校生,可他从来没在寝室里睡过一个晚上。   学校里都知道他是个哑巴,但不仅没人敢调侃他,连上报老师这种事他们都不敢。   尤其在听说马明贺想找他麻烦却被反将一军之后,就更没人敢找他茬了。   听说他被言执……整得很惨。   化学课,化学老师在讲台上反复强调那几个还原反应的配平方法,讲台下鸦雀无声。   课桌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前排的女生背靠着桌角,感觉震动,回头来看了一眼。   后面的人正恹恹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瞳里迷茫一片。   前排姑娘好奇的视线一对上他,立刻后颈一紧,又羞又怕地回过头去。   好冷的眼神……但是好帅!   手机这时又震一下。   言执在课桌里摸索一会,低头去看。   是短信。   扫一眼屏幕上的信息,迷蒙散去,即刻恢复清明的黑眸骤然冷了下来。   眉间微微蹙起,言执起身。   “你们看这个式子啊,我们把它……诶那个谁、你去哪?!还在上课啊…喂——!”   教室后方,言执对讲台上的怒吼充耳不闻,径直从后门出了教室。   前排有人调侃:“老师、他是聋子啊,聋子听不见你叫他。”   此话一出,教室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哄笑。   讲台上化学老师眼镜都气歪了:“笑什么笑!不许笑!都给我安静!”   ……   *   深秋以来,Z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言真难得进了趟商场,逛了一圈下来,略有些失望。   如今的商家如果肯把打广告的钱用一些来做设计,服装市场大约也不至于这么低迷。   路过男装区的时候,言真看见一件黑色飞行夹克,样子还可以,上面的印花与金属装饰也蛮别致,有种轻朋克的味道。   眼前闪过一张与这件衣服匹配度极高的脸,言真不由停下来多了看两眼。   这时售货小姐从店里出来接待。   “美女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家的新品,昨天刚上货。”   言真没接话,径自翻看了一下外套的材质和厚度,那售货小姐又说了:“美女是替男朋友买衣服吧?你男朋友真幸福。”   言真摸衣服的手一顿,转眼看向她。   售货小姐笑眯眯的:“你这么漂亮,还这么体贴,你男朋友一定对你很好吧?”   “谁说我是要给男朋友买?”   “哦,那一定是给哥哥或弟弟买吧?他大概多高,我去帮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码数……”   “有人规定女士来看男装就一定是给别人买吗?”   “……呃,您说什么?”   言真收回手,眼角流露出的疏离有些不近人情,“算了,没事。我不需要服务,你走吧,我自己看。”   售货小姐显然没想到碰上了个硬茬,长得明明挺漂亮的,怎么说话怪里怪气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店里,正想跟店长吐槽一番,外头的女人叫住了她。   “这件多少钱?”   这是要买啊!   售货小姐立刻欣喜地回过头去:“我们现在打折,原价五千三,打七折!”   言真听罢,嘟囔了一声:“这么贵。”   售货小姐快步出来,“美女要什么码?我去给你包起来。”   言真挑挑眉:“我再看看别的。”   ……   *   这个周末就是言执生日。   言真接了个外地的展,要过去盯场,不能在家帮他庆生。   不过十八岁,算是个大生日。   所以周五晚上言真就订了个蛋糕,还点了一桌外卖,打算提前帮他庆祝一下成人。   一切准备妥当,才七点。   何蓉这时突然跟她弹了个语音。   言真回房间接起来,何蓉直接开始哇哇大哭:“呜呜呜呜呜言真我爱你!多亏了你!我要给你打钱!打钱!”   言真:“……”   亏得言真熬了两夜给她出的软装方案以及那几幅六折出给她的油画作品,何蓉的咖啡厅因为环境小资,装潢高雅,独树一帜的艺术品位,被某个网红当背景墙自拍发到了网上,这几天不少人都跟风过来打卡。   甚至还有网络媒体想采访他们装修心得。   这是何等殊荣啊,何蓉不敢自己邀功,立刻给言真打电话来分享。   “幸好我当时死乞白赖地求你给我搞啊,要是我自己请设计师、买烂大街的装饰画,哪还能有这样的效果啊!”何蓉一顿彩虹屁输出,搞得言真都觉得有些夸张。   她抿抿唇,“那你准备给我打多少钱?还是分股份给我?”   “分分分!你年底就等着我给你分红吧!”何蓉口气很大,给言真惹笑了,顿了下,她又想起件事:“哦对了,你上次给我拍的那幅画,我已经打出来了,但是好像有点不对劲,我发给你看下。”   “好。”   上次那幅月与海是言真用手机拍的,光线和设备都有限,所以照片洗太大了有些失真,她在电脑上重新调整了一些参数和数据,再给何蓉发过去。   何蓉收到后又来个电话:“我收到了,明天去打着试试。还有个事儿刚忘了说,就是有个策展人啊在我这儿留了个名片,说想跟你联系一下。”   “什么策展人?”   “我也不知道。他来了店里两次,看上了那幅鸢尾,问我能不能卖给他,我就说这是你的作品啊,然后他就留了个名片。我看了眼,他那个地方好像是个工作室,叫Moon。”   没听过。   这些年有不少工作室想跟她签约,她一般都是能推则推的。   言真说:“你推名片给我吧,我先看看再说。”   “好嘞!”何蓉发过去之后不忘狗腿一句:“大艺术家成名了可别忘记我啊。”   言真笑:“苟富贵。”   何蓉大笑:“勿相忘!”   结束了通话,言真看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没想到给照片调参数这么废时间。   到厨房里去倒了杯水,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雨。   看着餐桌上的菜和蛋糕,言真顿了顿。   周五几点放学来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3章   言执下午接到那个人的信息,约他在长业街见面。   他去了。   可他没来。   他从四点等到六点,等到耐心耗尽,他给尹拓拨了个电话。   ‘有刀疤脸的消息吗?’   刀疤脸是西街一带有名的混混,本来跟他们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的,但言执突然要他查,尹拓还是帮他查了一下。   ‘已经查到了,背景蛮简单的。他差不多两年前才开始在街上混,混得也就那样吧,听说他背后有哪个大哥,所以腰杆子比其他人硬一点。’   闻言,他扯开嘴角冷笑:‘有后台还住灶烂巷?’   尹拓一愣:‘你咋知道他住那儿?我这也是刚查出来。不过也不算奇怪吧,那一带混的不都住在那儿嘛?’   秋风萧瑟,严寒似冬。   言执站在街头,风将他的头发勾出凌乱不羁的造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他夹在指间,没点。‘前几个月,梁飘总往他那儿跑。’   尹拓回忆了一下梁飘这个名字,忽然骂了声:‘卧槽,你不会是怀疑刀疤脸就是那谁吧?!’   ‘不是怀疑,是肯定。’会用那种口吻给他发信息的,只有他一个。   尹拓脑子有点乱掉了,‘你等我理一下……哎呀不行不行,你干脆直接回来一趟吧!’   ‘嗯。’   挂了电话,言执点了烟。   烟雾一起就被风吹得看都看不见。   眼前闪过一些旧时的画面,黑眸微微眯起,危险的气息便随风而走。   孤儿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那儿长起来的没有好人。   就算有,最后也会逼得不成原样。   言执从不认为自己多好,他只是还没烂到根里罢了。   但跟他不同。   那个人已经从内里开始腐烂了。   在PUSH待了一个晚上,还是张显一拍大腿:‘操!一点了!’   言执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   他本来应该七点左右到家,但现下已经是凌晨了。   手机上没有短信和电话,安静得几乎让人忘了她上周还在跟他说,他可以自由选择。   一路赶回家里,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玄关上有她的钥匙和包包,家居拖鞋也不在,说明人在家。   她在家,却没有找他。   言执眉心微蹙,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到厨房里拿了瓶冰水,转头看见桌上的菜和蛋糕,他突然愣住。   客厅的沙发上有件黑色的购物袋,里头是件飞行夹克。   言执拿起来看了看,目光再度转向那扇白色的房门。   黑暗里,严寒消散,他眼角浮动的光芒异常闪亮。   *   隔天言真就要出差,可晚上睡得不是太好,一直到中午才起床。   推门看见沙发上看电视的人,她一顿。   看见她,言执眼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他放下遥控起身迎过去。   你醒了?我给你做了饭,现在要吃吗?   言真觉得自己还没睡醒,眼前翻飞的一双手像鸽子扑棱的翅膀,让人眼花缭乱的。   她晃晃脑袋,闷声说:“不吃了。我还有事,一会儿就得出门。”   言执一怔:去哪?   言真一边朝浴室去,一边囫囵说:“出差。”   言执眉头一挑。   学美术的,尤其是因为天赋学美术的艺术生们,无不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被人赏识,一幅作品卖出天价,早日跻身艺术家行列。   尤其言真学的是油画,这个专业的终极目标不是梵高就是莫奈,难度也相应的高出许多。   她算幸运,跟着李方潮得到了他不少推荐,卖出了几幅口碑不错的画,在圈内大小也算有点名气。   这几天外地有个美术展,她有几幅作品被选上,为了方便立刻能和买家沟通交流,她会一直在那边待着。   这次的展览为期三天,恰好覆盖了言执生日的周末。   本来想着帮他庆个生,没想到他昨天回得太晚。   言真收拾得很快,换了衣服出来,她手边多了个手提的行李袋。   言执这时从厨房里打包了一个三明治放在她包里。   言真一顿。   这是我刚做的,你路上吃。   言执说:还有牛奶。   在言执进这个家门之前,言真家里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新鲜食物的。   再抬头看他的时候,她眼神明显软了许多。   “谢谢。”   不客气。   言执抿抿唇:昨晚……   说到昨晚,言真还不知道他是几点回来的。   言执正要解释他晚归的原因,言真却只是问:“那些菜和蛋糕,你都扔了吗?”   言执摇摇头:没有,我都收起来了。   “哦。”言真点点头,“那你这两天就对付吃点吧。对了,沙发上还有件衣服,你试一下,尺码不对的话可以拿去商场换。”   她没有在意他昨天的晚归,也没有说为什么会有那件衣服衣服,言执虽然心知肚明,但她稀松平常的口吻还是让他忍不住明知故问:为什么准备那些?   言真脱口而出:“明天不是你生日么,想提前给你庆祝一下。”   言执黑眸微怔。   她时间不多,看了眼手机,没留意头顶少年的眼神,她淡声交代:“我可能要几天才回来,你回学校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说完,她将围巾围上,准备出门。   抬手的瞬间,眼前的少年却忽然扯住她的手臂,他的黑发从眼角一闪而过,怔愣间,温热的海水气息蓦然将言真包围。   手臂定在他的肩膀上,言真睁大眼睛,忘了动作。   怀里柔软馨香的身体让言执沉溺,扣在她后背的大手用力将她压得与自己更加贴近。   言执微凉的侧脸陷在她柔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言真像被谁捏住了心脏。   包里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言执放开了她。   眼神聚焦在少年微翘的唇角。   心脏得以解放,开始剧烈跳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那双含笑的黑眸就在面前不到半寸。   是异常纯净的黑色,她的轮廓被印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浓郁里,仿佛有潮湿的海浪拍打着她的脚踝。   言执说:我等你回来。   电话断掉又再响起。   疯狂的震动让言真回过神来。   她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去,长睫微微颤动,她低头道了句:“我先走了。”从他身边擦过。   出门前,她停在玄关边回头来,轻声道了句:“生日快乐。”   言执站在客厅里,阳台外的光勾勒出他高挑消瘦的身形。   他望着言真,脸上的笑容陷在背光的阴影中。   莫名的灿烂,又晦暗。   *   言真这趟差旅很顺利。   她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最快成交记录。   画展历时三天,她展出的三幅画在第一天就已经被全部订走。   其中两幅的合同都是隔天就签了,只剩一幅还在竞价阶段。   言真也是没想到这次会遇到竞价。   跟李方潮报告了一下,他倒像是不太意外。以一个在校研究生来说,单幅接近六位数的竞价价格,确实已经超越了同龄人太多。但因为是言真,所以这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李方潮让她在耐心等等。   言真暂时还没有公司、也没有经纪人,所有流程都要亲力亲为。   前几年是李方潮带着她做事,现在只有她一个,除了有些版权上的问题还需要咨询专业人士,其余的她都能自己应付。   虽然是琐碎复杂了点,但处理起来好歹还算游刃有余。   尤其看见合同上的数字,她就更不觉得麻烦了。   只是还需要在当地多留两天。   这原是没什么要紧的,直到一周快要过完,周四晚上言执突然发微信来问,明天能不能去接他。   言真回:[出差延期]   对面很快又问:[延到几时?]   言真看着眼下这个问号,忽然顿了一下。   大约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自由惯了,想在哪多留几天就留几天,突然有个人问她的归期,心里无端冒出些陌生的感觉来。   也说不清是什么,但她再回复的时候指间莫名就软了下来。   [可能后天]   这条过后,言执很长时间没再回复。   看着他的微信头像,言真突然觉得很奇怪,明明一开始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存,微信又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不自觉翻了一下他们的聊天记录,发现内容大部分都是这样简短的、日常的一问一答,多半是他在问,她在答。   最初的聊天日期,显示是10月17号。   17号是个周末。   言真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在家里住下。   她病得稀里糊涂,根本不记得那几天是怎么过的,只记得他回家那天晚上的热汤面和他因为分心被划破的手指。   温暖和血腥的画面交杂,言真却一点也不觉得怪异。   人的心态大约就是在许多不经意的瞬间开始变化的吧。   时间不早了,窗外夜空不算晴朗,月色很淡。   言真倚在床头,膝上倒扣着本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已经翻过许多遍了,书的折页都有些旧。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言执的微信进来。   她拿起来看。   上面只有一句话:[那我在家等你]   他很喜欢用家这个字。   但这个概念对言真来说过于遥远了。   她没再回复。   放下手机,却也没拿起书。   对着台灯发了会儿呆,言真便径直关了灯睡觉。   *   竞价在第二天结束。   那幅画最后还是没能越过六位数这座大山。   但言真好像并不太在意的样子。   熟练地走完流程,将三份合同都发到了李方潮的邮箱,不等他审阅,她当晚便动身回了Z城。   何蓉晚上准备了个庆功趴体,尽管言真说到地方会很晚,她也不在意。   “你这一趟收获这么丰富,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下!别的事你不要管,多晚老娘都在这等着你!”   她夸张的语调和仿佛她自己拿了奖一般的兴奋状态,让言真不禁摇头。   每每面对这样热情的何蓉,她都会有种自己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的错觉。   到服务区加了油,已经快九点了,剩下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   言真对着导航犹豫了一下,截了个图发给何蓉,她立刻回过来一个OK的手势。   再次出发不到二十分钟,手机响了。   来电没有备注。   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言真原不想接,但万一是买方呢?   右滑接听,车载蓝牙立刻低沉的男声洒满车内每一个角落。   “喂?”   “你好这里是Z城市西街派出所。”   言真一顿:“……派出所?”   “你认识言执吧?他现在在我们这里。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4章   西街派出所。   尹拓接了电话就赶过来了。   他对这儿十分熟悉,进了门就直奔登记处登记了身份证,报上言执的名字后,很快就被带到调解室。   小小一间调解室,连窗户都没有,只有白炽灯在头顶滋啦滋啦的响。   中间的会议桌两旁各坐了几个服装怪异的小青年,五颜六色的头发、廉价的银色耳钉,一看就是经常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此时各个都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言执坐在主位,像是很累,他仰靠在椅子里,椅背顶端恰好承接住他的后颈。冷白的肤色,优质的五官,白炽灯下,他闭着眼睛的侧脸,每一寸都精致的与这个狭窄的空间格格不入。   他正在假寐,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屋子里鸦雀无声的气氛来看,不难分辨出谁是主角。   尹拓进门,先看见他松散的坐姿,然后扫一眼其他人,确认这些人胳膊腿都在,也没什么明显的流血伤痕,他顿时放了心。   带他进来的警官大概第一次见到这么和谐的调解室,没有吵架、没有争执,嫌疑人在睡觉,报警人安静得像见到教导主任的小学生,各个连头都不敢抬,简直不要太乖巧。   他神色怪异地看一眼主位上没动静的少年,交代一句:“我去拿材料,一会来调解。你们先自己商量一下。”   “欸好好,辛苦辛苦。”尹拓好言好语给人送走,调解室再次安静下来。   他走到言执旁边,扒了扒他的肩膀,“欸。”   椅子上的人懒懒睁开眼,黑眸一片冷淡。   “你搞什么啊?”尹拓扫一眼那些不良少年,压低了声音问:“就这些人,值得弄进派出所?”他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言执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就这?   “张显还以为你杀人了,正准备找他爸请律师。”尹拓说着拿出手机,“不行,我得赶快跟他说一声,免得他真去找人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是刚才去准备资料的民警去而复返。   他正跟谁说话,“言小姐,这边。”   尹拓都没听见这动静,余光只看见身边的人神色一紧,还不等他仔细看呢,一股大力就将他掀翻到一边。   “干嘛啊?”尹拓张着嘴,眼见言执一言不发地趴到桌面,将脸埋进臂弯里之前,他丢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尹拓还来不及错愕,言真进来了。   也是先扫一眼调解室里的情况,没见着什么骇人的景象,她冷淡的眉目皱起来,上前拍了拍言执的后背。   “言执、言执?”   趴在会议桌上的少年如梦初醒的茫然表情简直能以假乱真。   对上言真紧皱的眉眼,他顿一下,随即便像找到了救命稻草那样贴了过去。   言真一僵,抵着他肩上的手正要推开,感觉到他逐渐收紧的力道,她忽然就没有推开他的力气了。   怀里的人环抱着她的腰肢,侧脸贴在她腹部,无尽浓烈的眷恋被这个无声胜有声的拥抱演绎得淋漓尽致。   感觉到女人抬起的手迟疑过后落在肩上安慰的拍抚,依偎在她怀里的人,深邃的眉眼间有灰色的阴影若隐若现。   言真看不见他黑眸中噙着的笑意。   那是计谋得逞后的狡黠,是城府极深的阴险,亦是无法抗拒的愉悦。   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尹拓呆若木鸡。   直到那双黑眸转向他,微微眯起。   他瞬间清醒。   我操。   他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   今天这事不大。   是言执放学看见这几个混混在街边恐吓路人小姑娘,他过去解围,跟人动起手。对面打不过了,干脆报了警。   按理说这事儿算言执见义勇为,根本不需要被处理。   但有几个混混被打得有点狠,出警的民警怕还有什么猫腻,这才将他一块带回来。现在事都查清楚了,互相沟通一下诉求就可以签和解书了。   尹拓今天的角色是这群混混的老板。   虽然他穿得很不像是会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样子。但人不可貌相。   他明显感觉到在言执用手语介绍了他的身份之后,言真看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尹拓欲哭无泪。   民警再次确定了一遍尹拓是这群报警人的老板,语气也变得很奇怪。“你们想怎么解决?”   他想怎么解决?他还能想怎么解决?   看一眼言真旁边装聋作哑的人,尹拓正襟危坐:“我们不追究了。都是我管教无方。这位小伙子是好样的。”   察觉到他说话前似乎先看了眼她身边,言真侧眸望去。   旁边的位置上,言执全程在盯在她手背上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细小划痕上,微垂的眼帘没有抬起过的迹象。   言真眉心微动,转头问民警:“那个路人呢?”   “哦,我们询问过情况后已经让她先回去了。不过她说可以随时配合调查取证。”   言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既然双方都没什么异议,那就把这份调解协议签了。签完就可以走了。”   尹拓忙不迭地签了名,站起来想跟言真握手。   “真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言真扫一眼他恭敬伸过来的右手,淡淡低下眼去签名:“没事。”   尹拓伸出去的手尬在半空。   言执这时掀起眼帘,讥诮从眼角划过。   尹拓无语:“……”   签完字出来,言真去拿车。   言执落后她一步,尹拓会意加快脚步跟上去。   “拦住她。”   两人轻微交错间,轻飘飘的三个字让尹拓一顿。   拦住谁?   没懵逼太久,言执刚跟着言真出了派出所大门,不远处的树荫下立刻有道清亮的女声大声喊:“言执!”   言真已经走到车头,闻声停下脚步回眸望去,身后高大的少年却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顿了一下,抬手将他拨开。等她放眼望去,那片树下却什么都没有了。   奇怪。   眉间轻轻皱起,身旁的人晃了晃她的手臂。   言真抬眼。   言执对着她严肃的脸,脸上尽是不明所以:怎么了?   夜色下,他眼眸明亮,漆黑的眼瞳中找不到一丝可疑的影子。   言真顿了顿,没说话,径直走向驾驶室,拉开车门坐进去。   言执也很快上了车。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往那片树下看过一眼。   一直到那辆白色的Polo驶出派出所的院门,树后的阴影下,梁飘一口咬在尹拓的手指上。   “嘶!”   尹拓呲牙咧嘴地一松手,怀里的人立刻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可院里哪里还有言执的身影?   梁飘怒极反身来瞪着他。   尹拓正捧着手指在斯哈斯哈,看清手上的血色,他不由呲牙:“你他吗还真咬啊!”   这俩人真他吗不愧是一块儿长大的,梁飘就是跟言执学的,下口根本没在留情。   梁飘才不管他死活,她大声问:“他们住在哪?”   尹拓反瞪她一眼:“你问我就要说?”   *   回家路上,何蓉等不及打电话来问,说好一个小时的路程怎么都快转点了还没到。   言真说了句:“有事。”就把电话挂了。   何蓉再打来她都没接。   见她最后直接关了机,言执眉尾一挑。   她从来没有生过气。   至少在他面前没有。   上次赵崇南的事情惹得她那样恼火,她也只是甩了他一巴掌。   这次,她会怎样对他?   一直到家楼下,言真熄了火,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她打开扶手箱里拿出一包烟,拆开包装,细长的白色烟身从盒子里被抽出来,夹在修长的指间。   车内断了电,车窗降不下来,她干脆把车门推开了条缝隙。   已经入了冬,晚风愈发寒凉。   准备点烟的时候言真才发现手边没有打火机。   她探身过去在手套箱里摸索,没摸到。   正欲回身,耳旁突然听见咵嚓一声。   余光里,少年的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言真微怔。   言执将火机凑到她眼下,很快就有淡淡清凉的薄荷烟草味道飘出来,又瞬间被车门外的冷风吹散。   她抽烟的姿势好像从来没变过。   左手托着右肘,手腕微微向天空翻转,将烟送到唇边,柔软的指腹与唇峰之间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两张厚度恰好的嘴唇微微张开,然后抿住烟嘴,随着吸进去的幅度,她两边脸颊凹出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在车内昏暗的夜色里依然可见冷淡的素白。   不多时,袅袅淡白的烟雾从她唇边的缝隙里溢出,渐渐裹住她整张脸。   清透的眼眸被雾覆盖,再渐渐清明。   朦胧与清晰之间,言真身上散发出一种极致狂放又收敛的野。   她绝对是美丽的。   在这样迷蒙的夜色下,她每一根发丝都性感得惊心动魄。   心脏高频率地泵送着鲜血,过速释放的血液撞得他胸口隐隐发麻。   隐秘的欲望已经爬满了他胸腔里的每一寸,但少年黑沉沉的眼落在她身上时,仍然平静无波。   言真吸了两口烟,微凉的薄荷进入身体,她渐渐冷静下来。   深夜的居民区异常安静。   车子里只有烟头橙红的火光烫破了黑暗。   “解释。”   她突然出声。   言执却只看着她,一瞬不瞬的。   言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派出所里那一幕幕诡异的画面背后藏着问题。   单说他一对八这事儿,那八个全军覆没不说,言执既然毫发无伤。上次赵崇南还那么轻易地将他掀翻在地,这才过了多久,他就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   这两次,总有一次是他在演戏。   鉴于那个姓尹的老板貌似在看他眼色的神情,言真更倾向于他的演技是从上一次开始发挥的。   她不懂,这有什么好演的?   上次她问他会不会打架,他还无辜的跟真的一样。   半晌,车内除了冷风灌进来的声音与薄荷烟草燃烧时的声音交替,再没任何声响。   她不会逼迫谁,同样,她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这个解释。   “你可以不说,没关系。我尊重你。”   言真将手伸向车外,掸了掸烟灰,收回手的时候,手上已经一片冰凉了。   她抬手咬住烟,再低头拿起手机开机,幽蓝的荧光将她面容映照的愈发冷冽。   她专心致志地滑了两下,不知道在找什么。   后视镜里,言执看她的眼神几乎能将人溺毙。   “我帮你找房子,你明天搬出去。”   她下了这样的决断。   这就是她对自己生气的样子吗?   言执凝视着她的眼底,有汹涌的浪。   唇边一凉。   言真整个人突然僵住。   正从她唇下划过的指腹不算柔软,细微摩挲刮出的痒猝不及防地钻进肌理。   言真僵硬地转动眼球。   副驾驶上,少年上半张脸都沁在深沉的黑暗里,月色从前窗透进来的光线只堪堪停在他菲薄的唇上。   唇间的烟被人拿走了。   烟头上有她刚刚咬过的痕迹,细微淡薄的水渍泛出银色的光。   言真眼睁睁看见他不偏不倚地含住那里。   一瞬间,言真仿佛又回到了那条不断延伸的五光十色的走廊,那道一闪而过的神秘黑色身影突然就有了具体的面貌。   是此刻的言执。   一半淹没在无边浓郁的黑色里。   一半被月色映照,淡漠而妖异。   他缓缓张开唇,烟雾从他口腔里缓慢地腾出来,连同无边靡靡的暧昧气息一起,将言真牢牢裹住。   呼吸瞬间暂停。   ……   *   PUSH里人声鼎沸。   尹拓回来没多久,就有人通知了张显,他立刻上楼。   办公室里,尹拓气急败坏地开了瓶巴黎水,才灌了两口,背后大门轰然一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得他差点被自己呛死。   “咳咳、咳咳!”   张显仿佛没看见他咳得要死,关了门,过来就是一通逼问:“你这么快回来了?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尹拓一边咳一边拿眼刀丢他,好容易顺过气来,他竖起受伤的中指让他看。   张显不明所以,以为他在骂他,反手一折:“老子问你正经的,你给老子比这玩意干啥?!”   尹拓吃痛怪叫一声,伤上加伤让他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直接爆发:“老子是给你看老子受伤了好吗!卧槽!你真他妈不是东西,下手这么狠,老子手都折了!”   张显:“……”   见他神色没什么异常,猜到应该没什么大事,他松了口气:“看来是没事了。”   尹拓:“……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伤员?!”   张显皱眉:“到底怎么回事啊?”   尹拓一说这个就来气:“还不是梁飘那疯丫头!妈的,她故意想引起阿执注意,找人去堵他,结果被他反打不说,她尼玛还有脸报警了!连‘姐姐’都被叫来了!”   张显一听,立刻瞪大眼睛:“姐姐都去了?!卧槽,那阿执不是惨了!”   “你以为呢!”尹拓说:“你以为他叫我去是去赎他啊,尼玛老子是去帮他演戏的!”   一想起调解室里言执那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尹拓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没看见,啧啧,他还抱姐姐撒娇呢。”   这一点张显倒不是很意外,毕竟也不是没见过他接言真电话的时候紧张的模样,不过他更好奇言真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能把言执吃得这么死。   他问:“真有那么漂亮?”   尹拓闻言默了一下,似在回忆。   老实讲,当时言执在旁边盯着,他都不敢仔细看言真的脸,只晓得她穿了件黑色的大衣,下面配双长筒马靴,身材纤瘦高挑,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飒爽,那张素面朝天的脸即便没有妆点,也挑不出任何明显的瑕疵。   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眉眼,清淡的褐色眸子微微扫你一眼,就是一阵凉风拂面。   尹拓回忆着回忆着,不由开始咂嘴:“啧,不光是漂亮。嗯,是气质、气质你懂么?你光看言执是个什么人,在她面前又是个什么样,就知道了。简单点说,咱俩在她面前,都是弟弟。”   张显明摆着不信:“有这么玄乎?”   “你就看阿执是个什么人,在她面前是个什么样,就知道了。”尹拓摇头,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表情,“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张显也想见啊,奈何言执一直藏着掖着的,也不肯带来店里。   尹拓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先做事吧兄弟。”   “啥事?”   “找梁飘兄妹出来啊。”   *   言真今天要去学校。   虽然是周末,但李方潮肯定会在办公室等她。   这是惯例。   每次结束一次展,她就得去李方潮那儿报个到,总结一下心得。   她可太讨厌这样的惯例了。   什么心得,能卖出去画,除了高兴难道还有别的心得?   今儿气温很低,低到言真已经从柜子里翻出了羽绒服。   她没化妆,深色的围巾遮住了她半张脸,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厚重的羽绒服显得她人有些臃肿,但那双被长靴包裹着的细长的美腿倒是纤细得令人心疼。   下楼的时候,她低头在包里翻车钥匙,细长的眉眼微微垂着,慵懒倦怠的样子看起来更适合待在温暖的被窝里,而不是被冷风摧残。   这时有人上楼,言真没留神来人的位置,那人也像是没看见她似的,两人在半道上狠狠一撞。   言真肩头一痛,背包脱了手,从台阶上滚下去,里头的东西洒了一地。   她皱了下眉头快步去捡,撞了她的人也跟着一块儿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个女孩子。   穿着并不合体的棒球服外套,巴掌大的小脸瘦到脱相,倒衬得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格外大。   她将地上的本子还给言真,言真随手塞进包里。   两人同时起身,那女孩比言真矮半头。   她没有立刻继续上楼,而是定定地看着言真。   “姐姐,你真漂亮。”她说。   言真一顿,多看了她两眼,道了声“谢谢。”便转身接着下楼。   一直到坐进车里,她才忽然发觉那个女声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听过?   想不太起来。   侧身扣安全带的时候,瞥见扶手箱上散落的几点烟灰。   她一怔。   昨夜车内昏暗的景象再度浮现到眼前。   少年诡魅的面容,晦暗又闪亮的黑眸,吞云吐雾时车内弥漫的暧昧……   心头又开始隐隐发烫。   言真回过神来,立刻降下车窗,待冷风吹散脸上那阵异常的热,她深呼吸两下,发动了引擎。   居民楼上,有双眼睛一直看着言真的车子开走,才转头下楼。   ……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5章   西街背后有条小巷, 与商业街上的热闹明亮不同,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是附近混混的聚集区。   尹拓和张显一早就来了,正在巷尾处的某扇红木门前打电话。   “里头没人啊。是呢。等会儿吧, 也许一会儿回来了。行。”   张显蹲在地上抽烟,迎风的位置怎么都点不着火, 他正背过身去, 远远见那头有个人影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他眯起眼睛, 拍了拍尹拓的腿,“欸, 那个是不是?”   尹拓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嘴角一咧,对电话里道了声:“那丫头回来了。”   低沉的男声传来:“带回店里。”   “我了。”   挂了电话, 他拽着张显起身。   梁飘勘探过了言真家周边的地形,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两袋米发糕, 正高兴着,一抬眼看见家门口站了两个陌生人,她当即停下脚步。   等她看清其中一个是尹拓的时候, 她突然变了脸色,转头拔腿就跑。   尹拓早有准备, 跟张显交换了个眼色, 张显将烟一扔, 两人便动作一致地追了上去。   梁飘没想到尹拓会找到这里, 正要给梁飞打电话让他不要回来,身后的两人腿长步大,眨眼之间就追了上来, 电话接通的前一秒, 她已经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救命啊、救命啊——!”   有了昨天被咬的经验, 她一开口尹拓就抓起她袋子里的米发糕往她嘴里一塞,成功让她叫不出声了。   他泄愤似地掐了掐她的脸:“咬啊,看你还怎么咬。”   一旁的张显这时安抚道:“乖啊,你把这些吃完就能就到你言执哥哥了。”   一听言执的名字,梁飘果然不再挣扎,而是睁大了眼睛望着张显,像是在问:真的吗?   张显点点头:“真的真的。”   *   言执十二岁被送进红十字,梁飘兄妹已经在那待了四年了。   梁飘的哥哥叫梁飞,那时十五岁。   已经是少年的他,个头高,会打架,孤儿院里几乎是他说了算。因为有这个哥哥,梁飘从来没有吃过苦头。   言执刚进院时沉默、封闭,又凶狠得像个斗兽。   没人敢接近他,他也不允许有人靠近。   除了梁飘。   她怕他,又好奇他是不是真的不会说话,便带着梁飞一次一次试探。   直到将言执彻底惹恼,他跟梁飞打了一架。   梁飞比他大三岁,无论是体型还是经验都占上风。   但言执从没输过。   少年梁飞还没尝过在比他小的孩子手上落败的感受,却本能地在看见骑在身上的言执拿起石头的时候大喊‘我输了!’   从那以后,言执取代了梁飞,成为了孤儿院里的王。   梁飞开始总是在前院的回廊下看着他,用阴测测的表情,不甘与嫉妒都写在眼里。   言执知道他在看,却从未回应过他任何一个眼神。   在他的认知里,彼时的梁飞,就是未来的自己。   阴暗,悲惨,除了一腔没什么用的逞凶斗狠的冲劲,他们一无所有。   或许是也与他有了同样的感觉,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走得很近。   近到言执几乎以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嫌隙。   但这种微妙的心理平衡很快因为尹拓和张显的加入而被打破。   张显是富二代,尹拓以前在夜场当过服务生,而言执有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转得还要快的头脑。   他们一拍即合,决定成立PUSH。   言执邀请过梁飞,但他对他们的规划不屑一顾,甚至劝言执与他另辟蹊径。   就是那条捷径几乎毁了他。   两年前,梁飞从孤儿院里消失。因为已经成年,所以即便没有签署离院协议,也没有人想过要去找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人间蒸发了的时候,刀疤脸这号人物开始混迹西街。   刀疤脸脸上有道疤,从右眼下贯穿鼻梁,一直连接到左侧太阳穴,几乎毁了他整张脸。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阴狠,狡诈,唯一最宝贝的是他妹妹。   而他妹妹,是梁飘。   言执不关心他是怎么从梁飞变成刀疤脸的,但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发现他一直在关注他和言真的行踪。   他唆使马明贺挑衅他,到言真家去送外卖。   那天家门外一闪而过的红色外卖马甲,言执看见了,他那时没有认出那个背影就是梁飞,直到昨天梁飘找上他,这一切才被串联起来。   他早就盯上他了。   窗外北风呼啸,门窗紧闭的屋内依然挡不住寒冷。   站在窗边的少年眯起眼睛,萧条的街景印不进他漆黑的眼瞳,紧绷的侧脸一片冰凉。   他允许梁飞恨他,但任何一点威胁到言真可能,在他这里都不可以发生。   *   入了夜,夜场开始欢腾。   二楼小卡包。   梁飞一进店就被人带到这里,等了没一会儿,有人带着梁飘进来了。   兄妹一见面,梁飞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哥!”梁飘扑到哥哥身边,也是满眼焦急。   梁飞将她上下打量,确定她毫发无伤,他这才放下心来。   张显见他们兄妹相聚,搔了搔发尾,留了句:“他一会儿来。”就将包间留给他们,自己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梁飞猛地抓住梁飘的肩膀,皱眉问:“他们怎么会找到家里?”   梁飘摇头:“我不知道!我早上一回家,刚才那个人就跟另一个人等在我们家门口了。”   梁飘不知道言执一直都在找梁飞,但她知道他不喜欢梁飞做的那些事。   她才十五岁,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叫底线,可他们已经为了这两个字吵过很多次架了。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言执,他们哪一个受伤,梁飘都不舍得。   想到张显刚才说言执一会儿就会过来,梁飘不想看见他跟梁飞起冲突,紧张地说:“哥,要不你先走吧。悄悄的,我帮你把风!”   梁飞皱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我走?那你呢?”   梁飘天真地说:“我没事的!言执不会伤害我。你不知道,他昨天又保护了我!哥,多亏了你告诉我他在哪上学,不然我现在还找不到他呢!”   梁飞看着妹妹不谙世事地脸,正不知如何开口让她清醒,包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兄妹俩一齐转头望去,门边穿着黑色衬衫的人,成熟得差点让他们认不出他来。   黑发向后梳拢,暴露在灯光下的眉眼仍然深邃,那双淡漠的眸子是化不开的阴郁。   看清那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梁飘登时就想奔过去,却被梁飞牢牢按在身边。   “言执!”   与梁飘少女的亢奋不同,梁飞一看见他,全身神经便立刻紧绷地进入一触即发的状态。   门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落在他脸上,看穿了他的紧张,他咧开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   “好久不见。”   *   言真见完李方潮,准备回家。   低头瞧见包里那张名片,她拿起来看了一下。   李方潮说她后面事情会越来越多,挂靠一个平台帮她处理杂事比较方便。毕竟她的精力应该用来创作,而不是跟人谈合同。   言真让他推荐几家靠谱的经纪公司,他拿出来的其中一张名片里竟然就是何蓉上次推荐给她的工作室,Moon。   原本以为还以为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没想到背后还有点来头。   想到何蓉,言真不由想到昨晚事发突然,何蓉精心准备好的大场面没派上用场不说,她最后还关机了事。   现在想想,关机是有点过分。希望何蓉没有跟她计较这些才好。   想着,言真决定直接去一趟何蓉店里。   Z城的天气真是不给人活路。   昨晚夜风里的寒意已经够逼人了,今天这风干脆吹在人脸上跟刀子在刮似的。   言真将车停在马路对面,过个斑马线的功夫,大风差点把她吹了个人仰马翻。   好容易扛着大风进了店,咖啡的暖香顿时将她包围。   “欢迎光临~”   服务生迎过来,走近了认出言真,她立刻回头去喊:“蓉姐、真姐来了!”   何蓉闻声很快从里头走出来,一见门边蓬头垢面的女人,她惊了一下:“言真?我的妈,你刚逃难回来的吧?!”   言真:“……”   她顶着大风过来,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抬手随便薅了薅,仍有些凌乱。   何蓉见状对身边的服务生说:“去给你真姐搞杯热可可。”   “好。”   待服务生一走,何蓉突然将言真拉到一边:“你可真会挑时间过来。”   言真一顿,以为她是还在气她昨晚的事,张了嘴还没说话,就听何蓉压低了声音问:“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策展人吗?”   “什么策展人?”   “哎呀,就是这个!”何蓉拿手机翻出她们之前的聊天记录,指着推送的某张名片,“就是他,谈怿。”   谈怿是谁,言真不太有印象。   但名片上后缀的那个工作室的名字,Moon,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看见了。   何蓉说:“自从上次我答应把他推给你之后,他三不五时就要来店里点杯咖啡看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猜他就是在等你。也是巧了,我刚还在跟他说你不常来这儿,话头都还没热呢,你就来了。”   言真挑眉:“这么巧?”   “可不嘛!”何蓉朝隔断后头望了一眼,悄声说:“你要不过去见见?啧,就是你现在这形象……”   言真:“我怎么了?”   大羽绒服、披头散发、素面朝天。唔,虽然朴素了点,但架不住她那脸蛋就适合这种不修边幅的美,有种大艺术家的随性自然的性感。   何蓉不禁摇头:“没怎么,太没怎么了!没怎么的叫人嫉妒。”   言真:“……”   “那你见还是不见?他人就在后头坐着呢。”   既然这么巧,那就见吧。   这个所谓的策展人年轻得让言真有些意外。   靠窗的座位上,男人正在看书。质感良好的休闲西装,旁边凳子上搭着他用来配饰的同色系大衣和围巾,腕表锃亮,却又不是大众熟识的高级品牌,低调又不乏矜贵感。   他整个人看上去像走在英国街头的绅士,但正在看的那本书却是在叙述中国绘画的《重屏》。   这样的反差当即便让言真看他的眼神略深了几分。   “谈怿。”何蓉像是跟他很熟似的,过去便热情的直呼名讳。   谈怿从书里抬起眼,看见言真,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他站起身来,“这位是?”   “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啊。”何蓉嬉笑。   谈怿像是已经猜到了,虽有恍然大悟的神情,意外却也并没见到多少。   他温和地伸出手去:“言真小姐,久仰大名。我叫谈怿。”   言真淡淡和他相握,然后抽离,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浅笑,“你好。”   何蓉在旁边说:“你运气真的好。她平时都不上这儿来的,要不是昨晚惹了我一通,今天上门来赔礼道歉,你还看不见她呢。”   言真侧眸。   原来这个女人心里都有数。   何蓉跟她朋友这么久了,这点子心意相通的本事自然还是有的。   抛了个媚眼过去,她在言真耳边悄声说:“给我狠狠抬价。”   言真看了她一眼,笑容不变。   何蓉示意两人稍坐,她去吧台拿饮料。   谈怿这时点点头,“言小姐请坐。”   “谢谢。”   言真坐在谈怿对面,瞧见他手里那本《重屏》,先问:“谈先生是传统派?”   谈怿笑一下,“谈不上什么派,硬要说,应该算配合派吧。”   言真:“怎么说?”   谈怿直白道:“言小姐想必已经知道我的工作内容了,我是Moon的策展,相当于艺术家的经纪人。我的流派属性通常是跟着我的艺术家走的。”   “谈先生见过很多艺术家?”   “言小姐不就是么。”   谈怿恭维得不留痕迹,但言真好像不太买账。   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谈怿也并不尴尬,继续说:“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里说过:‘实际上根本没有艺术其物,只有艺术家。他们是男男女女,具有绝佳的天资,善于平衡形状和色彩以达到合适的效果。’从这一点上看,言小姐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家。”   谈怿毫不掩饰自己对言真的欣赏与目的性,两句话之后就奔向了主题:“实不相瞒,在看过言小姐为这间咖啡厅提供的艺术作品后,我内心就有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与言小姐合作。”   不得不承认,谈怿是个相当称职的经纪人。   从坐下来到现在,他表现得相当专业、坦诚,好像毫无城府。   但言真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心计的痕迹。   她唇边笑容不减,声音却淡:“谈先生在来之前,想必已经对我了解得相当透彻了吧。”   谈怿在她的聪慧面前并不隐藏:“从职业角度出发,我当然非常了解言小姐的作品和求学背景。至于其他的,我想我了解的大概只是皮毛。”   果然。   言真现在有理由相信,今天这三重巧合实际都算不上巧合。   她的笑容淡下去,“谈先生还想了解什么?”   谈怿似乎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含义,想了想,他真的问:“在职业之外,我确实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言小姐。”   “说说看。”   “言小姐有男朋友了么?”   言真眯起眼睛:“恕我难以理解,这个问题对我们今天的见面,有什么积极意义吗?”   谈怿见她似乎误会了,立刻解释:“哦,我没有别的意思,言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出于私心欣赏。如有冒犯,还请言小姐不要见怪。”   他眼神坦然,甚至带着些腼腆。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欣赏她的人罢了。   可言真身边最近出现了许多表演艺术家,他们个个演技精湛,就连细节都能做到以假乱真。   谈怿的演技比起言执来,多少还是差点。   他的确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从谈吐到神情,包括他看书的品位到专业程度。她有理由相信,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但她无法接受跟带着假面的人一起工作。这会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谈先生,你很直接,我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言真说:“我很抱歉这样说,但我暂时还没有想要签约的打算。”   她连签约条件都没有听就直接拒绝,谈怿怔了一下。   但他面上仍保持着非常得体的微笑,“言小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言真眼神清澈,没有半丝波澜。   谈怿明白了,他垂下眼笑一笑,“是我唐突了。抱歉。”   他这样的歉意倒还有些几分真诚可言。   但也不多。   吧台后的何蓉见他们的谈话进行的差不多,这才端着饮料过来。   她一坐下,气氛立刻就变得暖起来。   “谈的怎么样?”   言真手冷,捧着热可可暖手没说话。   何蓉见状又去看谈怿。   谈怿倒是神色如常,“挺好的,言小姐个性鲜明,是我喜欢的类型。”   “喜欢?”何蓉一听,神情一下变得暧昧起来,她往后一靠,宝贝似的揽住言真,“那你可得排队了,我们言真可抢手了呢。上至年轻有为的富二代,下至还在上学的高中生,哪一个不喜欢她啊!”   她这语气根本是在吹嘘。   但谈怿端起咖啡,很配合得加深笑意,“看得出来。”   言真对好友如此夸大自己行情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抿了口热可可,继续安静。   见到了言真本人,也有了初步的交流,谈怿这次没有久留。   接了个工作电话,便起身告辞了。   何蓉还有些意外他今天走得这么早,起身相送。   谈怿穿好衣服,却没拿走那本《重屏》。   他对言真说:“希望下次有机会,能请言小姐吃饭。”   言真但笑不语。   何蓉在一旁圆场:“有机会有机会,只要你也请我。哈哈哈!”   谈怿笑:“那有什么问题。”   他前脚离店,何蓉后脚便迫不及待地跑回来问:“他跟你开了什么条件?你签了吗?”   言真放下杯子,淡声说:“没谈条件,我拒绝了。”   “没谈?”何蓉啊了一声:“为什么拒绝啊?”   “他人很好的!他话不多,长得帅又不滑头,绅士又很有诚意,你看他三不五时来我这儿等你就知道了。你真不再考虑一下啊?”   言真听着这番推销词,不由看她一眼:“你是选经纪人还是选老公?”   何蓉:“……差不多吧?”   言真失笑摇头,“我不否认他很专业。但他太假。”   “假?”何蓉没懂:“他整容了?!”   言真真是佩服她的脑回路:“……”   她无语的表情让何蓉意识到自己好像想错了,她又问:“你从哪看出来假的?”   言真淡淡给她两个字:“直觉。”   “……”这下换何蓉无语。   女人的直觉还真是个万能的借口。   工作上的事儿,言真一向有主意,何蓉也不担心什么。   只是鉴于她昨天放她鸽子的态度很恶劣,何蓉要求她今天得把这个客给请回来。   言真自知理亏,也没拒绝。   何蓉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好说话,当即欢呼一声,开始呼朋唤友。   *   仍是昨天接风派对上的那些人,是何蓉一惯的热闹做派,人数众多。   一大群人吃了饭又要闹着去夜店,还好没真的都让言真买单。   这群人里有人认识PUSH的老板,又是能给他们留包间,又是能给打折,买单的事儿自然轮不上她了。   继上次穿着居家大毛衣和棉拖鞋进夜店,言真今天又是在场唯一一个裹着厚厚羽绒服进店的。   没办法,谁叫她怕冷。   进了包间,言真刚坐下来,何蓉就花蝴蝶一样在场子里飞开了。   这厮根本是打着她的幌子找自己的乐子。   摇摇头,言真拒绝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递过来的喜力,兀自拿了杯可乐。   身边的人还不肯走,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认识,貌似是谁朋友的朋友。   这人也不认识言真,只是见她漂亮又孤傲,不甘心就这样走,想劝酒。   可他没想到言真完全不是一个听劝的人。   “我开车了。”   “没事儿,就喝一点,我一会儿帮你叫代驾。”   他说着便拉开易拉环,倒了一杯给她,“你看,就这点。我先喝,你随意好吧。”他将自己杯子里的一饮而尽,然后看着言真。   言真今天是为了补偿何蓉,自然不想跟她叫来的人弄得太难看。但这人步步紧逼的样子让她不是那么痛快。   看他一眼,言真端起玻璃杯,眼波被包间里的射灯映照着,潋滟又冷漠,“那我敬你。”   那人一喜,喜色还没完全到达眼底,便见到言真手一伸,杯子向下倾倒,杯中的液体哗啦倒了一地。   言真放下酒杯,淡淡勾唇:“谢谢。”   男人的脸色顿时胀红。   这不是在敬死人吗!   包间里头太闷,言真道了声“不好意思让一让。”便拎起包,到何蓉身边说了声,就推门出去抽烟。   *   梁飞拽着梁飘在舞池的人群中间穿梭。   梁飘大声叫:“哥、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你放开我啊!”   梁飞充耳不闻。   刚才言执一来,梁飞就把她赶出了包间。   两个人在里面关着门说了好久的话,最后里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梁飘才着急地冲进去看。   ‘哥、言执!你们又在吵架了!’   她一进去,他们两个全都安静了下来。   梁飞脸色铁青,表情难看得要死,默了一会儿便拽着梁飘要走。   临出门前,是言执叫住他们。   梁飘以为他是要留她,可回过头去,他却只是冷冰冰地对着梁飞,厉声说:‘你想害死她,就尽管继续做。’   梁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梁飞拽着她的手几乎要将她手腕扯断。   她一路挣扎着被梁飞拖到门边,眼见就真的要被他带回去了,梁飘抱着门口的立柱,大声叫:“我不要回家!哥!”   梁飞回头来,吼了一声:“你敢!”   门廊下的光影模糊着遮住他的伤疤,却盖不住他阴鸷的眼神。   梁飘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声音顿时软了下去,“哥哥……”   梁飞不想对她发火,只沉下声:“跟我走!”   出了大门,梁飘眼尖地发现了在路边抽烟的言真。   她猛地拽住梁飞:“哥!是那个女人。”   梁飞停住脚步,皱眉去看。   *   言真有点累。   昨天又是赶路、又是到派出所捞人,本来就没睡好。今天又在外头忙了一天,她打算这根烟抽完就直接回家。   拿出手机正要跟何蓉发个信息说一声,刚才那个被她“敬”了酒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他一把夺过言真的手机——   “你在跟谁发信息?”   言真诧异侧眸,认出那张陌生的脸,她皱了下眉头,冷声道:“还给我。”   可那男人竟完全无视她的要求,提高了音量又问一遍:“我问你在跟谁发信息?!”   时值夜里最热闹的时段,酒吧街上人很多。   他突然一吼,街上的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言真脑子里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冷下脸看着他。   “我对你不好吗?!你身上的衣服、包包、手机,哪一样不是我买给你的?!你他吗要这样对我?绿我一次还不够,连我兄弟都睡,你他吗是人?!”   言真在二十分钟前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不要脸的内容。   她不得不佩服有些人的表演信念感真的很强。   在他散发出克制又爆发的怒意后,周围很多人都围了过来。   言真纵使素面朝天也掩不住骨子里那股子冷傲的气质,对比她对面这个“被绿”了的可怜男人,她淡漠的表情当真是有些无情无义。   有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没记错的话,这男人叫叶章。   当那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传到两人耳中,言真看见叶章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   她唇角微抿,忽而开口:“你兄弟是哪个,叫出来我看看。”   叶章神情一变,似是没想到她还能这么镇定,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入戏:“你他吗睡了谁你不知道?!还是你吗睡得人太多了,你自己都忘了?!”   他越说越难听,越难听围观的人越起劲,越起劲他就演得越上瘾。   言真看他就是个疯子。   不想跟他纠缠,言真扔了烟转身要走。   谁料叶章竟然从后面抓住了她。   “你这就想走?!”   跟赵崇南那次对她的行为完全不同,这个人根本没在留情,即使隔着一层羽绒服,他的指甲都像掐进了言真肉里。他大力地拉扯她的手臂,她越挣扎,他就越用力。   “你给我放开!”言真心道不好,也顾不得吃痛,她想挣开他再进店里去找人帮忙,但叶章却拖着她往反方向的路口去。   她一边挣扎一边叫那些围观的人报警,可那些人看了半场戏,这会儿见动起手来,都怕误伤,一个都不敢理她。   眼见就要离人群越来越远,言真心都凉了半截。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谁叫了她的名字。   “言真!”   低沉的,黯哑的,这道陌生的男声里带着无尽寒凉的冷酷。   言真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她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大喊:“救我!”   “闭嘴!”叶章见有人要多管闲事,拽着她愈发用力,言真几乎是被他拖着在走。   冬夜凌冽,少年只着单衣,消瘦的黑色身影却如利剑一样剖开人群。寒风刮过路边的银杏,扑簌簌掉落的树叶像是在下一场金色的雪。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被路灯的昏黄映出一圈滚烫,直直烙进她心头。   言真猛然一怔。   几乎是顷刻之间,言执便到了身边。   少年苍劲的手臂如铁铸一般坚实,握住她手腕的掌心异常炙热,言真惊愕地望上去,却见他右臂高举,在她身后落下一声干脆的重响——啪!   手臂上的桎梏应声松开,她被人轻而易举地搂到身边。   骤然抬眼,头顶少年冷冽的下颌只有无尽狠戾的严寒。   “你找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6章   这真是一场离谱的闹剧。   离谱到言真把这段经历发上网去, 都有人会质问她这故事逻辑合理吗?   PUSH员工休息室里。   言真坐在木质长椅上,周围一排全是衣柜。过于逼仄的空间、过于拥挤的排列,以至于天花板上的灯都被遮了一半。   言真看着半跪在面前帮她上药的人, 依旧是那张精致又冷漠的脸,依旧是那双漆黑又深沉的眼,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她好像突然之间就不认识他了。这还是那个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 体贴得不像话的高三生吗?   大约是刚才挣扎的时候不慎被那男人衣服上的拉链刮到, 言真手上有一长一短两道血痕,已经凝固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   言执小心翼翼地帮她消毒,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与她手背上皙白的肌肤对比起来,这两道伤格外刺眼。   他开始后悔刚才下手留了情面。   他不知道她今天在这儿。   见完梁飞, 他刚刚回到办公室,手机上就收到一段视频。   视频里, 言真几乎在被人拖拽。   认出这就在店门口的街道上,言执一瞬间联想到刚刚离开的梁飞,他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看见言真被那个陌生的男人吓得脸色惨白。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直到言真错愕地抓着他的手臂, ‘你会说话?’   他哑口。   张显听见动静很快赶出来处理善后。   他打了120将那个该死的男人送去医院。   带人群散开,言执不偏不倚地对上马路对面那道挑衅的视线。   梁飞露出了今天晚上见面时, 言执对他露出的那种嘲笑。   他用手语说:你上当了。   ……   手背传来刺痛, 言真一缩。   言执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弄痛了她, 黑眸收紧,他低声道歉:“抱歉。”   她收回手,根本没有看一眼伤口, 便淡淡地将手背缩回袖口里, “可以了。”   言执顿一下, 顺从地点点头,起身将东西收拾好,然后走到门边的垃圾桶,扔进去。   就这么两步路,就这么点动作,他硬是做出了慢放的效果。   “你准备磨蹭到什么时候?”   女人冷淡的声音响起,门边的人后颈一凉,那明显变得僵硬的背影落在言真眼里,她眉间微微皱起来。   言执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但他以为那会是在一个他准备周全的情况下。   而不是仓促的现在。   此时的言执似乎又变回了她记忆里的样子。   她明明伤得不严重,但他还是会慢吞吞地为她上药,加上现在,他迟迟不敢回头面对她,这种种幼稚逃避的行径的确像是一个高中生会做出来的。   但她已经不能再将他当成高中生来看待了。   看着少年宽阔的背脊微微一松,挺拔的肩膀垮下来,她心下一沉。   更衣室里静默了半晌,门边的人缓缓侧过眼来,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一片生冷的淡漠。   “有烟么。”   *   PUSH开店两年多,将近三年。   门口发生的事故和故事,加起来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   张显处理得很快。   疏散了人群,给躺在担架上的人拍了张照,因为是言执动的手,所以他给120留了店里的电话。   看着救护车里凄惨躺着的人,张显撇撇嘴。   惹谁不好么。   他摇摇头,正要回店里。   里头突然冲出来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   有人叫了声:“张显!”   张显看过去,是个熟人。   他笑笑:“哟,这么早结束啦?”   那人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你刚才、刚才看见我两个朋友了吗?”   “什么朋友?刚救护车才拉走一个,不会是他吧?”   张显就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那人竟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男的叫叶章,女的叫言真,他们怎么样了?”   张显一听言真两个字,啊了一声,“还真是你朋友啊?卧槽,你交的什么朋友啊?”   那人懵了一下,还没解释,旁边又冲过来一个穿貂的短裙辣妹。   “言真呢?言真也上救护车了?”她分明化着大浓妆,竟也盖不住眼睛里的红血丝。   张显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眉头一挑。   监控室,张显让人调出门口二十分钟前的监控视频。   几个人挤在里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观看了一场言真从在门口抽烟,到被叶章骚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一直到言真被拖到监控右上角,接下来就该言执上场了。   张显及时按了暂停。   “喏,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他对何蓉说:“幸好有个好心人路过救下了你朋友。”   何蓉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操起皮包回头一阵猛打。   “你他吗看看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老娘跟你说不要带人来不要带人来,你就是不听!彭木我告诉你,要是言真这次有个三长两短,老娘闹得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生你信不信!”   被叫彭木的人自知理亏,任打任骂,只小声地还嘴:“我还不是看他跟阿南走得挺近的,想着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嘛。”   “你他吗还狡辩!”   何蓉说着就要下死手,谁料半途突然被人截住。   她一记眼刀扔过去:“你干什么!”   张显无辜被连累,倒也不恼,对上何蓉杀人的视线,他笑笑:“这儿有器材,不好施展,不如出去再说?”   “说个屁!”何蓉一把甩开他的手,她恶狠狠地指着彭木:“老娘现在去找言真,你最好给我祈祷她平安无事!”   彭木被骂得头都抬不起,只能看着她从面前经过。   张显从监控室出来,看着她扭着小腰离开,倚着门问:“这女的谁啊,这么呛?”   “我大学同学啊。”   他的同学,岂不又是个姐姐?   张显挑眉。   “妈的,那狗比叶章真他妈不是东西。老子好心带他玩儿,他给老子搞这一出,还尼玛一搞就搞个最难对付的!”彭木一想到自己被怨就叫苦不迭,“何蓉这女的也是个狗脾气!这给我熊的,我大气都不敢出。”   张显笑他:“那是你没用啊。”   见他愁眉苦脸的,他揽着他下楼,“哎呀别想了,走走走,我请你喝酒。”   *   更衣室里的隔音不算太好,外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传到这儿来的时候被削弱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的威力,鼓点每响一下,言真的心也跟着震。   大约是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何蓉几乎要将她的电话打爆了。   言真一个都没接。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   墙边的长椅上,他背靠着墙壁,一双长腿憋屈地缩在一起,他仰着头,利落分明的下颌线条流畅如刀刻,修长的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不时滚动。   他一手夹着根女士香烟,一手随意地搭在膝上,白色的烟雾被他在唇边吞吐,熟悉的薄荷烟草味道飘到言真这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凉。   这样的言执,身上有种令人震撼的颓废的性感。   手机再一次响起。   他望过来,眼睛被烟雾笼着,看不太真切,“不接么?”   他声音很低,比正常人的更干涩一些。   言真说不出在哪听见过这个声音,可心底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接起来。   “喂。”   “喂?言真?言真你没事吧?!天呐,你吓死我了!我听说你出事、我……”   何蓉焦急的声音窜出来,言真立刻冷静地将她打断。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再打给你。”   “啊?喂、言真……”   挂了电话,言真将手机关了机。   她再度转眼,眸光微凉:“现在可以了。”   言执看着她,半晌,他低声说:“我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你信么?”   言真眸光不变:“理由。”   言执拿烟的手微怔,他动了动身子,从椅子上坐起来。   他们的位置之间只隔了一条不到五十厘米的过道,他的腿一放下来,几乎贴到了言真的膝盖。   他身上冷涩的味道混合着薄荷,愈发凉。   言执倾身过来,手肘撑着膝盖。   突然拉近的距离改变了灯光在他脸上留下的阴影。   看见他眉目间浮浮沉沉的深邃,言真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并未后退。   一支烟烧在他手上烧了一半,他才再吸了一口。   白雾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他终于说:“我是怕。”   “怕什么。”   “怕你不要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很坦白。   黑亮的眸子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   但言真似乎更期望他不要这样坦诚。   眉间皱起。   她突然有种窒息感。   不是生理,而是心理性的。   心头像是被从他那飘来的烟缠住,薄薄的烟像一张网,一点点收紧,直到她无法呼吸。   在这样的烟雾里,言执那双黑色的眼睛不带半点修饰地看着她。   那真是一双将黑白对比演绎到极致的眼睛。   言真从未见过这样纯正的黑色。   极致的黑几乎吸收了周围所有的色光,如同宇宙洪荒,一切都在被它吞没,消融,再于那片纯白里重生,绽放。   当你坠入其中,穿透那些冷漠与空洞,就会发现深渊尽头藏着世上最干净的轮廓。   那是言真自己。   心头骤然跳错了两拍。   言真恍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浓郁的眼神,他后来也时常用那种眼神看她。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认识我,是不是?”   言执很高兴她能自己有这个认知,但他不准备现在就带她回忆一切。   勾了勾唇,他扔掉手中的烟。   冰凉的掌心突然握住言真。   言真冻得一缩。   抬起头,他紧密地注视近在咫尺。   无论她看向哪里,都是他浓郁而深沉的眼神。   怔愣间,耳侧忽然落下一个沙哑的吻。   “你会想起我的。”   ……   作者有话说:   dbq我必须要说,这版的弟弟真的很吸引我~   感谢阅读。 第17章   十二月的开头, 是一场大雨。   气温骤跌,空气里弥漫着全是湿冷的气味。   何蓉在家焦急的等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冲进了言真家里。   言真睡意朦胧, 帮她开门的时候被冷风一激,喷嚏连天。   “我的祖宗, 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一把将她推回房间, 裹上被子, 何蓉捧着言真的脸左右打量,眉头皱得死死的:“你受伤了没?不是说好昨天给我打电话吗, 我等了你一晚上!”   昨天何蓉给她打了半个晚上的电话才打通,说了还没两句就挂了,言真说好会再给她回个电话的, 搞得她一等又是半晚上。   一夜未眠,何蓉就怕她真有个什么好歹。   言真被她晃得头晕, 闭了闭眼睛,她轻声说:“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可昨晚那段视频简直太吓人了, 幸好现在一看,言真除了脸色不太好, 看起来好像并没大碍, 何蓉这才稍稍安心。“你吓死我了!”   何蓉简单跟言真说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经过, 包括看监控和教训彭木。她那会儿不知道言真还在PUSH, 是以来她家的时候错开了。   一说这个何蓉就气不打一处来,愧疚加上火的,她差点爆炸:“都是彭木那个呆子货!认识的什么烂朋友!妈的那个王八蛋后来还打电话给彭木让他去垫一下医药费!我靠!气死我了!”   她说着, 又皱着眉头去拉言真的手, 低声道:“对不起啊言真, 我真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   何蓉是个直脾气,什么心思都是写在脸上的。   见她紧张又内疚的委屈样,言真心头微暖,安慰地捏捏她的脸:“你道什么歉,我又没怪你。”   她好像是受了风,嗓子有点哑。   何蓉一想到昨儿那视频里她挣扎的呼救就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抱过去,她可是那么冷傲的人啊。   “幸好你没事。”   言真昨天是受了点惊吓,睡一觉起来其实已经没什么事了。   但何蓉坚持跟画室的老师调了班陪着她。   两人在言真的房间窝了一下午,还像少女时期那样,头挨着头地聊天、看剧、说八卦。到了晚上,俩人终于饿了,何蓉又自告奋勇地说要给言真做菜。   言真是厨房白痴,帮不上忙。何蓉为弥补她昨天受苦,也不让她动手,连跑腿这种事情都亲力亲为。   结果去超市采购了一大堆,回来一开冰箱,看着里头满满当当的食材,何蓉惊呼:“见鬼了言真,你自己在家做饭啊?!你这儿怎么什么都有?”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言真上周去外地出差,前天才回的家,有些一看就放了两天的蔬果,明显不是她买的。   言真怔了怔,含糊道:“可能之前买的。你看看这些有没有过期,过期的就扔掉好了。”   何蓉闻言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想不到啊言真,你也终于开始学会生活了啊!”   言真:“……”   大约是因为开了咖啡厅的原因,何蓉对厨房这种地方好像变得很熟悉。   不过多久,她还真变了三菜一汤出来。   先不说味道,光看卖相还是蛮像那么回事的。   言真不由佩服:“大厨受我一拜!”   何蓉抱拳回礼:“好说好说!你先盛饭,我洗个手就来。”   “ok~”   言真从橱柜里拿了两只碗出来,却找不到饭勺在哪,好容易刚找到,何蓉突然举着灌须后水从卫生间里冲出来:“我靠言真!你家有男人!”   *   月头该店里进货,尹拓照惯例早早来了。   一进办公室,瞧见窝在沙发里的那个身影,他吓一跳。   走近一看,竟然是言执。   他更惊讶了,“我靠你怎么在这儿?”   屋子里没开空调,虽然关着门窗,气温也是很低。   沙发上的人就盖了件夹克外套,也不知道是不是挨冻太久,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他闭着眼睛,额发凌乱地耷拉着,眼下那片淡淡的青影也不知道是不是黑眼圈,接近一米九的个子,侧蜷着身子,看上去有些憋屈。   一夜未眠,言执这会儿正头痛欲裂。不满被人吵醒,他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头,侧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很哑:“别吵。”   尹拓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坐在茶几上拍了拍他的腰,“今儿不是周一吗,你不用去学校啊?你不会真在这儿睡了一夜吧?喂?”   现在外面气温不到五度,屋子里要是不开空调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他身上就盖了件衣服,这样睡一夜铁打的也受不了吧?   尹拓昨天没来店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他这样像是有点不高兴,又问:“你这样逃课,不怕班主任跟姐姐告状啊?你们不是关系才缓和没几天?”   这人就是在不该聒噪的时候格外聒噪,还句句都往他雷点上踩。   言执烦躁地睁开眼睛,冷冰冰的眸子里戾气很重,他翻身坐起来,拎着身上的外套一抬手,动作太大,差点给尹拓干翻。   “欸欸、你干嘛,想杀人啊!”尹拓敏捷地往旁边闪了闪,屁股还坐在茶几上,沙发上的人却已经站起来了。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太阳穴边突突跳动的刺痛惹得他皱了眉头。   言执仰着头,削尖的下巴与下颌连成一道锋利的线条,微垂的眼帘淡淡扫向尹拓,冷戾又嚣张:“第一个就杀了你。”   “……”察觉到了他身上森冷的危险气息,尹拓脖子一缩,不明所以地小声咕哝:“起床气干嘛这么重。”   言执懒得理他。   抬脚径直走向门边。   尹拓在身后问:“你去哪?”   办公室大门被人拉开。   “去死。”   “……?”   阴沉的背影从门边一闪而过。   看着紧闭的门板,尹拓费解地抠了抠脑袋:“这又是怎么了?”   *   言执回了学校。   但没进教室。   他去了宿舍。   这个时间都在上课,宿舍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言执的床位在上铺,他懒得爬,干脆睡在底下。   才下过雨,天光很阴,正适合睡觉。   闭上眼睛,阴阴的冷风吹过眼皮,言执顺手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在身上,意识昏沉的时候,言真的声音又在耳边浮现。   ‘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骗我。’   ‘你对我说过真话吗?’   ……   逼仄的更衣室,烟雾缭绕,言真冷淡的脸、冰凉的眼神丝丝缠在他心上,她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审视他。   他可以解释,但她不给他机会。   离开的时候,她拒绝他送他,‘最近暂时不要回去,我需要空间思考。’   她连家这个字都已经不再使用了。   身体里有什么在翻绞,痛也不算,只是难受。隐隐约约的,一阵阵,越想忽视,越忽视不了。   心脏跳得很快,血液里好像掺了石子,流到哪处细枝末节就硌他一下,这让他无法安稳地平躺。   侧了个身,言执将脸埋在枕头里,不是他熟悉的气味,皱了皱眉,他又看见言真。   少女时期的言真,透明的水珠从她眼角落下,但她回头看他的眼神那样冷……   紧握的拳头试图抓着什么,言执紧皱的眉头再没松开过。   ……   *   言真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   光明中学有晚自习结束前不允许回寝室的规定,自习九点结束,九点十分第一个回寝室的孩子发现了不知何时昏死过去的言执。   宿管老师已经请校医看过了,高烧昏迷,未免出意外,学校已经打了120。   言真脸色有一瞬间的紧张,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询问了会送到哪家医院,便很快换了衣服出发。   急诊给出的诊断跟校医一样。受凉发烧,输了液打了退烧针,观察一晚没有大碍就能回家了。   言真看着病床上双眼紧闭的少年,白色的床单上,他黑发凌乱,脸色一片惨白,呼吸的频率慢到言真已经感觉自己在憋气了,他的胸廓才会缓缓抬起来。   言真不由皱起眉头,在这样的场景里,她实在很难不感到焦虑。   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她很快办了出院。   言执很瘦,可再瘦也不是言真一个人就能搬得动的。   找了急诊室门口的保安帮她将言执运上了车,过程中,他似乎清醒了一些。   黑漆漆的眸子睁开,里头全是迷蒙的雾气,周遭一片陌生的景象里,只有言真用力的侧脸是真实的。   他眉心微微动了动。   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握了握,言真抬眼,望进他茫然不解的眼瞳,她温声说:“你稍微坚持一下。”   保安将言执送上了车,可下车的时候却没人可以帮忙了。   “言执、言执,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言真试图叫醒他,但刚才短暂的清醒过后,言执又已经陷入了昏迷。   无奈,她只能靠自己。   他身上烧的很烫,言真费力把他从副驾驶挪出来的时候,侧脸不小心擦过他的唇下,冰凉一遇上滚烫,那瞬间几乎要将她融化。   挪腾间,言执好像又醒过来了些。   他的脑袋搭在她肩窝里,滚烫的体温不断传进言真的身体,感觉到他有自己站立的意图,她吃力地叫他名字:“言执、言执?”   言执知道是她在撑着他,不忍心将全部重量交过去,但她身上柔软的温香太过舒适,他贪恋不想离开。   勉力拉扯着自己的神经和理智,他将她推开了些,自己扶着车门站起来,走了一步。   言真趁机迅速关门锁车,正要上去搀着他,手刚刚挽住他的手臂,头顶上的人突然朝她倒了下来,她毫无余地地被压向一旁——   车身因为两个人突然压下的重量微微下沉,最后的意识让言执撑了一下引擎盖——砰的一声轻响落在耳畔,言真猛地惊醒。   身上的少年像一座大山,他身体蓬勃的热力密不透风地贴着她,心头倏然一缩。   张开嘴,她发现自己失了声。   这样的姿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到了极致,呼吸之间,她的发香跟他呼出的潮热缠在一起,言执黑色的额发垂下,晃荡着将他眼角处微红的迷离眸光掩的亦真亦假。   仿佛体内所有的水分都被他的高温蒸发掉了。   言真的心跳突然停止。   头顶上的那双黑眸从灼灼到熄灭,他一点点低下头来,炙热又干燥的柔软触感从言真唇上擦过,到脸颊,再到颈窝。   他埋在她耳侧喃喃:   “言真。”   ……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8章   言执病得很凶。   言真为了将他搬上楼来, 几乎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好容易到了家,进了房间,将他拖到床边, 言真心神一松,身上的力道卸掉却忘了放手, 被他的手臂一带, 言真整个人直接栽倒在他身上。   滚烫的呼吸贴着她的鼻尖擦过, 嘴唇之下的另一双唇瓣干得开裂,死皮划过她娇嫩的肌肤, 带起一阵奇异的酥痒。   言真睁大了眼睛。   夜半的寒凉无孔不入,黑暗之中,只有身下这具身体是热的。   车前微妙的触碰和此时轻微的接触完全不同, 言真心下有瞬间的慌乱。   她挣扎着起身,奈何身后那只手太重, 她不得不先靠在他身边借力,等她好不容易挪开那只碍事的手臂,他却自己翻身朝里去了。   任谁也不敢相信, 在这初冬的午夜,言真竟汗透了一身。   腰后被他搭过的地方, 炙热的体温似乎还有残存, 言真有些不自在地抓住胸腹间的衣物, 做了几次深呼吸了才平复下自己的心跳。   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唔。   床上的人这时发出低低的呜咽, 从喉管里震出来的,辨不清词句,言真凝神听了一会儿, 确定那些只是他无意识的闷哼, 言真拍拍自己的脸颊, 收起那些纷乱的思绪,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快速去洗漱换了衣服,跟着翻出了家里之前用的冰袋给他降温。   大约是用了药,言执不断地出汗,怕这时候再用冰会阻碍散热,言真又去拧了毛巾给他擦汗。折腾了两个小时,他的呼吸总算安稳了一些。   言真从未这样费力照顾过谁,等他安定下来,她累得连腰都直不起,那种酸痛感比在画架前枯坐一天还要难受。   低低叹息一声,言真起身准备去投一下毛巾再给他擦擦脸,床上的人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她一惊,垂眼去看,言执不知何时醒了,正定定看着她。   言真立刻俯下/身去:“你醒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怕影响到他休息,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光线淡淡的,勉强够她视物。   言执便在这样暖黄的光线中看着她。   深邃的眉目微微蹙起来,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被高热与汗水折磨过,淡漠被冲散了不少,余下的那些冷淡支离破碎,构不成任何危险。淡色的唇被他自己咬得充了血,红殷殷的,一点莹润的水渍在光下潋滟着,鲜艳欲滴。   往日冷淡寡言的阴郁少年此刻只剩下满身易碎的脆弱。   言真的心不晓得怎么回事,跟着软得不成模样。她试图从他手中抽出来,“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   言执不肯放。   他虽然病着,力气却一点也没有变小。   言真感受到他的力道,微怔,“怎么了,有话跟我说吗?”   她蹲下/身去,两人的距离拉近,她的侧脸就在言执嘴唇上方半寸的地方,她身上幽微的香气不断随着呼吸进入言执的身体。   等了一会儿,言真什么也没听见,只有均匀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垂。   转眼一看,言执竟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言真一怔,顺势在床边坐下来。   她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言执这样睡着的时候很乖,黑发乖顺地伏在枕头上,紧闭的双眼将他眸子里的淡漠藏起,只剩温柔的轮廓,长睫在他眼下投下的阴影曲度完美,看上去完全无害。   这样一个干净的少年实在很难让人将昨夜在更衣室的长椅上抽烟的人跟他联系起来。   他好像很多变。从认识到现在,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看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言执。   神秘的、安静的、幼稚的、暧昧的、颓废的、脆弱的。这么多变化中,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主色调?   言真分辨不出。   ‘你会想起我的。’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言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他真的认识她。   那双标志性的黑眸,只要见过,应该就很难忘掉,可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已经三点多了。   言真完全没有困意。   左右今天晚上是睡不成了。   从客卧退出来,言真突然想画画。   大半夜搬画架难免有些响动,她尽可能轻而迅速的布置好一切,开始对着窗外的夜色作画。   等她再从画布里抬起眼,已经是晨光微熹了。   对着外头朦胧的光线微微呆滞了两秒,言真伸了个懒腰。   可能因为她作画时一向沉浸,时间在身边流逝也总是毫无察觉。   言执房间里一直没再传来什么动静,大约是已经退烧了。   想了想,言真还是起身去看了看。   这房子是外婆还在的时候她们住过的,这间客卧原是言真以前的卧室。窗台上深紫色绒面曼陀罗窗帘是她当年沉迷中世纪复古暗黑风格的证明,这种厚重的材质遮光性一流,是周末懒床利器。   只是过去太久,言真一时忽略了这窗帘的厉害,进门前没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差一点被桌角绊到。   幸好房门敞开着,客厅未关的灯光从她身后漫进来,堪堪照亮了床边的地毯——苍白的大手就悬垂在地毯上放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言真一顿。   言执的睡相还算斯文,只是一米二的单人床对少女时的言真来说尚显空荡,但对现在躺在上面的少年来说,便显得局促。   他侧趴在枕头上,面朝着门口,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身上的被子落了一半在地上。   言真小心翼翼靠近床边,俯身将被角捏起扶正,帮他盖被子的手动作很轻。   掀起眼帘时,视线划过他安静的侧颜,言真微怔。   这几个小时里充斥在脑子里的光影和线条突然有了具象。   她有些失神。   所谓完美比例,除了数值上的精确,最直接的还是观感。   她没有测量,但直觉眼前这张脸大约就是最接近完美的存在。   眉眼,鼻梁,薄唇,甚至是耳垂。   言真眼眸微动,离开他脸庞的手指不禁抚上自己唇边、脸颊到颈侧。   心底有些奇异的悸动感在隐隐作祟。   那应该不算一个吻。   充其量只是他没有掌握好失去了平衡的擦碰事故而已。   窗外这时传来隔壁大爷的咳嗽声,仿佛报时器,每天一到六点半,他准时就开始报时。   言真被这声音惊醒,视线再度聚焦到言执脸上的时候,她眼中的柔软已经褪成了清冷。   确认他不再发烧,她很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屋子里的光线被再度切断。   满屋的黑暗之中,床上的人搭在床边的手缓缓抬起,手指逐一拂过言真在他脸上停留过的地方。   此夜无声。   *   言执这场病来得十分凶险又万分恰当。   他病了两天,那张原就精致的脸变得愈发瘦削,纵使言真再有什么怀疑和不满,也都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学校那边准了他一周的假。   连齐给言真回完消息的当时,言真不禁摇头,私立学校果然没那么在乎升学率。   想当年她高三的时候,只要你还有口气,爬也是要爬到教室去上课的。   但这想法仅仅只维持到走出房间。   客厅里,窝在沙发上喝稀饭的少年抬眼望过来,言真一顿。   他真的是长了张很难让人不心动的脸。   原就立体的眉骨被这两天愈见凹陷的眼窝衬得愈发深邃,宽度适中的眼皮褶出了一种病弱美少年的无力感。即使他现在显而易见的虚弱,却也无损半分他容貌的优秀。   见言真拿着手机出来,他哑着嗓子开口,干涩的嗓音愈发低沉而有磁性:“班主任不让请假吗?”   眸光微动,言真带上房门,从他面前经过:“他不让请假,你就会去上学么。”   她冷淡的声音带着刺,言执眉间微微皱起来,目光跟着她,低声说:“你让我去,我会去的。”   言真脚步微窒,她侧眸望去,少年苍白憔悴的面容拥有一种能够引动人恻隐之心的诱惑力,但才经过了前两天,言真在面对他的时候将这个恻隐的门槛标准提高了不少。   她淡淡转眼:“等你病好了,我会让你去的。”   她去了厨房,漠不关心的背影十分冷情。   前夜的悉心照料、清晨的温柔注视,好像都只是一场梦。梦醒,她仍然是这样冷冷清清的言真。   眉心结出一道浅浅的川字,言执低头盯着手里的稀饭,眸色暗沉。   *   许是天冷,言真难得起夜。   拧开台灯,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已经凌晨两点半。   她披了件外套下床。   客厅里没有开灯,阳台外的月光泠泠在地板上落下一层白霜,睡意裹杂着寒冷催促着言真裹紧衣领埋着头往厕所去。   她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洗澡。   浴室门缝后透出的淡淡光线没能唤醒她睡意迷蒙的混沌大脑,上了锁的门把反而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她早就该换掉这该死的门锁了。   尝试了几次,言真几乎要承认自己落败。   门却突然自己开了。   淋浴后的热雾夹杂着熟悉的沐浴液的香气扑面而来,言真脑袋里有根弦突然啪一下接上了。   关键讯息还未完全连通,她的眼睛已经率先将看到的画面传到了脑海里——   平坦的胸膛,紧致的腰线,线条明确却丝毫不显夸张的八块腹肌……   这是梦吧?   视线渐渐往上,晶莹的水珠顺着一方清晰利落的下颌啪嗒一下落进骨感分明的锁骨……   这真的是梦吧?   言真感觉自己喉间与面前凸起的喉结节奏一致地滚了滚。   眼帘继续向上,湿漉漉的少年头顶上正搭着一块纯白的毛巾,黑得发亮的短发还滴着水,那双总是淡漠的黑眸此时氤氲出了与周围同样潮湿温热的雾气。   言执黯哑的嗓音都沁着热雾:“你找我?”   耳膜轻微震动出一丝酥麻窜上大脑,眼前少年美好的□□让言真心头一荡。   这不是梦!   喉头干涩的刺痒让她有些说不出话,“……哦,我不找你,我就看看你洗澡。”   面前的人眉头一挑:“看我……洗澡?“”   言真表情僵住,视线飞快从他紧实的肌理落向地面,尴尬从耳根烧起来,“我是说看你这么晚还在洗澡……没事了,你洗吧,我先睡了。”   转身欲走,身后的人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言真怔住,没有立刻回头。   少年掌心潮热的温度在她腕间捏了捏,很轻。   是一种提示。   仿佛他还是那个不会用声音吸引她的人。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言真背脊微微一僵,不太自然地转动脖颈回过头去。   身后的人适时松了手,他听起来很自然:“你要用浴室吧?我已经洗完了。”   几乎不见任何异样,言执一边抬手揉了揉头上的毛巾,一边朝客厅移动给言真让出位置。   寒凉冬夜,蒸腾的热气从他赤/裸的上身不断升起、雾化、消散。   言真的视线不可控制地飘向他右臂内侧那个纹身,模糊的一团,是囚牢与信仰的冲撞。   她皱了下眉头,两人交错而过时,她低声提醒:“你还在生病,快点把衣服穿好。”   言执回眸,身侧的人已经匆匆收回目光,冲进了浴室。   反锁的声音落下,他眉尾一挑。   白霜似的月色中,有幽幽的愉悦攀上了他的眼角。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9章   一周过得很快, 快到言执恨不能再去洗上一晚上冷水澡。   只可惜即将期末,言真学校的事情很多。   她没空再陪他继续耗。   假期到期之前,她亲自送他去了学校。   天气愈发冷, 后备箱里有她准备的厚被子。   明明是关心,但言真并不承认。   “多穿点衣服, 不要耍帅。我这段时间很忙, 你再生病就只能自己去住院了。”   车里开着暖风, 有些闷,但言真的发香混合着些淡淡薄荷烟草的味道, 很好闻。   副驾驶上,言执黑沉沉的眼深深看着她。   半晌,他问:“你还在生气吗?”   言真正在敲方向盘的手指一顿, 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生什么气?”   她看起来好像已经忘记了上周的事情, 可言执知道这件事还没过去。   他低声说:“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言真不觉得有什么好解释,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和借口,欺骗就是欺骗, 隐瞒就是隐瞒,这两件事情不会因为动机和立场而改变性质。   她淡声说:“你有你的想法, 我有我的考量, 我想这并不冲突, 所以也不用解释。”   她看似淡然, 看似通情达理,可这实际上却是一种拒绝。   拒绝沟通,拒绝给他机会。   眉心微微蹙起来, 言执看着她冷淡的侧脸, 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之间又变成了初见时冷若冰霜的模样。   好像有道冰墙挡在他们之间, 过去这一个多月,他以为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推开这道墙的关键,但眨眼之间,她又将这道墙建得更厚了。   她不问是因为不关心,不听也是因为不想了解。   可她明明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整晚。   车外寒风凌冽,言执穿着她送的那件外套。黑色果然是最适合他的颜色,浓郁,深沉,轻朋克的风格完美贴合他此时阴影布满的眉眼,高挑的个头,宽阔却略显消瘦的肩膀,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冷酷美少年。   言真不否认他这样穿着很帅,但她仅仅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升起的车窗将一切关于她的讯息都封锁在车内。   言执站在路边,一直看着她的车子开走,深锁的眉头始终无法开解。   *   大学这几年,言真最忙碌的时候永远在期末。   今年倒不一样,她从刚开学一直忙到现在。   还好李方潮并不是那种死板的导师,一定要她在期末的时候拿出什么东西来交作业。前个画展的成绩就已经足够让言真得到高分了。   言真去了趟应用美术系的,教学楼走廊上人不多,大多都在画室里搞作业,平日冷清的画室一到期末就是爆满。   她之前晾在教室里的那幅月与海,不出意外地已经不见了。   眼神微微转淡,她又去了展馆。   美术展还在进行,逛了一圈下来,言真在傅映安的作品前停下脚步。   她也选了油画主题,画的是睡莲,用色很浪漫,符合她给人的印象。不过这种笔触和风格,很难不让联想到某位名师大家。   画功不错,想法一般。   言真其实有些意外挂在这里的会是这幅画。   看来她是小人之心了。   走出展馆大门,何蓉的电话来了。   她邀她晚上吃饭,勒令言真要把“弟弟”带上。   言真眉头一挑。   在约定的餐厅见了面,听她说早上刚把“弟弟”送去学校,何蓉大失所望,对着言真直呼:“言真你故意的吧!”   上周在她家厕所的抽屉里见到了须后水,何蓉还以为言真是谈恋爱、正跟人同居!差点惊掉下巴。   言真的关注点却在:他已经需要用到须后水了吗?   就在何蓉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无论赵崇南怎样死缠烂打言真都不肯动心,原来是因为家里早就有人了的时候,言真轻飘飘地来了句:哦,是我弟的。   言忠去世很突然,言真尚且自顾不暇,遗嘱的事情,至今除了两个当事人,现在再加一个何蓉,就再没别人知道了。   何蓉当时一听她多了个弟弟,震惊之余竟并没觉得哪里不对。   毕竟言真从七岁之后就是跟着外婆一起生活,她爹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言真又说,那不是她亲弟。   不是亲弟、没有血缘、十八岁、高中生、干柴烈火、同处一室……   这些关键词轮番在何蓉脑袋里跳舞,她当即就问了言真一个问题,‘你们两个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她没说完。   但言真从她逐渐变得暧昧不清的眼神里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不可能。’她坚决地否定。   鉴于言真前二十三年都一片空白的恋爱经验,何蓉对她的矢口否认持怀疑态度。她总觉得回答这么干脆的一定有问题。   要不是那天咖啡厅出了烂账的事情,她都能逼着言真立刻开车载她到学校去见一见那位弟弟。   拖了这么些天,何蓉内心的好奇已经膨胀到要爆/炸了。   两人一边吃饭,她脑筋还在一边飞快地转。   她突然想到:“你是不是说他在PUSH打工来着?”   言真专心吃饭,她一问,她顿了一下,“好像。”   “好像?”   那天PUSH门口出事,她就发现他穿着打扮跟平时都不太一样,直到后来他轻车熟路地带她到员工休息室上药,她就猜他可能是在那里打工。   不过只是猜测,她并没有求证。   何蓉不明白,“你为啥不问问清楚啊?”   言真不以为意,“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现在可是你弟弟欸、还跟你住在一起欸!你就不怕万一他哪天不学好,带一帮坏朋友到你家去?”虽然何蓉一贯知道她对旁边人都不太上心,可如今这个旁边人的状况明显不一样,言真还这么不警惕,倒是很不像她。   对面的人一顿,清淡的眼帘抬起来,眼里茫然一片。   这个问题言真倒还真没有想过。   毕竟她一开始是不太想管他的,后来也只是觉得借个房间给他住两天这么简单,现在她连房间都不想出借了。   何蓉瞧着她发愣的表情,狐疑问:“喂,你发什么呆呢?”   言真默了默,放下餐具,淡声道:“我在想要不要换锁。”   何蓉:“……”   *   吃完饭,言真到底还是被何蓉拖到了PUSH。   有前车之鉴,这次去,就只她们两个人。   而且美名其曰,是去探听消息的。   言真本来不想来,但念及那天面对叶章时言执冷戾的神情,她又觉得“交一帮坏朋友到家里”这种事情不是没可能发生。   毕竟他看上去就挺坏的。   打听人这种事嘛,最好是在不被当事人发现的情况下进行。   可何蓉一跟吧台里的酒保说了一下他的特征,黑发少年,眼睛很冷,好像还不会说话,那酒吧立刻悟过来:“你们找执哥?”   “执……哥?”何蓉拖长音调回过头来看了言真一眼。   言真表情怔怔的,明显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个哥的名号。   那酒保打量了她们一下,言语间充满了一种“虽然你们是大美女,但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的调调,“他很少来外场的,见他都要碰机会。我们员工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和微信号。”   何蓉一听,有点被刺激到了,“他行情这么好,还很多人找他呢?”   酒保奇怪地看她一眼:“那当然啊。”不然你们为什么要问?   “可我来这里很多次了欸,我怎么没见过他?”   酒保眼神更奇怪了,“你没见过他找他干嘛?”   何蓉一梗,“……我好奇不行啊。”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言真突然开口问:“他在这儿是做什么的?”   酒保瞧一眼言真,跟何蓉不一样,她没化妆,素净的脸配上那双冷淡的眼睛,有种冷艳冻人的美。   他古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反正他都跟着老板做事的。”   老板?   言真脑子里忽然跳出某张陌生的脸。   见她不说话了,酒保再度打量了她们一下。   何蓉怕他以为她们是来查户口的,忙点了两杯喝的,附送一个笑脸:“麻烦多加冰谢谢。”   酒保这才离开了她们的位置。   *   梁飘再度来了PUSH。   以前她都是偷偷跟在言执身后来这儿的,但门口的保安一般不让她进。   由于上周刚刚跟着张显他们进来过,那保安认出她,这次倒没阻拦。   顺利进了门之后,她开始茫然。   她不知道要怎么在这儿找到言执,想凭着记忆找到上次那个包间,可她连偌大的舞池都走不出去,身边总是有几个人围着她,问她要不要一块儿跳舞。   梁飘才十五岁,正是叛逆期,又被梁飞宠得无法无天的,恼起来连尹拓都敢咬,这会儿更是没给这些人留面子。   “滚开啊!”她恼着脸大声吼。   “哟、小妹妹脾气挺冲。”   “呛口,我喜欢!”   “别紧张啊,我们又没恶意,就是想跟你一块儿跳个舞么~”   舞池拥挤,音乐声一浪盖过一浪,梁飘压根没在听他们说什么,只想赶快从这儿离开。瞅准机会踹开一个,她凭着娇小的身材很快钻进了人群。   吧台边,何蓉正在跟言真发散思维想象那“弟弟”是什么神仙人物,身边突然扑过来一小姑娘,尖下巴、大眼睛,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她抓着何蓉的手臂,指甲用力抠紧了何蓉的皮肤里:“姐姐救我!”   何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把她甩开呢,那几个被梁飘踹了的年轻男子骂骂咧咧地找了过来。   “我说你溜得这么快呢、原来跑这儿来了?”   “你他吗人长得不大下脚还挺狠!快点给老子道歉!”   梁飘躲在何蓉身后梗着脖子喊:“我不!”   “你给我过来!”对面一听,凶神恶煞的就要伸手来抓。   梁飘吓得直往后躲,没留意身后还有个人。   言真眼见她朝这边跌过来,要躲已经来不及了。被她的后肘撞到之前,她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她身下的板凳不稳,晃荡着就要连人带椅子一块儿摔下去。   她肯定跟这地方犯冲。   言真这么想着,酒柜里刺眼的光在面前一闪,心跳跟重心一道失去了平衡,坠落之前,鼻息之间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海浪的冷涩,混着一点烟草。   她一怔。   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的少年一手撑在台面,一手握着言真身下的椅背,言真的后脑撞到他胸口,后背贴近他怀里的时候,她抬起眼。   头顶咬着烟的人眯起眼睛,烟雾萦绕着将他眸中深沉的光变得细碎。   淡漠的眼角微微下垂,似有狭促的笑意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0章   从失重到靠在他怀里坐稳, 整个过程发生不到一秒。   面前的景象仍然混乱,梁飘包括何蓉都没发现身后这短暂而惊险的事故,她们仍与那几个年轻男子对峙着。   烟草的味道从头顶漫下来, 身后的人用一种霸道的姿势将她困在身前。   言真的心跳还未平稳,余光见他拿出手机的同时, 她右手一紧。   腕侧的皮肤被他指腹划过的地方传来一些刺痒。   怔愣间, 她被从高脚凳上带了下来。   看着眼前黑色的背影, 言真眸光不由收紧。   电话接通后,低沉的男声只短暂对那头说了一句:“吧台。”   *   再次来到这间更衣室, 里头跟上次一样,不算混乱,但也谈不上整洁。   门边的人将烟头摁灭在金属的垃圾桶盖上, 顺手落锁。   言真看着他的动作,皱起眉头。   言执摊了摊手, “有人会进来。”   刚才在楼上,尹拓巡场的时候见着言真,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绕到吧台旁边听了一耳朵, 发现她们在打听言执,他赶紧给楼上的人打了个电话。   白天她那样冷情地离开他, 他还以为她是真的不准备再管他了。   没想到现在她竟然找了过来。   言执在门边的阴影里, 唇角隐约露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他朝言真走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是因为环境还是其他,即使言真白天才跟他见过面,即使今天之前他们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段时间, 但此时此地, 外间是躁动人心的电子乐, 更衣室里灯光昏暗,眼前的少年给了她一种解开封印的错觉。   依旧是黑发、冷肤,不似生病那几天的憔悴与虚弱,也没有那些刻意迎合的委曲求全,他微翘的唇角带着些不羁的侵略性。   比起白日,他似乎更适合黑夜。   有些在阳光下看起来背离的东西,此时陷在不安定的昏暗里,竟出离的诱人。   就连那双在光下看起来稍显阴沉的眸子,入了夜,狭长的眼角析出黑暗的讯息,也变得危险又迷人。   言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到意外,可他这个样子似乎更接近她心里一开始预设的形象。或者说,她早就知道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站定在身前不到半步的距离,太高的个子,过于贴近的距离给了言真一种压迫感。   呼吸变得深长,仿佛又回到那夜被他压在车前盖上的时候,这一次,他更清醒。   言真微微仰头看着他,褐色的眼眸通透清澈,找不见一丝慌乱与意外,她永远都是这样冷静自持。   他忽然有些想看她失控的样子。   生气也好,焦虑也罢,甚至抓狂。   他很想知道,当他砸碎她面前的那道冰墙,内里的言真是否还能这样淡定。   鼻息间不再是清凉的薄荷烟草,尼古丁的气味随着他身上海水的冷涩,微微发苦。   他眼底的刺探太深,言真静静看着他,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掩在袖中的素手无知觉地收紧。   半晌,是言真先开口。   “你每天都来这儿?”   言执黑眸不动,微哑的声音有些刺,“几乎。”   他很坦诚。   言真眸光闪了一下。   “学校呢?”她以为他是住校,可看情况他好像没在学校待过几天,言真很好奇,这段时间他都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   见他不说话。   她又问:“你每天来这儿做什么?打工?”   言执眉头挑起来,“差不多。”   店是张显出钱最多,他是大股东,至于他跟尹拓,也可以说是在帮他打工。   言真对这个答案持怀疑态度,“你很缺钱?”   “缺吧。”他这样答。   言真皱眉,她还以为他很坦诚,可这样敷衍了事的态度哪里算得上坦诚?   她甚至觉得他有些痞气。   更衣室里安静下来,外头躁动的鼓点越发激烈。   扰得人心烦。   言执貌似还想让她烦的更彻底些,他竟然问:“你现在想听我解释了吗?”   白天在车上,她拒绝了他的解释,现在又追过来问,这前后不一的行为根本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   可言真偏偏就做了,还被他抓住了这一点。   他黑眸里浮沉的究竟是不是嘲弄,言真突然就不想知道了。她别开眼去,抬手推了他一下,“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说着便要低头从他身旁绕过。   肩头擦过他的臂膀,错身的时候,言真的手臂被他拉住。   她皱眉要甩,力道才释出半分,又突然被拉进一方温热的怀抱,“你给我放开……”   尾音消失在充满烟草气息的外套上,脸侧冰凉的面料之下,有什么在敲打她的耳膜。   感觉到头顶的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微微的重量随着他叹息似的低声一道压下来,心跳陡然错漏了两拍。   “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很高兴。”   言真一怔。   右肩被轻轻推开,下巴一紧,他黑沉沉的眼睛落下来,点点笑意染得他眉眼深邃又璀璨。   “我很高兴,你终于开始在意我了。”   *   在意是什么,言真不知道。   很多人都说过在意她,可那些人最后一个个又都变得不在意了。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相处的时候没有人不在意对方,久了也就没那么放在心上了。   她自己也是。   外婆去世之后,舅舅、舅妈也跟她断了联系,除了何蓉,她在意最久的人好像是她自己。   至于其他人,言执是从哪里判断出来她在意他的?   言真觉得他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她不会再在意任何人了。   谁都一样。   言执后面说了很多,但她都没怎么在听。   打工也好,不想上学也罢,总归他说一半她就听一半,另外一半他不说,她也不想问。   从更衣室出来,何蓉正要去找她。   刚才经理出来摆平了那几个闹事的人,又将那个偷混进来的小姑娘带走,一切处理完,何蓉再一转眼,言真的包和手机都在位置上,人却不见了。   她以为言真是去了厕所,可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   何蓉拿着两人的手机正往厕所去,迎面碰见被言执送出来的言真,她眼睛一亮,快步过去拉住她,又晃眼瞧见她身后的人,何蓉登时瞪大了眼睛。   “言真!你跑哪去了……我靠。”她声音不加掩饰,最后这两个字配上满脸呆滞的表情,简直把言真的脸给丢尽了。   余光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挑了下眉,言真认命地闭了闭眼。   肩头忽而被人点了点。   言真回头望过去,言执用手语对她说:你们玩,回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送你。   她微怔一下,他却已经转身朝场后走去。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某个拐角,何蓉亢奋地快要将言真的手给捏碎了。“他是谁?你们刚才在打什么暗语?卧槽他太帅了吧!有女朋友了吗?没有马上把联系方式推给我!”顿了顿,她又重重补充:“有也推!”   言真:“……”   在得知他就是言执,是言真那个莫名其妙领养的弟弟后,何蓉惊愕了两秒,随即开始猛拍大腿:“卧槽也就是说你们两个现在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卧槽!不是亲弟、没有血缘、十八岁、高中生、干柴烈火、同处一室……我猜的都是真的!”   何蓉实在太激动,激动得有些过头。   她一会大叫,一会神神叨叨的喃喃自语,跟着又开始大叫,言真都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真的精神有什么问题。   伸手过去探了探她的体温,言真很不放心:“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何蓉一把拉下她的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有事的是你!”   “……我怎么了?”   “你跟一那样类型的超级美少年天天住一块,还跟我说你俩完全没可能?”   “……哪样类型?”   “巨高、巨帅、鼻子巨挺!”   她一连用三个巨,言真已经没兴趣听下去了,但何蓉只用一个深呼吸来转折,“你不觉得他身上有种神秘的、等着人去探寻的黑暗气质吗?天呐,他那双眼睛,多深邃、多惹人遐想啊!”   这点上,言真确实无法反驳。   紧接着她又用了第二个深呼吸来做另一个转折:“我要是你,别说已经跟他住这么久了,第一天就该给他吃干抹净了!”   言真:“……”   “他当时还未成年谢谢。”   何蓉啊了一声,“那现在成年了吧?”   “嗯,半个月前。”   “那就现在给他睡了!”   言真:“……”   何蓉已经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暂时不能跟她正常交流了。   转开眼,抿了口杯子里的酒,辛辣微涩的冰凉液体滑入喉头,言真皱了下眉头,余光扫到何蓉支着胳膊正看着她,她转头。“怎么?”   何蓉没喝很多,她眯着眼睛打量言真的样子却像是醉了。   言真真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细长眉眼,凤眸微吊,冷清之外还有些被她掩饰得很好的娇媚在褐色的眼眸底下浮动,偶尔看得出娇俏。她一向在护肤这种事情上表现得很懒怠,但皮肤状态却比那些勤上美容院的人好不知多少倍。更绝的是,她身上那种冷艳的味道,让她即使素面朝天也能美得惊心动魄的。   赵崇南之前爱她的时候说她是刺玫,美则美,却不好接近。   这个比喻很俗,而且也不准确。虽然言真有时候给人的感觉确实有那么点高不可攀的距离感,但只有真正相处了才知道,其实她心很软。   高山百合跟刺玫的区别在,山是难爬了点,但你采下她来的时候,并不会被她刺破。   撇去那些见到帅哥的亢奋,何蓉笑意有了些深长的意味。   言真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不由问:“干嘛这样看我?”   何蓉笑一笑,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笑:“其实你动心了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每天替换一章   感谢阅读。 第21章   梁飘被个自称是经理的人拎到门口, 警告她不许再混进去了还不够,他还特地跟门口的保安说记住她的脸,以后凡是她来, 都不允许她进去。   可她还没见到言执。   待那经理离开,梁飘几次试着跟在其他人身边进店, 都被拦下来了。   那保安凶巴巴地让她滚到一边去, 梁飘便只能退到守在一旁的大树下等。   等了好久好久, 她看见了言真。   她跟另一个女人互相搀扶着出来。   今儿只有言真跟何蓉两个人,聊着聊着, 何蓉竟然还喝的有点飘了。   言真搀着她出来,门口的代驾都围了过来。   她今天没开车,何蓉的车又停得远, 看她这模样是难得走过去了。   到路边拦了辆出租,刚刚把何蓉送进去, 言真正要上车,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车里醉醺醺的何蓉对着她身后那道高大的剪影,兴奋地喊:“有帅哥儿~”   她回头, 是言执在她身后。   不知何时跟出来的少年撑着车门,垂眸看见她眼角迷离的微红, 他眼眸微窒, 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到了身边。   言真下意识对司机说出何蓉家的地址, 车门应声关上。   酒吧门口仍有络绎不绝的人群进出, 寒风吹得言真缩了缩脖子,酒精麻痹了大脑,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身边的人抱住她, 紧了紧, 少年低哑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轻轻震动。   “我送你。”   *   言真对自己酒量的错误估计大约是来自于大二的同学聚会, 她在饭桌上喝了三瓶啤的,散场时脸色依旧素白,清明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喝多的样子。赵崇南想趁机送她回家,也被她冷淡的眼神怵到不敢开口。   何蓉说她是深藏不露,明明酒量了得却总有借口不喝。   可她不知道,那天半夜,言真游魂一样从床上爬起来,在阳台上画了一晚上月亮。   直到那次被锁在家门外,言执回来给她送钥匙,初初见到的也是个被秋风吹僵了的冷美人儿,两人进了家门没多久,房间里便传来叮叮哐哐搬东西的声音,不多时,言真拖着画板出来。   准备离开的人只是回了个头,便再也挪不动脚。   站在房门口的言真穿着厚重的睡袍,一头乌黑的卷发被支画笔随意固定在脑后,耳侧散落的几缕碎发不愿被束缚,自由地落在锁骨的凹陷里。   她才进房间不久,衣服换得仓促,未来得及扶正的睡袍领口露出她半边莹润的肩头,修长的颈项连接到肩部的地方呈柔软的L型,恰到好处的线条不紧绷、不松弛,睡袍绒绒的淡粉簇拥着她,冲淡了她过于消瘦的骨感,多了些诱人的柔软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冷白的肌肤好像自己就会发光。   视线不受控制的被吸引过去。   看清高傲的天鹅被酒意染红的眼角,一向清冷透彻的褐色眼眸变得迷离不堪。   喉间开始隐隐发燥。   言真说:‘你过来。’   ……   现在回想,那个晚上的开始充满了旖旎的感性。   结尾却……   出租车后排,车窗只开了一线,冰凉的夜风撩起言真脸侧的长发,几缕飘向车外,她不禁眯起眼睛,伸直脑袋贴近上头的缝隙,好让风更多的吹向她。   街灯的光影在她侧脸不断变化,清丽的五官因着这份明暗交替的暖色光线变得柔软起来。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身旁的人坐在里侧的黑暗里,阴影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凝视她的眼神在闪闪发亮。   不知是不是错觉,言真的余光里,他似乎在笑。   *   言真对自己酒量的误会一直到很后来才被解开。   她根本不是不会醉,只是反应来得太慢。   到了家,言真先进浴室洗漱。   言执没有回房,也没有走。   他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落地灯开着,光线只扩散到他身前一寸的距离,看起来他像是被落在黑暗里的。   他穿着言真送的那件外套,黑色的飞行夹克在这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冰凉。空气里有她身上的香气隐隐约约在鼻间沉浮。   浴室的灯亮着,磨砂的玻璃之后,氤氲出一片茫茫热雾。   微微眯起的眸子里,浓郁的黑色充满了锐利,仿佛随时都要刺破这片浓雾,直抵向某处更深的地方。   言真洗得很快,浴室门一开,蒸腾而出的热气一碰上外间的冷空气,很快便消弭于无形。   她裹着睡袍,长度堪堪盖过膝盖。裸/露在外的小腿匀称纤细,月色从阳台外洒进来,给这截软白的肌肤渡上了一层溶溶温柔的晕。   室内沁凉,视线最先触及的那段小腿微微并拢了一下,接着往上,言真雾气弥漫的眸子里已然找不到焦点。   言执眼尾一挑,他听见言真轻声说:“我先睡了。”   不等他回应,她径直回了房间。   敞开的浴室大门里,过于强烈的光线照亮了言执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就这样睡了?   *   房间里,言真被冰冻的大脑经过二十分钟的沐浴已经解冻了。   钻进被子,脑袋一沾到枕头,眼前就晕开了一片辨不出细节的光影画面。   何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放。   ‘你动心了吧?’   ……   动什么心?   对谁动心?言执吗?   言真摇摇头,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对一个高中生动心?   虽然这个高中生……一点也不像个高中生。   黑头发,黑眼珠,皮肤白得像常年见不到太阳,尤其那双薄唇,总透着种冷淡的刻薄。在孤儿院见他第一面,他在身后窥视,她还以为他不是个人。   不过后来慢慢发现,他好像也有温度。   只是这种温度,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偶尔温暖;偶尔深沉;偶尔冲动;偶尔幼稚;偶尔看她的时候,会让她有种心慌感。   对,是心慌。   才不是心动。   言真将被子拢在怀里抱着,闭上眼睛,脑子里纷飞的光影线条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   难得的灵感时刻到来了。   茫茫大雾里,阴森的树林,尖锐的枯枝。   穿过一条蜿蜒的小路,尽头处的浓雾中有什么在泛着晦暗的光……   强烈的画面感直面而来,言真几乎瞬间清醒,艺术生刻在DNA里的本能催促着她立刻下床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迅速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根本头也不晕了,也不觉得冷了,甚至还可以赤着脚在冰凉的地砖上快速跑到工作台旁边。   画板、画笔、颜料、调色盘、油画布……   家里好像没有画布了。   言真四处翻找,只在柜子的角落里找一些散落的卡纸。   虽然比不上画布,但赶快记下灵感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她先在卡纸上用指尖勾了一笔,感觉好像差点什么,脑海中那片雾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在泛光呢?   有了!   拖着画板打开房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冰凉的月色里,沙发上的人望过来,眉尾轻轻抬起,漆黑的眼瞳中有寒凉的光一闪。   就是这个!   言真一点也不像是喝醉了,健步冲过去,画板在她手上一横,两角抵住他的肩头,用力一压。   迎着月色,她眼中的渴望在发光。   言执看见,眸色一沉,顺着她的力道向后倒去。   “你别动,让我画一下。”   她想就在他身上画。   跟上次一样。   他压着嗓子问:“……我可不可以先脱个衣服?”   言真:“不可以。”   她扑在他身上,手里的笔开始动就没办法停下来。   不满他此时的角度,她伸手去卡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抬,“你看着我。”   纤细的指尖冰凉,力道竟还不轻。   黑眸被掀上去,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看见言真面色酡红一片,一贯清冷的眼底含着些似有若无的微红。   言执不晓得人的体质是不是这么神奇,但她延迟而来的醉意一点没让他失望。   她已经洗过澡了,此时才散发出的酒意与沐浴露的清香缠在一起,清新被熏成了妖娆,就在他眼下晃动。   喉间有些发涩。   这样被压的姿势不太舒服,他试图动一动身体,未料扰乱了她落笔的节奏,女人细长的眉眼皱起,唇间发出一声不耐的声响。   啧。   他立刻停住:“抱歉,我不是故意。”   一个静物模特最要紧的就是保持静止。   他也太不专业了。   未免他再度乱动,言真干脆跨到沙发上。   感觉到她的重量坐在腿上,言执黑眸一窒。   又得一个警告。   “眼睛别动。”   他确实不敢动。   这沙发太小,小到她必须夹着他才不会掉下去,被夹紧的感受正灼烧着他每一根神经。   身上的女人海藻般的黑发因为她伏低的姿势从肩上泄落,月光将她低眉的轮廓勾得万分纯柔。   似乎是觉得头发遮挡了视线,言真突然起身,双手高举将黑发拢到脑后,露出修长的颈项,她嘴里衔着的那支素描铅笔就是最好用的发簪。   随着她直起身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他们紧密无间的地方,她今天的睡袍下摆叉得很开,黑色的长裤挤在雪白之间,分明到极致的黑白对比,刺激着眸子猛地收紧。   冬夜有多冷,不过这一会儿,言真已经冻得浑身冰凉,只有脸是热的。   可她没有感觉。   灵感像喷泉一样爆发,她不想放过一分一秒。   簪好了头发,她手还在肩上,身下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她整个人毫无防备,身形一晃便要歪下去,就在这时,腰肢被什么缠住,贴在背后的那只手用力一压。   言真恍惚地低下眼去,眼前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的月色里,那双漆黑的眼瞳似有滔天蔽日的海浪翻涌。   心尖紧缩着快速跳动。   她又心慌了。   脑袋里又有另一片画面溢出来——夜色,冷风;他被压在地板,袖口卷到肩膀,她勒令他只许躺着,不许乱动;他侧着头,黑色的眼眸深深看她,像要看到她的灵魂里;她心跳很快。   耳边又出现了很多声音,低沉的,沙哑的,间或有个小男孩在喊她的名字。   你叫言真。   嘘,不要说话,他们会发现你。   ……   虚无的记忆和现实夹杂着,她逐渐变得迷离的眼波潋滟着动人的光芒。   喉结无声地快速滑动,他很想放开她,却又不自觉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让她更多的贴近自己。   他应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可开口时只余一片意犹未尽的黯哑:“言真……”   “嘘。”言真竖起食指贴在他唇上,她忽然压低了音量,悄悄地说:“别说话,他们会发现你。”   话音未落,她感觉到身下的人猛地一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绷紧的手臂挤得她腰上有点疼。   言真皱着眉头移开视线,不清不楚地呜咽,“唔,你松开点。”   他不肯,甚至愈发用力折她的腰,“言真、言真你看着我。”   言真脑子里已经乱开了,那点宝贵的灵感稍纵即逝,她现在只觉得头晕。   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肩上,脑袋似有千斤重,脖子都快撑不住了它,正一点点地往下坠。   费力寻到他的目光,可是模糊得看不太清楚。   她头一低,抵住他的额头。   呼吸间晕出的酒香熏得两个人都觉得燥。   这样贴近的距离,她没有焦距的眼光星星碎碎地勾着他的魂魄,他不知道现在亢奋的源头到底是什么,从她肌肤内弥漫出的甜美几乎夺走了他所有神智,心底涌起近乎疯狂的贪恋,他开口时的沙哑接近诱哄,“言真,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他声音太过深沉的渴望突然让言真感到悲伤。   心尖刺刺的痛了一下,她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少年唇瓣温凉,带着点烟草的苦涩,不算太柔软。她在他唇上轻轻磨蹭了一下,些微的刺痒勾出那晚滚烫的记忆。   比起那个擦碰事故,这才比较像一个吻。   原来吻是这样的味道。   言真缓缓挪开手,昏暗之中,她看见他蹙起的眉心,黑眸中细碎的暗芒是纯净的月色里唯一旖丽到靡烂的存在。   心突然开始慌了起来,跳动的速度快到让她觉得害怕。   抵在他肩上的手瑟缩了一下,言真变得柔媚的声音已经彻底失去了清醒。   “你想吻我吗。”   扑通、沙发上的画板滑了下去,板角磕到地板,发出一声轻响。   瞬间的晕眩之后,头顶上仍是那双黑漆漆的眼。   那片不见月光的海底翻起了巨浪。   他灼热的呼吸落了下来。   ……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2章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总是昏天黑日、不知人间几何的。   要不是何蓉追魂夺命的电话, 言真大约要直接睡到晚上八点。   迷迷糊糊接起电话来,对面叽叽喳喳说了几句,她囫囵应了声“马上来。”就挂了电话。   太阳穴一炸一炸的疼痛让她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掀开被子下床, 冷空气迅速缠住她,打了个喷嚏, 言真裹着睡袍去了浴室, 进门时余光瞥见镜子里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一惊。   靠。   这还是她吗?   脸色苍白,双眼浮肿, 眼袋明显,干裂的唇角上有块褐色的血痂,张张嘴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嘶。”言真凑近了镜子仔细打量, 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试着摸了一下, 倒是不太疼。   她正纳闷怎么睡一觉起来就成了这样,身边突然传来言执的声音。   “你醒了。”   黑衣的少年站在浴室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客厅里的光线, 浴室里暖调的光线笼住他的脸,敛着黑眸望下来, 他眼睛里有圈柔柔暖暖的晕, 落在言真唇上。似笑非笑的兴味攀上眼角, 他抬起手, 拇指指腹不算柔软的触感在那里轻轻摩挲一下。   “还疼吗?”   他突然的触碰让言真怔了一下,上半身向后拉开距离,她皱着眉躲开他:“你干什么?”   少年落空的手停在半空, 对上她眼中清明冷淡的神色, 他一顿。   “你怎么在家?”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周二, 他不用上学吗?   言真睨着他:“你这算明目张胆的逃课?”   言执哑口。   见他不说话,言真看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失望,“没几天就高考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门口的人眉尾一挑,还没开口,被她推着肩膀出来了,“我要洗漱了。”   浴室门一关,磨砂的玻璃倒映出他的轮廓,被逼的倒退两步的人抬手抵住门框,黑眸微顿。   她不会是要跟他玩失忆吧?   垂眸看着地板上的花纹,眼前闪过的却是言真认真而冷淡的脸,无声的笑意渐渐蔓延到眼底。   他可不答应哦。   言真洗漱很快,只是今天脸色太差,她不得不用了点化妆品盖住自己原本惨淡的气色。眼皮上抹了点大地色系的眼影,原是想压一压眼部浮肿的,只是化完之后,眼窝深邃有余,眼中清冷也被加深,深得…有些冻人了。   对着镜子撇撇嘴,凶就凶一点吧,总比顶着张女鬼脸要好。   最后抹了点淡色的唇釉,不过分闪亮,也不艳,再把头发散下来。嗯,勉强可以见人了。   化完妆出来,言执还在。   他大约是没有见过言真化妆的样子,乍一见,有些呆住。   言真没理会他的视线,回房换了衣服,何蓉又打了几个电话来催,她回了语音过去说马上出门,何蓉给她回了一连串感叹号。   随手拿了件大衣穿上,她拎着包包出发。   “你要去哪?”   见她出来,言执立刻起身从沙发边绕过来。   言真正在围围巾,也没抬眼:“去一下朋友那里。”   放下手,她才看他:“你今天不回学校?”   她眼睛望上来的时候,言执眉间一蹙,“那你送我。”   “我有事。”言真别开眼往玄关去,“你自己去。”   言执跟着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她一边换鞋,一边古怪地看着他,“我没记错的话,你上个月已经成年了吧?”   他一顿,什么意思?   “成年人有需要这么依赖别人吗?”言真拉开家门,淡淡看他一眼,没再停留地出了门去,“我走了。”   *   梁飘在楼下等了一整夜,终于等到他们的家门打开,那个女人低着头下楼,门后跟的少年面色阴沉,他一直看着她到楼下,上了车,白色的Polo很快驶出了巷口,他还依依不舍。   思念演化成嫉妒,在梁飘眼中疯狂燃烧。   在他即将关门的时候,她从走廊的尽头冲出来。   “言执!”   循着声音的方向,言执看见朝他奔来的梁飘,眼中的神色立刻跌至零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   奶茶店。   梁飘点的热奶茶已经成了冻奶茶,她面前的人抄着手看着窗外,始终不发一言。   冷硬的侧脸,漆黑的眼眸,言执冷峻又精致的面容永远那样令人着迷。   吧台后的两个小妹已经不知道偷看了他多少次了,可她们不敢过来找他要电话。他冷得像块冰。   每当这种时候,梁飘心里就会涌上一种强烈的优越感。   跟随他的眼神这么多,能靠近他的只有她一个。   从来都是这样。   对着那两个花痴的小妹投去不屑的眼神,梁飘再转回头看向言执的时候,她痴迷的神色不比她们逊色半分。   “言执,等会我们去吃饭好不好?”她熟稔的撒娇恰到好处地传到店里的每一个角落,吧台之后炙热的眼神一下就转移到了她身上。   梁飘越发得意。   她才十五岁。   普通人的十五岁尚且成熟与天真参半,可梁飘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十五岁对那里的孩子来说已经很大了,但她玩的那些把戏还跟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造成这种结果的,无非是梁飞将她保护的太好。甚至是溺爱。   说起梁飞,自从那次他骗得言执在言真面前露了馅,这段时间都没再有他的消息。   尹拓一直盯着西街和灶烂巷,除了梁飘不时出入,梁飞连面都没露过。   这种寂静有点反常。   他不知道梁飞是如何得知言真家地址的,现在就连梁飘都知道这里,至少说明他已经盯着他们很久了。   想到这,言执眼色冷了许多,他回过眼,冰凉的眼神在梁飘面上一扫,“你来过这里几次?”   梁飘喜欢言执,喜欢到几乎不能自拔。   同样,她也很怕他。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没有温度,对上她,就会冻伤她。   以前她总是让梁飞陪着她见他,可现在就她一个,他冷冰冰的眼神望过来,她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三次。”   “三次?”言执眉间微蹙,“你见过言真了?”   梁飘点点头,“见过。”   “她也见到你了?”   “……嗯。”   梁飘说着,怕他生气,她又连连解释,“我没跟她说话、也没说是来找你的、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虽然很不服气,但自从知道有言真这么个人存在的时候,梁飘就一直很清楚,她在言执那里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存在。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知道为了那个女人,梁飞的鼻梁被他打断了。   见言执面色阴沉,眼睛里像是有霜,梁飘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讨好地将奶茶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别生气,喝点东西……”   她刚刚将奶茶推过去一点,对面的人却突然起身。   言执敛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包括梁飞,别再出现在这里。”顿了顿,他声音冷得出奇,“我耐心有限。”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气氛陡然扭转,刚才还得意的小姑娘转眼变成了被遗落的小可怜。   梁飘坐在原位,手里的奶茶被她抠到变形。   吧台后的两个小妹迅速低下头去,各玩各的手机,过不知道多久,店里传来椅子倾倒的声音,她们吓了一跳,探头去看,只看见梁飘冲出店门的背影。   *   咖啡厅。   何蓉昨晚也是喝醉,但她宿醉的情况比言真好很多。   乍一见言真今天化了妆,她还吓了一跳。   “我靠,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   言真白了她一眼,店门在身后关上,带着咖啡香的暖气一熏,她顿时困了。“你最好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然我就在你吧台里睡觉。”   早上电话里何蓉的语气简直是火烧了屁股,那叫一个急切万分,直呼言真再晚来一秒她就会死过去。   一路紧赶慢赶地来了,见她妆面精致,店里一片温馨宁静,一点也看不出有事的样子。   何蓉见她神情懒怠,使劲晃了晃让她赶快清醒:“你还想睡觉呢祖宗,我们摊上大事了!”   她语气太夸张,言真半信半疑被她拖着走。   绕过镂空的隔断,窗边的位置上坐着的竟是个熟人。   谈怿起身,微笑:“言小姐,又见面了。”   上次见面,谈怿一身行头仿佛英国绅士,今天倒不一样了。   质感良好的黑色银纹西装,白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口子,正式又不严肃,随意中又带着专业感。乍看像美剧里下了班的精英律师。   何蓉心里装着事,愈发不拘小节,拖着言真坐下后见谈怿还站着,她连忙招手:“哎呀坐坐坐,大家都是熟人了,打个招呼不用这么隆重。”   “也是。”谈怿随和笑笑,坐了下来。   言真看他们好像很熟的样子,猜测着上次拒绝了谈怿之后,他们两个还见过几次。   是何蓉约的吗?难道他们之间……   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了一下,谈怿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淡淡说:“言小姐对他人的事情似乎比对自己上心。”   言真收回视线,看他一眼,“出什么事了吗?”   如果只是一个何蓉,或许是她大惊小怪,但谈怿也在,只怕不是小事了。   “我们被告了!”何蓉压低声音说,“谈怿,你快把东西拿给她看看!”   谈怿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开头的著作权侵权几个大字印入眼帘,言真便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见她脸色转冷,却并未如预料般出现惊讶或意外,谈怿眼神渐深,唇边笑意不减,“看来言小姐似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何蓉闻言大吃一惊:“什么、你知道傅映安要告我们?!”   *   回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是谈怿送她回来的。   他车停在巷口,进不来,言真下车自己走。   见她纤细的身影没入黑暗,身后银色的雷克萨斯降下车窗,谈怿叫她:“言真。”   言真停下脚步,回头。   “你跟我想的很不一样。”   言真困顿的大脑已经不够反应这句话是褒是贬,怔愣间,谈怿对她笑了一下,“我明天早上来接你。晚安。”   “晚安。”   言真继续在黑暗的小巷里行走。   即将走出巷口的时候,穿巷而过的夜风带来一阵海水的冷涩。   鬼使神差地慢下脚步,黑暗中,身后突然横来一只手臂,卡在她肩上,带着她贴近一方温热的胸膛。   “成年人不可以过分依赖别人,你忘了么。”   少年鬼魅的嗓音让言真心头猛地一跳。   冰凉的五指捏住她的下巴,脑袋被迫转向后方,言真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唇上传来的刺痛让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报复性地提醒她。   “成年人,更不可以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3章   言真二十三年来跟异性最亲密的接触都发生在这两个月里。   言执用牙尖在她唇上刺出湿润的痛痒, 大脑瞬间闪出短路的火花。重新链接大概只花了零点几秒,言真条件反射地推开他,却又在刹那间僵住。   眼前的人披着夜色, 在她唇上辗转的力道粗暴与温柔并存,他半闭着双眼, 长睫敛住他眼中漆黑的疯狂, 腥甜的暧昧如同缠绵的海风, 从他身上吹来,一层又一层地将她紧密缠绕。   疼痛与颤栗交替着占领她的大脑, 昨夜沙发上溶溶的月色再度浮现眼前,她想起自己捧着他的脑袋,主动诱惑:‘你想吻我吗。……’   天!   这一定不是真的!   大约察觉到了她的分心, 言执不满扣住她抵在他肩上的手,用力一捏, 便将人完全转向了自己。   深夜的小巷万籁俱寂,冷风从巷头穿到巷尾,重叠的身影很快没入了单元楼的阴影中。   言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门的, 只知道大门哐得一声关上,敞开的阳台门外冷风直往里灌, 她缩了缩肩膀, 缠绕在周身的手臂便愈发收紧。   客厅泠泠的月色将沙发铺上了一层灰白的滤镜, 她被压到上面, 身上那具愈发滚烫的身体让她没由来地慌张。   理智被这个持续了大概十分钟的吻完全吸走,缺氧的大脑里一片火光四溅,她想推开他, 抵在他肩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她现在很乱, 乱到不知道自己应该睁开眼还是闭上眼。   闭上眼睛好像会显得太享受, 睁开又好像很煞风景。一向清明的大脑突然就像被火烤过,除了一片炽热的模糊,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尴尬的时候,覆在她身上的少年突然笑了。   “呵。”   极短促的单音节,却极其愉悦。   先是一声,然后是一串。   他喉间的震动就贴在言真两手之间,她一愣,感觉到唇上的侵略暂停,视线才慢慢聚集到言执脸上。   少年黑沉沉的眼睛有璀璨的笑意,他单手撑在她耳侧,太过贴近的距离,她能看见他唇上那点可疑的水光。   他笑得低下头去,又再抬起来,还笑。   言执开口的时候,笑在嗓子里含得很深,“虽然很喜欢你一直看着我,但现在…我会没法专心亲你。”   他近乎宠溺的口吻隐约带着点无奈,言真脑袋里的火蹭一下就烧到了脸上。   理智瞬间归位,抓着他衣领的手猛地一推。   言执顺着她起身,单腿跪在沙发上,月光在浴室的门板上勾勒出他上半身的轮廓。   迎着月色,他菲薄的唇勾起的弧度愉悦又张扬。   言真心头咯噔一下,她迅速翻身坐起来,快步绕过茶几想冲回房。   身后的人却跟上来扣住她的手腕。   “等一下。”   言真心跳得飞快,短暂的迷失在她眼中留下的茫然还未完全褪去,她不敢回头看他,只冷着声调:“放手。”   话一出口,黯哑的嗓音与她想象中的天差地别,下意识咬紧牙关,她听见言执发出低低的笑。   尽管他没有取笑的意思,但言真的拳头还是捏紧了。   瞧见掌心里蓄势待发的力道,眉尾微微一挑,言执说:“我明天就回学校。”   “哦。”   “你可以送我吗?”   “不可以。”   “为什么?”言执眸光一暗,手中稍稍发力,言真便面对向了他,“你要跟那个男人去哪?”   巷子外那辆送她回来的车子,他看见了。虽然看不清车里男人的样貌,但他听见他说明早要来接她。   一想到她今天可能大部分时间都跟那个男人待在一起,胸口闷胀的感觉让他不是很爽。   他诘问的语气犯了言真的大忌,她不喜欢被人这样问话,正要冷着脸发难,后腰突然被人揽住,她被压向他的胸口,他低下头来,用力咬住她的唇瓣,痛感伴着血腥滑入喉头,被放开的时候,言执的黑眸浓郁到了极致。   言真心口怦得一跳,发胀的软麻顿时从胸腔四射,连着四肢都变得不听使唤。   责难的话还未出口,她再一次被他吻住。   “回学校之前,我得确保你不会再一次忘了我们做过什么。”   ……   *   谈怿很准时。   他跟言真约好十点,九点五十五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车停在楼下了。   九点五十七,巷子里走出个穿黑色外套的男生。   他斜背著书包,五官利落,黑眸冷淡,被风吹乱的黑发略显不羁。   不是言真。   谈怿看一眼便要收回视线,谁料那少年竟直直地望了过来。   他这车的窗户用了特殊材料,外间的人是看不进车内的,但谈怿莫名对上那少年的视线,他像是知道他在看他,漆黑的眼带着些冰凉,唇角上翘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目光短暂交锋再错开,不等谈怿看的再清楚些,他已经左拐,朝车尾的方向去了。   谈怿微顿了一下,不远处的巷子里,言真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裹得很厚,围巾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低着头,抱着手臂像是很冷的样子。   谈怿收起思绪,降下车窗冲她招手,“言真。”   巷口行人不多,他这一声不算大也不算小。   言真抬起眼望过来,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加快脚步过来了。   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的暖气很快将她包围。   言真哈出一口白气,抬手将围巾拉下了一点,露出嘴,她低声问:“还是去何蓉那?”   她今天没有化妆,素着的一张脸,肤色却比昨天打了底的更加白皙,鼻头上被冻得泛着点红,只一点点粉嫩,便衬得她皮肤愈发通透干净。   比起上过妆的言真,她素面朝天的时候更有种天然的纯净感。   像冬日的山泉,凌冽却清澈。   “嗯。”谈怿从后排拿出准备好的早餐豆浆,视线从她唇上那道暧昧的伤口划过,他竟没有怀疑:“天冷又干,先喝点热的暖一暖。”   豆香飘过来,言真怔了一下。   抬眼见他眼底含笑,她顿了顿,将豆浆杯放进杯架:“谢谢,不过我早上会晕车。”   她声音淡淡的,平静的神情让人分不出这是托词还是真的。   好在谈怿并不执着于这个事情,温和地转回身体,他扶着方向盘,“那我们就出发了。”   “嗯。”   街角,看着那辆低调的车子驶向马路,少年低头点开微信,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他唇角与言真相对的位置上有一块与她一模一样的伤口。   昨夜血腥在两人嘴里交缠的滋味犹在,咧嘴牵动伤口,刺痛也盖不过他眼角的笑意。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忘了。   *   何蓉的咖啡厅十一点营业,她十点就来了。给员工们发了今天放假的消息后,她就一直关着店在等言真和谈怿。   远远瞧着他们的车一停下,她立刻拉开门迎出去。   “卧槽你们可算来了!我昨晚差点气疯了!”   言真表情略显呆滞,停好车随后而来的谈怿更淡定。   “进去说。”   傅映安闹起来的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那幅挂在教室里还未来得及署名的月与海到底是被她拿走了。   现在她正以原作者的身份,起诉何蓉的咖啡厅非法盗用她的作品,索赔五十万。   这事儿要处理其实很简单,只要能证明言真原作者的身份,说明傅映安是冒名作者,取消指控就可以了。   但傅映安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干这么件简单的事,有点不符合常理。   谈怿建议她们先不要把动静搞得太大,以免有人鱼目混珠,从中搞出点别的损伤言真名誉的事来。   何蓉原还觉得是他谨慎过头,昨儿就想上网去校网上揭发这事儿,可谁知道这一去不得了,她果然看见有人在网上黑言真,说她的毕设不是原创,甚至有可能是抄袭。   这些发言都是语焉不详又言之凿凿,因为没有直接点名,现在都还在猜测到底是不是言真。   何蓉一看这些模棱两可的发言就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撕他们的嘴:“气死我了,我昨天就想打电话把傅映安叫出来骂一顿,结果你猜怎么着?”   言真看她一眼,从她期待的表情里看出她似乎很想让她问下去。   但她只是淡淡抿了口咖啡,没说话。   是谈怿接话:“怎么?”   何蓉才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她尼玛跟赵崇南那狗男人出去旅游去了!”   真是好一招浑水摸鱼!先去起诉,又在校园网上搅浑水,等他们接到诉状的时候只怕舆论早就炸锅了。要不是谈怿警觉,提前得了消息,再等这对狗男女玩回来,恐怕言真早就被搞臭了。   谈怿见她忿忿不平,转眼问言真:“你认识赵?”   言真没承认,也没否认。   倒是何蓉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赵崇南与言真之间的过往和盘托出,末了还骂了句:“赵崇南个狗东西算什么男人!”   谈怿听完,神色变得兴味起来。   要是没有赵崇南,傅映安跟言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要说傅映安干这事儿没一点情感因素,恐怕没人会信。   他撑着下颌对言真道:“我觉得,你应该跟这位赵公子见一面。”   言真放下杯子,淡声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何蓉:“我去找人去问一下。”   很快得到结果,“彭木说他们去泡温泉,周五回来。”   周五,就是后天。   谈怿这时道:“律师那边我会去对接,至于校园网的事儿,不理就好。不过我得先问一下,后续你们想怎么处理?”   何蓉瞪眼:“当然是让她撤诉,再当面给我们赔礼道歉!最好写封道歉信去学校广播站去念,哦,还有我店里也得有一份儿循环播放!”   谈怿挑眉,转向言真:“你呢?”   言真想了想,“见过面再说吧。”   明白了她的意思,谈怿说:“如果周五需要人陪,打给我。”   言真沉默地点点头。   谈怿接下来还有其他事,寒暄了两句便率先离开了。   他一走,言真刚端起咖啡,何蓉便捧着她的脸惊奇道:“老实告诉我你们昨天是不是接吻了?!”   言真一怔,接吻两个字刺激着她的神经,眼神闪了闪,连“你们”具体是指谁她都没问便直接否认:“没有!”   “还没有!没有你嘴怎么被人啃成这样了?!”   “……上火了。”   “你胡说!”   何蓉身经百战的,怎么可能分不清上火,但她没看出来,谈怿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竟然是个狠人!“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衣冠楚楚的底下竟然是个禽兽。”   捧着言真的嘴左看右看,何蓉怜惜道:“下嘴还挺重。”   衣冠楚楚……   言真突然醒过来,“你说谈怿?拜托,我们才见几面而已。”   “不是谈怿?”何蓉露出疑惑的表情,沉吟片刻,她突然见鬼一样长大了嘴巴:“我靠!是弟弟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4章   言真不知道恋爱经验丰富的人是不是都有何蓉这样的火眼金睛, 她有点心虚。刚好来了个快递电话,她起身去接,讲了不到十秒。回头看一眼店里, 何蓉正在吧台后边洗杯子,没忘这处看, 她撇撇嘴, 干脆收了电话朝不远处的停车场去。   她昨天是开车来的, 只是到了晚上太困,没什么精神开车, 才答应让谈怿送她。   取了车,刚开出去没多远,何蓉问她接个电话怎么还不回, 得知她已经在回家路上了,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   “……你怎么这么孬啊你。”   言真不以为意。   反正逃出生天了, 随便她怎么说咯。   路过家附近的那间奶茶店,言真本想打包点小吃回去,下了车才发现他们好像在装修, 几个买菜回来的大妈围在店门口东一嘴西一嘴的。   “听说他们家是半夜被砸的哦。”   “啊,伤到人没有啊?天咯, 我们这附近治安不是一直挺好的嘛, 怎么突然出这事儿啊?”   “说不到是老板得罪人了。我听说他们店里东西都没丢, 就是两个窗户被砸烂了。”   “啧啧, 抓到人了吗?会不会是谁喝多了?”   “不晓得哦,这附近都有监控的,应该抓得蛮快的吧。”   ……   言真与她们隔着一段距离, 远远看了眼店里没开灯, 转身走了。   连着几天没有好好休息, 原想趁着时间补眠,但回到家里,推开门,言真站在玄关处,视线的落点停在沙发上,门在背后轻轻一合,她突然开始原地发呆。   大脑骤然放空,整个人像被抽了魂,眼神渐渐散开,耳旁仿佛有谁在说话。   ‘我周五回来,你来接我。’   是没在商量的口吻。   言真下意识反问:‘凭什么?’   她彼时不知道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但被人抵在玄关柜子上的时候,她明白了。   ‘凭这个。……’   唇上刺刺的麻痒仿佛还在,言真不由地抬手摸了摸唇角,微微的痛感好像回到了早上,她被困在这里,四周都是言执身上淡淡冷涩的味道,遮天蔽日一般充斥在她全部的呼吸……   她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之间应该是以她为主导,可实际上被他困在身前的时候,她连思考都没办法做到。   他亲下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提前打声招呼。   她知道自己应该生气才对,偏偏又好像推不开他。   真是小看他了。   最开始幽灵一样的少年,到后来体贴的高中生,直到现在,他好像越来越不掩饰他的意图。   言真惊觉自己好像一个误入阴暗森林的迷路者,正一步步走进他为她设置好的陷阱。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心跳和呼吸都挂在过山车的顶点,悬空的不安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往下坠的恐惧交杂着。   唇边的手慢慢移向胸口,胸腔之下的心跳正极其快速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这种速度的心跳,到底是心动还是心慌,言真已经分不清了。   像是一场未知目的的探险,比起及时退赛,她更期待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种明知正在靠近危险,却又停不下来的感觉太不理智,也不像她,但自从认识言执开始,她就已经做了一系列不像自己的事情了。   一想起他,困意立刻散尽。   踱步回到房间,拿出柜子里的素描本,那上面人物的线条与光影是以前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上面的内容,但现在不仅出现了,还占据了大部分。   言真随意翻看了几页,脑子里忽然有个灵感。   她坐下来打开电脑,敲下了一个主题名称。   *   转眼到了周五。   自从上次在巷子里挨了揍,赵崇南接近两个月没有跟言真联系,突然接到她的电话,他竟然还是有些亢奋和欣喜。   避开了身边的人到窗边接起电话,清冷的女声一瞬间让他找回了心动感。   “有时间么,晚上见个面?”   她主动邀约,赵崇南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后面的事情无需言真再开口,他已经全都安排妥当。   挂了电话,赵崇南还在回味言真主动打电话来的满足感里,身边人娇滴滴缠过来,“在给谁打电话?”   转眼看见一张被化妆品堆出来的粉嫩脸蛋,傅映安微嘟的粉唇上用的玻璃唇釉还是他送的,现在看突然有点油腻。   他抽回手,态度淡淡的,“下午那些景点别去了,公司有点事,我们吃了午饭就回程。”   “啊,可是我……”傅映安看着他转身离开,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但赵崇南显然没在管她开不开心,留下一句:“你收行李吧。”就出了房间。   他的语气像在使唤一个下人。   傅映安不甘的咬着唇,脸色一点点冷下去。   ……   *   赵崇南人在外地,开车回Z城要两个小时,言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发,但他约好了七点,还是在上次那间餐厅。   中间大把时间,言真在家画画。   差不多四点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谈怿打来的。   他知道她今天要去跟赵崇南见面,特意问她要不要人陪着一块。   说起来,谈怿的热心程度已经超过了言真的认知范畴。   在傅映安这事儿之前,他们才见了一次面,她拒绝了他的合作邀请,态度也谈不上和善。原以为之后不会再见面,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上心。   何蓉说,傅映安找的那个律师恰好是谈怿的朋友,看见那幅月与海,谈怿一下就认出是挂在她店里的那幅,立刻就打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说不上来为什么,比起策展人这个身份,言真直觉他更像个商人。   她相信世界上有巧合这回事,但不相信太多的巧合会同时发生在一个商人身上,尤其这个商人之前已经表露过自己的目的了。   她下意识就不想与他发生太多牵扯。   虽然被婉拒,但谈怿似乎并不介意她疏离的态度,甚至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竟还主动自嘲:“你还真是一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   言真不知道他要表现什么,淡声说:“见个面而已,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有什么可表现?”   谈怿笑,“听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总是希望你能多欠我几个人情。”   “为什么?”   “反正已经欠了一个,多几个也没关系吧。”   这事儿确实有他跟何蓉通风报信的功劳,但他自己这样说,感觉就变得很奇怪。   但他似乎并不以为然的样子。   言真顿了顿,“我不喜欢欠人情。”   他又笑:“可你已经欠了。”   言真:“所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还什么?”   “你要什么?”   “嗯,我要什么你都会给么?”   言真手里的笔一停,“谈怿。”   玩笑过了头,谈怿忙肃了肃声音,“ok我闭嘴。”   顿了顿,他又沉声道:“不过我真的要好好想想找你要什么。”   言真这次没接话,到他自己主动要挂电话的时候,她才淡淡说了声“再见。”   思路被打断,画板上进行到一半的画面略显诡异。   言真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用白色在上面画了个叉叉,这幅画就算是废了。   手机这时又震了一下。   是微信。   这个时间会给她发微信的,只有言执。   他应该还在上课,但他似乎没把课堂纪律放在眼里。   言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竟然还给她弹了个语音。   言真突然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装聋作哑的?   挂掉语音,回了个问号过去。   言真:[?]   言执:[今天要考试,晚半个小时放]   言真很想问这关她什么事,他下一条跟着进来:[我们一会儿先去超市看看,晚上想吃什么?]   言真:[我有事]   言执:[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这两个字言真还没发出去,他下一条又进来了:[去完再去超市]   他自说自话的,完全没在理会她的反应,三言两语间就做好了决定。   言真眉头一挑,这小子会不会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扔了手机,她扯下废弃的画布,重新绷上一张,继续投入创作。   *   周五本该六点放学,今天延迟半小时。   六点三十七,言执走出校门,在一众穿着同样运动校服的学生里,只有他那张脸能被人一眼看见。   沿校门口右转是大马路,学生们大多朝着这个方向走,但言执却左转朝不远处的停车场去。   冬日天黑得很早,停车场里只有大门上有灯,里头停了十来辆车,大多是学校老师的车。   没有看见那辆白色的Polo。   眸光一暗,言执拿出手机,找出言真的电话,打过去。   电话通了大约二十秒,言真接了。   她正在开车,周五的晚高峰堵得人心情跟红灯一样烦躁,连声音都带着不耐,“喂?”   车载电话里沉默两秒,言真皱眉瞟一眼来电显示,正要挂掉的手转道点开了音乐,她松开眉头,等着对面开口。   “你在哪。”   “外面。”   “你不来接我?”   言真淡声问:“我说过我要去吗?”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她确实没答应。   但她也没说不来。   想到电话对面那张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勾起唇角,言真露出了大仇得报一般的畅快笑意。   就应该这样才对。   凭什么被一小屁孩牵着鼻子走?   面前大排长队的车阵终于缓缓动了。   言真松开刹车,挂掉电话之前,她报出餐厅的名字,淡声道:“想吃饭就过来。”   停车场里冷风呼啸,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言执并未出现如言真预料一般的不爽表情。   他咧嘴,黑眸里晃荡着笑。   会想要反击的言真,终于肯在他面前生动起来了。   *   七点二十,赵崇南打了第二个电话来问言真到哪了。   他好像很怕言真爽约似的,反复询问她现在的位置,确认离他还有多远。   言真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啰嗦,直接给他发了导航的截图,他才回了句:[慢慢开]算是消停了下来。   冬天实在太冷了,外头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一样。   言真怕极了这样的天气。   听着外头的风声,她有点不想下车。   拿围巾将自己上下裹好,做了一下抗寒的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言真这才推门。   第一下没推动。   第二下还是没动。   言真一顿,下意识朝车外看,一抬头,撞见窗外黑沉沉的眼,心尖倏地一缩。   车门外,言执斜背著书包,深色的校服几乎要与他背后的夜色融为一体,他一手撑在车顶,一手按住车门,微微含着上身,拉高的衣领只露出他上半张脸,鼻梁高挺,皮肤冷白,额发在眉眼处投下一片深邃,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言真甚至不晓得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把车停在这儿的。   眉心微微动了下,她正要降下车窗问他想做什么,忽见他眼尾扬起来,笑了。   心头划开一丝不妙的预感,手指还没碰到锁门键,车门砰一下被他拉开,寒风灌进来,卷着他身上淡淡冷涩的气味。   言真打了个寒颤,少年突然弯腰探过来拉起她的手臂,直接将她车里拉了下来。   他动作很大,但不粗重,言真还没反应过来,车门便在身后关上,面前的人不由分说地压过来,她被困在他胸前与车门之间,无处可逃。   心跳开始攀升,但言真面上仍保持平静。   她淡淡开口,“有事?”   “当然。”言执撤掉右手,拉下衣领,露出下半张脸,薄唇开合之间,有白色的雾气扑过来,“为什么不来接我?”   他用质问的语气,表情却没什么杀伤力。   言真:“我说过有事了。再说,我没答应去接你。”   “没答应?”言执眉头一挑,“那看来你是忘了。”   “忘什么?”言真说着就想去拿手机,用聊天记录作证,头才低到一半,下巴被人卡住抬起来,眼前夜色暗下,唇上突然一痛。   她登时僵住。   言执还不满足,手指一勾拉下她的围巾,冰凉的脸埋进去蹭了一下,感觉到她轻微地发抖,他才在她颈侧亲了亲。   抬起眼的时候,他笑得很坏。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25章   赵崇南在餐厅里等到七点四十, 期间傅映安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家里的新浴巾放在哪了。   赵崇南没有回复。   他们住一块两个月了,傅映安别的都好, 就是小家子气,老爱使点小性子来证明点什么。像这事儿, 她到底是真找不到浴巾还是借故刺探, 答案其实很明确。   不过女人嘛, 有点小心思也没什么,至少说明她对你上心, 但时间长了,手段也不换换新,他就觉得她有点烦。   言真就从来不这样。   她要做什么, 有什么想法,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非常爽快。   看了眼时间,她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赵崇南理了下衣领,想着一会见了面要用什么姿态、什么口吻跟她打招呼。他追了她三年, 她主动约见的事可真不多。   在电话里她是说有事找他谈谈,但赵崇南思来想去, 想不到他俩有什么事可谈, 转念一想, 他又觉得是不是言真回心转意, 愿意跟他在一块儿了?   这要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坐得更直了,脸上还带了点笑。   只是这笑意没保持多久, 看见侍者引着那两个人朝这边过来, 赵崇南脸色顿时僵住了。   赵崇南订的双人位, 他们还没走到跟前,他听见言真跟侍者说:“再加把椅子。”   他僵硬的脸色更难看了。   很快椅子就位,言真坐在赵崇南对面,言执在两人之间靠近过道的位置。   赵崇南全程都像被钉在了板凳上的,没有起身帮言真拉椅子不说,眼神还夹着些愠怒,一直瞪着言执。   那天小巷昏暗,他没看清言执的长相,但他认出他校服上的校徽。脸上开始隐隐作痛,搁在桌面上的双手不由握紧。   言执不知道言真今天要见的人是他,路上她大概交代了几句,他们有正事,他只是个配角,在旁边安静吃饭就行了。言执答应了。   不过一见赵崇南那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勾了勾唇,扯出一个笑来。   这笑在他看来挺友好的,落在赵崇南眼里可就讥讽十足了。   眼见他都快要喷火了,言真适时给两人做了个介绍:“这是我大学校友,赵崇南。这是我弟弟,言执。”   “弟弟?”赵崇南不可置信地望过来,“他是你弟?”   言执也转眼看着她,眉尾一挑,弟弟?   言真不觉得这介绍有什么问题,忽视了两人的目光,随手翻开菜单递过去,“先点菜吧。”   赵崇南一时震惊在他竟然是言真弟弟这个认知里,肚子里的火莫名就消了一半,如果只是弟弟,那上次的事情其实也挺合情理的。   可他从来没听人说过言真还有个弟弟。   他半信半疑地压下火气,保持着面上的得体,熟稔地点好了菜,全部都是他跟言真爱吃的,点完了菜,他才恍然想起来似的问言执:“哦,忘了问弟弟爱吃什么,不如你再加一点?”   言执扫一眼菜单上面的法文,还没开腔,旁边伸过来一只素手,将菜单合上交还给侍者,“他跟我一样,谢谢。”   她替他做决定的样子有种利落的潇洒感,言执眯起眼睛对她笑了一下。   赵崇南又开始不满。   他看得出言真在护他,她可从来这样没护过谁。点个菜而已,至于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相的缘故,他压根没办法把这个阴郁的美型少年看做言真的弟弟。他应该成年了吧?就算是亲姐弟,成年人有必要连姐姐约会都要跟出来吗?   言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等菜上来的功夫,她略过了寒暄这个步骤,直入主题地问:“你跟傅映安,最近还好吧。”   她说傅映安,赵崇南微怔了一下。“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见过一面罢了。”顿了顿,她端起水杯,淡声道:“她偷了我的画。”   “……什么?”   言真简单讲了一下这几天的事情经过,从画室外偶然碰见,到何蓉收到起诉书,再到学校论坛的含沙射影,她一件件事说的简明扼要,前因后果清清楚楚。   末了,她喝了口水,问:“你准备怎么办?”   赵崇南听得目瞪口呆,被言真这么一问,他连眼睛都皱起来了。“你确定吗?”   言真很坦诚:“不确定的话,我今天不会来找你。”   确实。   他了解傅映安,更了解言真。她从来不掺和任何勾心斗角的事情,她连跟人打交道都不想。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她不会这么直接地找到他。   至于傅映安,如果是刚认识,他还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受人挑拨,但处了这几个月,他很清楚她不是个会受摆布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言真约他见面,她一定是也怀疑他了。可他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   赵崇南极力要与傅映安撇清关系,连声道:“言真你相信我,我完全不知道她会做出这种事,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劝她的。”   他有些激动地想要去抓言真的手,还没碰到,旁边的人搁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言执去拿手机,无意间撞到他。   赵崇南眉头一皱,不悦地收回手。   言执对他做了个手势:不好意思。   赵崇南不懂手语,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他转向言真:“这儿有外人,不方便说话,我们要不换个地方谈吧。”   外人特指言执。   但言真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需要避讳的,见赵崇南有点忌惮的样子,她说:“没事,他听不见。”   “听不见?”赵崇南一时没懂这话的意思,转头看向正专心玩手机的少年,他低着头,侧脸淡淡的,半晌才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赵崇南想起他刚才那个手势,恍然大悟,“他残疾?”   见他没有对自己说话,言执便又低下头去玩手机。   言真将他的演技看在眼里,眉头一挑,淡淡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这种餐厅的上菜速度不能说是慢,只能说给了他们充足的谈话时间。   赵崇南对个聋子放下了戒心,面色沉下来,反问言真:“你想怎么办?”   赵崇南非常不齿傅映安这种行为,理智上他支持言真一切维权的行为,但他到底跟傅映安在一起了几个月,看在过往浓情蜜意的份上,私心里他其实希望言真能卖他一个面子,不要把事情弄得太难堪。他愿意给她一些相应的补偿。   言真把那天何蓉的要求转述了一遍。   赵崇南诧异:“你们不打算告她?”她的行为往严重说,算是偷窃。   言真微顿,告不告的,她跟何蓉好像确实没有这个打算。   不过她还有一条,“但你得让她把画还给我。”   这不是过分的要求,甚至算不上要求。   她宽容的态度一下子就在他心里高大了起来。   赵崇南眼光柔下来,感激道:“言真,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给安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让她给你们一个答复。我相信如果安安足够了解你,她也会感到惭愧的。”   安安。   好称呼。   言执唇角一勾,听见言真淡声说:“我不需要她惭愧,我只要这件事情快点结束。”   赵崇南保证:“你放心,我回去就跟她说,让她立刻撤诉,手写道歉信,亲自送到何蓉店里。”   言真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但愿傅映安真的会听他的话。   这餐饭赵崇南吃的食不知味,言真也不是很爱这些菜色,但言执倒是吃的非常欢快。   用完餐,赵崇南提出送他们回家。   经过这顿饭,他对言执这个弟弟的身份已经不剩多少怀疑了。   言真说自己开了车,不用送。   赵崇南的车就停在店门口不远,分开的时候,他再次提起傅映安。   “言真,你觉得,她会不会是被人挑唆,所以才?”自以为温柔美丽娇滴滴的小女友,其实心机深重、面目可憎,这种事实总是令人难以接受。   上次在群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言真小巷打人事件,最后是如何不了了之的,只有赵崇南知道。   那晚小巷里发生的事情,他只对一个人说过,是傅映安。   后来群里吵得不可开交,赵崇南看见了,他很生气。他赵崇南就算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至于吃了亏就在别人背后放冷箭。   再者,那些人说言真的那些话实在太难听。他不允许他们侮辱她,那等于在侮辱他从前的眼光。   他跟傅映安大吵一架,她承认是自己用小号混进群里,发表了一通模棱两可的讲话就退了群。但她又说自己只是太爱他,所以看不过去他受委屈,想帮他出口气。   她字字泣泪,句句真心,那模样恨不得把心都剖给他看。   赵崇南到底是动容了,警告傅映安不要再做这种事,摆平了群里的风波,两人还是和好了。   刚才一听言真说有人在论坛上浑水摸鱼,他就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傅映安干的事,她上次已经用过这一招了。   但这次不同,偷画、诬告,甚至造谣,这已经不单单是为他了,而摆明了是嫉妒,是人品低劣。   与其说他不相信这就是傅映安的真面目,他更无法面对的是他竟然会被这样一个人骗。   言真看见他眼中纠结的神情,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他像是真的动了情,竟试图从她这里找一点安慰。   可有些时候,事实远比谎言更能让人安心,她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但你应该很清楚。”   赵崇南一顿,言真眼中透彻的眸光近乎冷冽。   他突然有个预感,预感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分开后,言真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半晌才摇摇头,调转脚尖。   言执走在她身边,两人穿过餐厅的后巷,这里依旧昏暗。   他突然问:“你信他能说服那女的?”   入了夜,风更冷。   言真将脸埋在围巾里,回答的声音有点闷:“你信?”   “不信。”   “我也是。”   言执挑了挑眉,侧眸过去与她挨近一些:“你不高兴?”   “没有。”   “你不是不爱他么。”   “所以我没有不高兴。”   她答得这么顺溜,明摆着反常。   言执拉着她停下来,微微俯身盯着她半晌,啧了一声,“你心怎么这么软?”   “我?”言真觉得他搞错了,比起赵崇南,她算得上是铁石心肠了。   言执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是个软柿子,除了被人拿捏,也没什么用处。今天见面无非是你还顾念旧情。”   他说着,尾音就咬的有点重。   言真有点意外,如果说赵崇南简单,容易被看穿,可言真跟他认识至今也就不到三个月,但他了解她的程度好像比赵崇南追了她三年还要来的多。   可她跟赵崇南有什么情好念呢。   她别开脸,继续往前走,“你不懂。”   言执跟上去,“我是不懂,但我懂你在我面前为别的男人伤神,我很不开心。”   言真笑了,“什么别的男人,你少装大人语气了。”   “我装?”   小巷里弥漫着奶油味道的蒸汽,冷冷的,但很甜。   言真被人扣在怀里,抬头就看见落在他肩上的下弦月。   她一怔。   言执低头压过来,像是要吻她。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却停在她唇上一公分的地方,轻笑:   “不是你让我的装的?”   作者有话说:   可恶被他装到了!   感谢阅读。 第26章   言真想到刚才赵崇南忌惮他偷听他们说话, 还装模作样的叫他别玩手机多吃菜,言执倒是装的挺像,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她没见过真正的聋哑人是不是都是他这个反应, 但在她没撞破他装聋作哑的真相之前,他的沉默和淡定从没让她产生过怀疑。   现在她倒是有些佩服他的定力。   正常人想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和表情, 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很好奇, “你到底为什么要装?”   面前的人直起身子, 将肩上的包带正了正,声音带着笑, “我说了啊,是你让我装的。”   “我?”刚才确实是她,可那不是为了让他能留下来吃饭?   言执抿唇笑笑, 没接着说什么。   言真看他一眼,两人继续往停车场去。   上了车, 言真第一件事情就是开暖风。   等车子里热起来,她取下围巾搓了搓手,扯过安全带的时候, 副驾驶上的人点开了车载音乐。   言真通常不会在开车的时候听歌,库里没有什么储存, 他撇撇嘴, 又打开电台, 转了几台没什么好听的, 干脆关了,他将座椅往后放下去些,半躺着休息。   言真瞧他倒是自在, 把着方向盘将车驶出停车场。   回家路上路况还算顺畅, 红灯不多, 偶尔停下来,窗外的街景都染着种温馨喜悦的氛围。   她这才想起来,好像快圣诞了。   圣诞节一过,今年又要过完了。   这一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要言真一一回忆,她还真想不起来几件事,唯一能记得起的,都跟她旁边这个少年有关。   她侧眸看他闭着眼睛安静假寐的模样,心情出离的平静。   见到他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厌恶,会抵触,会抗拒。见到他之后,她觉得他神秘,他阴沉,他捉摸不透。   他仿佛有很多个样子,她不确定她看见的哪一面才是真实,或者说每一面都是他。这种探险解谜的认识过程,倒比她原先想象的有趣许多。   他还有超出她认知许多的面貌。   一路到了家楼下,言真熄了火,车子里一下子暗下来。   副驾驶上的人像是真的睡着了,一直没有动静。   言真没叫他,兀自点了根烟,将窗户降下来一条缝。冷风钻进来,将薄荷烟草的味道涂到车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很少抽烟,心烦的时候才会来上一支,以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今天不一样,她不太心烦,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安在作祟。   怎么形容呢,大约是保护色即将被人揭开,真实无处隐藏,心底深处对赤/裸的渴望和抗拒拉扯着。   赵崇南追了她三年,停留在他眼里的言真永远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在了解她这一点上,他不如何蓉很正常,毕竟她们朋友多年。   就算他不如谈怿也没事,毕竟他是个商人,最会的就是洞察人心。   但他连一个高中生都比不上,就很令人费解。   餐厅里,赵崇南询问解决方案之前的那种紧张戒备,得到答案之后的那种放松与感激,让言真多少有些失望。   她当然知道他的深情永远停在嘴上,但毕竟也认识了三年,三年,要知道她不是个狠心的人,也不是这么难的事情吧?   诚如巷子里言执说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相信他赵崇南跟这事儿没关系,她今天何必多此一举?   可笑的是,就连一个高三生都能看得出来的用意,自诩深情的赵崇南竟然连半点自觉都没有。   人真的是个很复杂的生物,无论你再如何修炼,在付出与得到不成正比的时候,心态总会有那么点失衡。   言真不想自己这么脆弱,但言执今晚一反常态的多话和安抚,明显是看出了她的失落。   他好像很了解她在想什么,也很清楚怎么化解。   可他们才认识多久?   言真手里的烟燃了一半,她只抽了一口。   转过眼的时候,她眼角印着点橙红的亮。   副驾驶上的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看着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眼睛里深邃一片。   两个人在昏暗的车内对视,互相看不清面容,但视线分明交缠在一起。   默了半晌,言真突然问:“你喜欢我。”   她用了陈述的语调。   他很坦诚:“嗯。”   “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停顿了很久,“没想过。”   言真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雾来。“没想过就说喜欢,太草率。”不过也算符合他的年龄。   青春期,有心理或者生理的躁动,很正常。   “所以呢,你会因为这个拒绝我?”这是她第二次说他草率,他坐起来,微哑的嗓音染着暧昧,“我并不觉得你想这么做。”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不会有人比你更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试过了。”   “什么意思?”   他靠过来,干燥的掌心扶住她的侧脸,他吻了她。   不算很深,但也留下了痕迹。   分开的时候,朦胧中,言真似乎听到了他细微的吞咽声,“不会再有人跟你的味道一样。”   她彼时还不知道他有多偏执,更不相信有人会一成不变,只觉得他才几岁?等上了大学,出了社会,有多少形形色色的女人等着他去发掘。摇摇头,她说:“口味是会变的。”   他现在喜欢,不代表以后还是。   他又吻上来,这一次,冰凉的薄荷染上了温热,他身上的温度和烟一起,丝丝缕缕缠住她的心脏。她有些缺氧,随之而来的眩晕感却不令人难受。   被放开的时候,眼前人那张温柔而妖异的脸,被月光映得格外清晰。   “自信点,你是独一无二。”   夹着烟的手,拇指扣住小指,指尖端隐隐泛着麻意,言真声音低下来:“我不会对谁负责任的。”   这话说的,像个渣男。   他低声笑,“那我来负。”   “也许我们很快会分手。”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分手。”   言真很怀疑,“你有这么喜欢我?”   他诚恳答:“比你想象的要多。”   言真蹙眉。   她不知道比喜欢更多的是什么,但凡是对她说过这种看似坚决的话的人,最后都会离开。   无论是谁。   她闪烁的眸光好像一碰就会碎掉,言执从她此刻的眼睛里再一次看见了那种悲怆。   他很懂那种悲哀是什么。   他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她的头发、眉眼、冰凉的脸颊,嗓音含着的温柔是言真从来没有听过的,“你不用怕一无所有。你永远有我。”   言真当然知道一个高中生说的话不能信,但这句话就是莫名填满了她空白的心脏。   语言真是神奇的东西。   能让一个人瞬间从慈眉善目变得面目可憎,更能在刹那间击垮她所有防备。   她以为自己善于分辨语言的真假,但这个功能现在好像失灵了。   这个少年用一句永远就打发了她,而她竟没有怀疑。   那个晚上他们在车里待了很久。   除了拥抱,他们没再有别的动作。   言真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冷空气冻僵了脑袋,回到家,何蓉给她打电话询问跟赵崇南见面的进展,言真简单带过。   通话末尾,何蓉突然问:“明天周末,弟弟放假吧?把他带出来吃饭啊。”   言真对弟弟这两个字敏感到只要听见就会放空,“哦,明天再说。”   挂掉电话,她已经开始想明天要怎么介绍他的新身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扰得她有些失眠。   她披着睡袍下床。   言执在阳台上抽烟。   已经是凌晨了,外面天黑得很透彻,大片的云遮蔽了月光,只剩他搭在栏杆上的一个消瘦的剪影,冷风吹翻了他额前的发,烟雾一起就被吹散。   言真抱紧自己,凝视他背影的眼眸带了点审视。   他抽烟的时候给人种少年老成的感觉。不同于沉默,也不单是阴郁,而是一种神秘的,沧桑感。   他才十八岁。   沧桑这个词感觉离他很远,又分外贴合。   像一口新钻的泉眼,泉水冷冽,周围却杂草丛生。   大约是无人打理的缘故。   他也很孤独。   言真想着,回房去拿出她的画板。   抽完烟,外头的寒风愈发凶猛,迎面灌过来,有点呛人。   他准备进屋,回身却见客厅里,言真面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捧着画板,一手拿着画笔在上面描绘。   眸色微沉,他拉开阳台的门,走了进去。   “你不开灯?”在暗里画画,是件很伤眼睛的事情,他要开灯,但她不让。   “别开灯。就这样。”   言执脚步一顿,干脆地回身,靠着阳台门就地坐下。   安静了一下,言真问他:“外面冷吗?”   他摇头,“你在画我?”   “嗯。”   她今天滴酒未沾,行径却和醉了一样。   言执兴味地勾唇:“需要我配合你做点什么,脱衣服?还是躺下?”   “不用。”她眼睛都没抬,“今天不需要你有动作。”   言执怔了一下,然后发出一串低笑。   言真停住笔,望过去,他靠在门框上,背着光,脸部彻底陷在阴暗里,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有闪亮的笑意。   她问:“你笑什么?”   他摇头,笑声压下去了些,“你要画多久。”   “不确定。”言真重新落笔,“可能一个小时,可能一个晚上。”   他点点头,不说话了。   没有灯光,也没有月亮。   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全都是灰蒙蒙的。   这样的光线其实不利于她判断如何利用色彩,但很利于她发散灵感。   言执身上有种很特别的魔力,他能带你进入一个境地,一个黑色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那里看似荒芜,可仔细听,好像有风吹皱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银色的涟漪。   涟漪初时很小,然后渐渐扩大,再到形成波浪,当它们大力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你才发现,这里不是泉,不是池,甚至不是湖。   而是海。   黑色的海面寂静无声,只有月亮升起,潮汐引起巨浪,头顶遮天蔽日的不是云,是你身在其中,被海淹没……   言真有很多主题画作,关于海的不少,但她从未有哪一刻在创作的时候会感到如此巨大的能量。   仿佛被浪潮吞没的人是她自己,鼻息间潮湿的冷涩,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她被困在海里,又立于海面。   他黑色的眼眸在吞没她,又无限放大她的存在。   充斥在她胸中充沛的灵感无需刻意捕捉,它们自然而然地在笔下呈现。   她兴奋又惶恐。   眼睛明明看见笔在动,她却不觉得自己手在动。   没有哪个艺术家能拒绝这样的灵感时刻,却都会害怕它会彻底夺走自己的身体。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像是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长跑。   大口呼吸的同时,捏着笔的手都在发抖。   言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部肌肉将笔放下,深呼吸了两下,她将画板转向对面的人,“画完了,你可以看……”   言执正看着她,漆黑的眼瞳比那片海还要深邃。   言真登时像被什么堵住喉管,尾音发不出来。   他开口时哑着嗓子:“你今天,很不一样。”   不知道他说的不一样是什么,他眼睛里像是有漩涡,未免自己被卷进去,言真眨眨眼别开脸去,“今天…比较有感觉。”   “什么感觉。”   “创作的感觉。”   “呵。”   他落下一声轻笑,手在地板上一撑,便到了言真身前。   面前掠起的风有海水的味道,言真心尖一缩,画板被推到一边,画布上未干的油彩浓郁无比。他揽住她的腰肢,稍稍发力就将她提了起来。   言真跪坐在地上太久,腿脚麻木得不能动弹,他陡然的动作,立刻使这麻意传遍全身。她被压进了他怀里。   “我让你有感觉,你是不是也该让我感觉一下。”   言真一怔,“感觉什么?唔。”   吮/吸和翻绞,偶尔刺痛,氧气很快就不够用。   言真从双目瞪圆到眼帘微垂,褐色的眼眸里一点点染上暧昧的雾气,体温逐渐攀升,僵硬的指尖不禁揪住了他衣服。   就在她即将进入朦胧的时候,他却突然放开。   两人距离拉开,冷空气顿时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言真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看他,眼角含着潋滟的微红,似乎在问:为什么要停?   言执勾起唇,沙哑的嗓音充满了性感:“需要我继续么。”   她露出困惑,不明白这句话的逻辑,冷空气搞得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愈发抓紧他的衣襟,诚实地点头:“要。”   ……   作者有话说:   全部替换完成了,明天会开始更新新章节~   本章留言评论会有补偿红包~   感谢阅读。 第27章   周末两天阴雨连天, 空气湿冷。   这样的天气出门,根本就是要命。   但何蓉三催四请,言真怕她直接杀到家里, 天一黑,还是不情不愿地裹上羽绒服叫言执一块出了门。   两人一道下楼, 拿车的时候, 言执在身旁撑伞, 另只手揽着她的肩,护她在怀中。他胸膛宽阔, 但还是带着点少年人的清瘦,好在足够温暖。   送言真进了驾驶座,他再从车头绕过上车。是不必言说的体贴。   言真倒是没太在意他的举动, 一门心思赶快把暖气打开烘暖车子。   等他上车,她打开雨刮器, 车灯在昏暗里闪了一下。   言执将沾了雨水的伞放到脚下,抬眼见她望着后视镜,“看什么?”   雨天的晚上, 视线不清,后视镜里那根矗立在模糊夜色中的电线杆, 没有别的。   “没。”大约是看错, 她刚才好像瞧见电线杆下有个人影在看着这边。   何蓉这时又打来电话催促, 言执正在帮她调导航, 来电一响,他举到言真面前。   言真收回目光扫一眼手机,“挂了。”   言执照办。   没过两秒, 她又打来。   这次言真一把抓过来, 按了接听:“再打我就回家。”   “……”   挂了电话, 言真将手机扔进杯架,也不用导航,直接朝着PUSH就去了。   言执在一旁挑了下眉,没发表什么意见。   何蓉这几天被傅映安的事情闹得心里七上八下了好几天,毕业至今,她大小也算个老板了,但还没收过诉状这种东西,一时慌了神,连饭都吃不好,更别说出去玩了。   今天美名其曰是请吃饭,其实就是为了让言真陪她玩玩。   还有言执。   听到要去PUSH的时候,言真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跟那场子是个什么关系,说打工,那天酒保说起他的神情不想在说个兼职学生工。但如果不是兼职,还会是什么?   她不是很想主动问些什么,了解的欲/望过多会显得太亲密。尽管他们现在已经很亲密了。   当然,他要是肯自己说,她也会听就是了。   但言执好像没有要主动说的意思。   接受到她的眼神,他只是懒懒掀了掀眼皮,问她,‘我以什么身份去?’   何蓉电话里说的是带弟弟去,言真也没想,脱口就道:‘弟弟。’   言执眼神变得幽幽的,‘哦。’   言真没察觉他神情的变化,还叮嘱他:‘何蓉很多话,到时候她问你什么,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可以不用理她。’   他唇角抿着,还是用那种幽深的眼光看她,‘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我会让你下不来台?’   言真不懂她有什么好下不来台的,奇怪地看他两眼,回了房。   他跟着进来,把她推到床上,那双幽暗的眼睛覆上来的时候,他不带感情的诱哄其实不足以让她沉迷。   ‘我很好奇,你到底会怎样介绍我。’   言真皱眉想说什么,但他吻住了她。   然后她就昏了头。   ……   *   今天周六,PUSH简直人满为患。   言真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停车位,正想着要不要再停远一点,言执打了个电话。   没说两句,他挂了电话,敲了敲同侧的车窗,修长的手指朝窗外一指:“往这边走。”   他说话时淡定的侧脸从容又老练。   言真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很快找到了车位。   下了车,言真要绕去正门,他却将她腰肢一揽,“这边。”   她从来不知道PUSH还有侧门。   一路从狭窄的通道进了内场,里头燥热的空气让言真略有些恍惚。   不禁抬眼看向身侧的少年,那种熟悉的神秘再度将他的面目笼成一团看不清的模糊。   何蓉今天大约是没约其他人的,她给言真发的位置不是包间,而是舞池边的散台。   言执一路轻车熟路的绕过人群,很快就到了。   何蓉在滑手机,没注意到他们。   言真正要继续过去,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腰。   她抬眼。   言执侧脸擦着她的,低头压到她耳边,清晰的吐字:“你先过去,我一会来找你。”   这种暧昧的姿势却是这片喧闹里最有效的交流方式。   言真耳廓隐隐发麻,她点点头,没看他,径直往何蓉那边去。   何蓉沉迷刷手机,一直到她坐下了才抬起眼睛,“哟,你终于来了!弟弟呢?!”她往她身旁一望,立刻失望道:“好啊你,你不是说带他来嘛!”   言真瞧她变脸比翻书快,解开羽绒服,故意说:“我反悔了不行吗?”   何蓉晓得她是个古怪脾气,不满地撇撇嘴,“行行行,我看你能藏他多久。”   言真抿唇不语,脱了外套搭在一边的凳子上。   她里头穿了件紧身的黑色针织连衣裙,长度到大腿根下五公分左右。黑色,又紧身,饶是她算不上非常有料的身材也被包裹出了凹凸有致的味道。   尤其是那双包了黑丝的长腿,不知吸引了多少暗地里的目光。   她浑然不觉。   何蓉还在遗憾见不着言执,她开始自我安慰:“反正弟弟在这儿打工,说不定一会还能碰见他。”   言真一听这话,不由打量过去:“别告诉我上次之后你还来这儿找过他?”   何蓉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存心逗她,“嗯哼,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他都把你嘴啃成那样了。”   言真眼神一僵,“你胡说什么。”   她面色淡定,貌似找不出破绽,何蓉有点摸不准,“你俩到底有没有猫腻啊?你得给我透个准话,没有的话我真要上了!”   言真想起那天他在车里的表白,挑了下眉,忽然问:“你喜欢他什么?”   “帅啊!这还要问!”何蓉白她一眼:“我靠,我以前觉得赵崇南那长相已经可以了,后面见着谈怿,也觉得有点味道,但他俩加一块儿都比不上弟弟好吗!”   言真不以为然:“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他不光是长得好看啊,主要是那个劲儿,就是那种…阴阴的、有点神秘的,看起来冷冷的,还有点危险的劲儿。最重要的是,他才十八岁!十八岁啊!多新鲜的□□啊!你不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多么希望学校里有个这样的帅哥儿天天被我视/奸,这可是我的夙愿!嘿嘿,没想到现在要实现了。”何蓉说着,朝言真抛个媚眼,“还得谢谢你啊,我的真。”   她纵/欲过度的表情让言真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你太夸张了,真的太夸张了。”连说了两遍夸张,她摇摇头,叮嘱她:“麻烦你一会儿见到他不要说我认识你,我不承认我有这么邪恶的朋友。”   何蓉一听,立刻两眼放光地抓住言真的手臂,“妈呀你把他带来了?!人在哪呢,快让他过来啊!”   言真挣开她的手,嫌弃地睨着她:“我后悔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快给他打电话!”   何蓉一声令下,就要起身去拿她的手机,这时旁边来了个服务生,端来杯Dry Martini放在言真面前。   言真微怔,望过去:“我还没有点喝的。”   “是那位先生送的。”服务生回手一指。   言真回头望了一下,身后舞池里人头攒动,没见到什么所谓的“先生”。   她把酒杯放回服务生的托盘,“谢谢,我不喝酒。麻烦你还给他。”   服务生看她一眼,依言回身。   不一会儿,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端着酒杯过来了。   “美女,怎么不喝酒啊?”   言真闻声侧眸。   花衫男盯着她看一会儿,笑得流里流气的,“来夜店不喝酒可不好玩儿呐。”   自从经过了上次叶章那事儿,何蓉一见到这种对言真心怀不轨的男人就不自觉戒备起来,“不好意思,我们在等人。”她说着,将言真拉到身边的座位上,“她男朋友一会儿就来了。”   花衫男一听她有男友了,有些意兴阑珊,依依不舍地看了言真两眼,没再搭话,自己将酒喝了,遗憾转身。   等人走了,何蓉抓住言真的手才松开。   瞧着她舒了口气的样子,言真心底微微浮上些暖意。   跟何蓉认识这么久,言真总是不喜欢用闺蜜来形容她,那太浅薄。   言真个性古怪又冷淡,鲜少有人吃得消她的性子。但何蓉就很喜欢她,也愿意包容她,更总是保护她。   捏一下何蓉的脸,言真笑着说:“谢谢你哦,我的蓉。今天就我来请客吧。”   何蓉见状还有些诧异:“干嘛这么客气?”   言真眯眼:“哦,那你自己付。”   “那不行,还是你请!”   “……”   两人正说着话,言执过来了。   他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身形高挑,肩膀宽阔,那张冷□□致的脸被舞池里的灯光一打,本应清澈的少年气顿时演化成鬼魅的妖异。   何蓉远远看见,倒抽一口凉气:“我靠!”   言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他已经到了近前。   许是热了,他一手挽着外套,一手将袖口拉起,两步到了身边,言真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眸光微闪,她抬眼。   有外人在,他又开始装聋作哑,见她面前没有喝的,他用手语问:你要喝什么?我去拿   言真瞧着他翻飞的手顿了一下,何蓉在旁边大叫:“我靠他在用手语!我靠!言真!他在跟你说什么?!”   她太过激动,激动得连言执都侧目。   对上他的眼睛,何蓉顿时像只被漏了气的皮球,捂着脸缩着肩膀,羞怯的样子完全失去了气势。   她用自以为只有言真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他吗的他好帅啊!”   言执不动声色扬了扬眼尾。   言真忍不住扶额,“……你可以再给我丢脸一点。”   言执到吧台开了瓶蓝牌。这种贵价酒,平时何蓉自己都舍不得点。   言真要开车,本来不想喝,但言执一杯接一杯地倒,她倒是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别看何蓉在言真面前一幅豪迈的样子,真到了人眼皮子底下,她整个变了调,从脱缰野马摇身一变柔情似水大姐姐的模样。   她介绍自己:“我是你姐姐的好朋友,我叫何蓉。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喊姐姐。”   言执表情淡淡看一眼言真,她没说话,他于是转回去,做了个姐姐的手势。   何蓉看不懂,让言真给翻译。   言真懒懒的,“他叫你姐姐。”   何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满眼春情的笑起来。   言真:“……你表情可以稍微健康一点。”   何蓉哪里忍得住,靠过来压低声音问:“他这哑病治不治得好?”   言真狐疑睨着她,“做什么?”   何蓉惋惜咂嘴:“可惜啊,要是他能一边叫我姐姐一边……”   她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言真登时领会到她要说什么,皱了下眉阻止她:“喂。”   何蓉吐吐舌,“好啦好啦。”   无奈摇头,言真将她推回座位坐好,收回手时下意识看向旁边,言执正看手机,眼帘微微垂着,眸光很淡,冷漠的侧脸看不出什么。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侧眸望过来。   言真没有回避,两人的视线在狭窄的圆桌上方相撞。刺啦一声,冒了火。   他眉尾一抬,有笑意攀上眼角。   ……他好像听见她们在说什么了。   言真头脑一热,耳根子莫名烫了起来。   她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抿了口酒,直到他视线移开,才松了口气。   这场三人聚会进行得异常顺利,何蓉一点也不受语言的阻拦,有言真当翻译,她什么天南地北都说得出口。   言执从初时的神情淡淡,到后来也能被她的一两个笑话逗得抿唇轻笑。   何蓉一边大口灌酒,一边直呼自己这样努力的鸡同鸭讲太不容易了,但只要能博他一笑,她拼了!   言真:“……”最不容易的人,难道不是她这个翻译吗?   到了中途,桌上的酒空了两瓶。   言真累了,想借口去厕所歇口气,有个叫张显的过来了。   他自称是这里的老板,一来就帮他们又叫了几瓶酒,说都记言执的账。   言真想起来那酒保说的,言执经常跟着老板做事,大约就是他了。可这个张显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跟言执好像很熟,是可以勾肩搭背的程度。   更意外的是,何蓉好像也认识他。   “欸,你不就是上次那个、那个……跟彭木一块儿的!”何蓉想起来,那次言真出事,就是张显带他们去看的监控。   张显笑着用言执的杯子跟她碰了碰:“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言真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个牵扯,微微笑了笑,道了声谢。   张显对着她愣了会儿神,直到旁边有人下死手掐了他一把大腿,他这才回过神来,呲牙咧嘴地傻笑:“嘿嘿、嘿嘿,都是一家人儿!不客气不客气!”   言真微怔,他倒是自来熟。   何蓉喝的差不多了,闹着要去跳舞,言真是没那个力气,摆摆手便去了厕所。言执说要在这儿看着东西,也不去。   何蓉有点扫兴,幸好还有个张显。   “走,我陪你去!”他说着,拍了拍言执的后背,一个眼神使过去,一切就都在不言中了。   待他们进了舞池,言执拿起言真的衣服和包,很快就消失在了热闹里。   *   言真有点喝多了,胸口闷得慌,脚下也虚浮的踩不到实处。   一楼厕所爆满,她懒得上楼,干脆顺着来时的通道从侧门出去透气。   她只穿了一件打底,被外头的寒风一激,她登时打了个寒颤,脑子跟着清醒了几分。   突然想抽烟,可身边没有。   想起来车里还有剩,她便扶着楼梯往停车的位置去。   阶梯不长,但让个醉酒的人走,总是有些勉强。   好容易挪到了平地,言真冷得有些后悔,她应该穿上衣服再出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穿衣服的时候,眼前一暗,熟悉的气味和温暖兜头罩了下来。蓬松的羽绒服连着腰肢一道被人扣住,她被压得往前跌了两步。   接住她的是少年微哑的嗓音:“姐姐要去哪。”   言真抬头,目光落进他黑漆漆的眼,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你叫我什么。”   “姐姐。”   言真摇头,“我不是你姐姐。”   “所以呢。”   她还是摇头,“你姐姐在里面呢。”   他黑眸里划过一丝狡黠,“那你要我进去吗。”   言真接着摇头,“不要。”   他低头凑近,任由她吐息间潮热的酒意扑过来,喉间泛起些涩涩的刺痒,循循善诱的嗓音愈发哑,“那你要什么呢。”   言真知道他是故意这样问。   抵在他胸口的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拉,她咬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   弟弟比较茶吼,大家不要介意~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2-05-10 19:07:04~2022-07-24 22:2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永瘦宫娘娘、我好喜欢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永瘦宫娘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跟言执接吻的时候, 言真会有种很复杂的内疚与兴奋。   他才十八岁,那份领养协议现在还放在她抽屉里。   她没细看那些条款,只晓得这份东西在一天, 他们所有亲密的接触都是不被允许的。   感性像被什么锁住,沉重的锁链被扯拽着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响, 胸腔里有什么呼之欲出又无法完全挣脱。理智在阻抗她的违背, 潜意识里却一波接一波地爆出更加强烈的讯号, 心跳和动作都完全不受掌控。   理智命令她推开,双手却不断抓紧。   疼痛大约是最快让人清醒的方法, 但腥甜的味道渗入彼此的口腔,却激发出另外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逐渐急切,动作逐渐加重, 体温攀升到顶点,两个人纠缠的吐息叠加着, 寒风再冷也无法侵蚀半分。   言真醉了,醉到已经分不清他们在哪。   只知道他嘴里有比酒精更让她晕眩的东西。   直到侧门大开,有人说说笑笑走出来。   言真唇上被人用舌尖卷了一下, 搂在她后腰的那只手臂将她夹在身侧,羽绒服的帽子被拉起来盖在她头上, 她被人拥着往车的方向去。   车里很冷, 冷得人不自觉就想蜷着身体。   言执将她送进后排, 自己跟着坐进来。   Polo的后排空间属实不太优秀, 至少对两个身材高挑,同样拥有长腿的人来说是很不够用的。   言真大约是清醒了一点,她靠在言执肩上, 把手机摸出来给他, 冷声吩咐:“叫个代驾。”   言执接过来, 却没有依照她的意思,他还想继续,低下头去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会儿,她微微回应了一下,然后推开他。   车内昏暗的夜色里,言执漆黑的眼中闪着浓郁幽暗的光。   他将她往身边搂得更紧,嘶哑的嗓音压得很低,隔着羽绒服的帽子都还震得言真耳膜发麻。   “这样就够了么。”   言真摇头,“你还小。”   他拉开她的帽子,露出她沁白的脸,“我哪里小。”   “我说年龄。”   “我周一去改。”   “改什么?”   他抬起她的下巴,恋恋不舍地轻轻啄,“你喜欢几岁,我就改几岁。”   言真被亲的眯起眼,喉间咽了咽,她捂住他的眼睛一推,“说什么傻话。”   她喝得太多了,多到超出了生理能承受的范围,她现在需要大床,暖被,然后窝进去,好好睡一觉。   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她自己叫了个代驾。   等人来了,后排的两个人靠在一起,仰靠在后方闭着眼睛,像是睡过去了。   代驾朝里头望了一下,正要敲窗户叫醒他们,靠窗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那漆黑的眼瞳在冬夜里泛出了比月色还冷的光,诡异非常。   代驾师傅一惊,莫名有些害怕。这人脸色煞白的,看起来……不太像人。   拉开门进了驾驶室,他动作迅速地设置了路线导航,扣上安全带,他惯例询问:“就按导航上走可以吧?”   车内一片死寂。   以为他又睡过去了,抬眼看向后视镜,瞟一眼被头发遮住面容的女人,在移向旁边——又是一惊。   少年冷淡的眼神仍在。   师傅吓了一跳,迅速移开视线,等了半晌,后边的人才低低地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嗯。”   太古怪了,这两个人太古怪了。   不敢多问什么,他很快发动车子,驶向目的地。   *   回了家,言真已经完全不省人事。   言执将她放在床上,用被子捂紧,还是不够暖,他打开暖气,温热的香风很快扑满了整个房间。   她舒服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床边,低低咕哝了声“外婆。”就没了动静。   床的高度太低,坐下想要吻她还要俯身,言执干脆蹲在床边,下巴搁在她手边,两个人距离贴近得随便动一动就会碰到一起。   他用眸光在她脸上临摹,眼睛,鼻子,嘴唇。她睡相很软,不同于生病时的虚弱,这种纯粹只是放松的柔软让他移不开目光。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炙热,太纠缠,言真中途醒了两次,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他,好像没认出他是谁,用手摸了摸他的嘴巴,是软软的,她抿了抿唇,让他回抽屉里待着,她今天太累,画不动了。   说完没多久,她又睡了。   言执吻了吻她微微上翘的粉唇,凉凉的,带了点刺激的酒意。他起初只是想尝尝,但没太忍住,勾着身子吻得几乎要钻进她被子里去。   于是言真又醒过来,她迷离地看着他,察觉到他的动作,她开始缓慢的回应。   静谧的卧室里,被靡靡的声响一点点填充进无边暧昧的颜色。   呼吸换过两轮,她没有劲了,喃喃让他停下,“够了。”   他不肯,“还没有。”   “……停下。”   “我不要。”   她半梦半醒,所有都在崩塌,只有最后一根弦还崩得紧。“……等一下,言执等…一下。”   他真的停下来,贴着她微微喘气,“等多久。”   言真:“五年。”   “?”他五秒钟都不愿意等。   惩罚性地咬住她颈项上细软的肉,他唔哝:“现在。”   言真痛得皱眉,低声抗拒,“……我是你姐姐。”   “你才不是。”   “我们……签过协议。”   “那不作数。”   “……”   他一意孤行,言真无言以对,她想让自己醒过来,但酒意和困意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身体里钻出来,它们缠住她的手脚,抽干她的力气,让她除了抵住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又震,震得人心烦。   他拿出来按掉,它又接着震。   迷蒙的昏暗被荧幕亮起的光刺破,暧昧顺着光的方向一点点消散。   眉心皱起,言执接起电话的口吻阴冷至极,床上的人缩了下肩膀,拢着被子翻身朝里。   “喂。”   张显那头热闹非凡,压根没听出接电话的人后槽牙咬紧的声响,“喂?你在哪呢,这姐姐喝挂了,我怎么弄啊,给你们送过去还是?”   “滚。”   “啥?啊喂?……”   张显看着被挂掉的电话,一脸懵逼。   一边醉晕的人这时候缠过来,吐息故意贴着他,“弟弟要回家啦?别呀,这才几点,姐姐带你去玩儿呀。”   何蓉火辣的身材贴在他手臂上,暗示意味明显,张显眉头一挑,“你确定?”   “嗯哼。”何蓉将手插进他的口袋,探了探,笑得愈发风情,“弟弟成年了吗,身份证掏出来我看看?”   张显被挑得后背一紧,也不再客气,将她细腰一揽,两人便贴得紧密无间,“换个地方看。”   ……   局面一发就不可收拾,气氛散了更难挽回。   房间里,言真睡熟的模样落在言执眼睛里,他有些不甘心地贴下去,在她锁骨上吮出一声响,她只是偏了偏脑袋,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   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总不能真的把她摇醒继续。   言执趴在她枕头上深呼吸了好几次,起身,离开房间之前,他想起她刚才说的,让他回抽屉里去。   脚尖一转,他拉开她工作台的抽屉,拿出素描本,随手一翻。笑了。   眼前光线昏暗,但足够让他辨别出自己的轮廓。   她给了它们一个标题。   深海。   在她眼里,他是深海。   一望无际,深不可测,看似平静,实则汹涌。   你永远无法知道海底的全貌,当你步入其中,黑暗会将你吞没。   转向床上的女人,黑眸渐深。   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注解,被吞没,会是你的选择么。   ……   *   言真发誓再也不要喝多。   喝两杯的宿醉跟喝两瓶的宿醉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她看似醒了,实际上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一直到过了几天才略略恢复了清明。   脖子上不晓得被什么咬过,从浴室镜子里看到锁骨上的红色团块,水汽氲氤着让她头脑发热。   言真压下眼睛,似笑似骂:“狗玩意。”   圣诞节那天,何蓉打电话要她去店里,以为是要聚会,她却说赵崇南来了。   距离跟他见面已经过去一周了,他总算是肯露面。   言真挂了电话,换衣服出门,到车上才想起来,今天又是周五了。   从上个周五到这个周五,日子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她好像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手机上有言执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要她去学校接他。   她回复有事的时候,莫名觉得这情形好像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甩了甩头,她往何蓉那去。   今天圣诞,又临着周末,何蓉咖啡厅里人满为患,她给赵崇南安排的谈话室在隔壁的画画教室。   言真去的时候,何蓉已经发过一通脾气了,凳子被踢翻了一只,赵崇南面色难堪地站在窗边,手里提着只黑色的画筒。   言真一进去,室内的两个人同时望过来。   “言真,你来得正好,来听听这个傻逼发言。”何蓉过来抓着她的手臂,语气不善地朝赵崇南吼:“说啊,你继续说,当着言真的面说!”   说什么,说傅映安承认事情是她做的,但那是因为言真在学校欺负她,找人排挤她,她一时气愤,她愿意为了赵崇南撤诉、还画,但要她向一直欺压她的人道歉,她宁愿去死?   赵崇南当然不相信言真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但傅映安哭得死去活来,他被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满脑子都只想赶快了事。   今天他本来是抱着真诚歉意来的,希望何蓉她们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想到只是多说了一句让她劝一下言真,在学校里别总是那么孤傲,免得让人误会她是在针对谁,何蓉一听当场就炸了,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晌。   这会儿看见言真,赵崇南脸上僵着,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他嘴唇动了动,眸光几经明灭,到底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把画筒放在了小讲台上,简略说:“画我给你带来了。”   何蓉咄咄逼人:“就这样?赵崇南,你是不是个男人,你他吗刚才怎么说的,我们针对她?她算老几啊,我们有这闲工夫针对她?这画总不是我们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偷的吧?你他吗恋爱脑也还有个脑啊!”   她句句带刺,态度又冲,赵崇南脸上明显挂不住。“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言真在这儿,他不想闹得太难看。   “我还有事,先走了。”经过言真身边时,他匆匆瞥了她一眼,像是不敢正面对她。   言真叫住他,“阿南。”   赵崇南脚步一僵。   言真声音淡淡从身后飘过来,“我说过我只想让事情赶快结束,希望你们配合。”   还要他怎么配合?   他猛然回头,声音高昂:“这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她撤诉了也跟我道歉了,画也还给你了,你们还要怎样?”   认识三年多,快四年,这是赵崇南第一次这样语气激烈地对言真说话。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   何蓉脾气顿时上来了,“你他吗还有理了你!”她挽起袖子就要跟他对吵,被言真按住。   言真还是那样清清淡淡的表情,并没对他的态度感到多意外:“我们不想怎么样,撤诉和还画,你都做到了。接下来只要一个正式的道歉。”   赵崇南:“我已经替她道过了!”   言真摇头,声音很淡,却异常坚决:“你替不了。”   何蓉:“就是,你是她爹?就是她爹来也替不了!”   赵崇南眉头紧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画室大门上的风铃这时突然响了。   衣着单薄的少年踏上台阶,门外的冷风一卷,将屋子里的僵持吹散。   黑眸略略扫过里头的情况,他明智地选择留在原地。   言真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赵崇南重重说了声:“那你们等着吧!”转身离开。   大门口,少年淡漠的视线迎上他,赵崇南脚步一顿。   他皱眉打量着这个面容过于俊美的少年,耳旁响起傅映安不经意地提醒:‘他真的是她弟弟吗?……’   真的是吗?   他们长得不一样,但姓氏相同,或许是不常见面的亲戚?   赵崇南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眼睛一抬,忽然看见那高中生在笑。   嘴角咧着,讥讽无声而走。   像那个月夜,他被撞倒在地,而他被言真牵着走。   一股子无名火陡然烧起来,赵崇南厉了脸色,踏出门去的时候肩头重重一撞——叮铃铃~   从教室的角度,里头的两个人只看见赵崇南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是嘭的一声响,书包垮到地上,言执颀长的身子撞向墙壁再弹回来。   言真心尖一紧,快步过去,伸手扶他,“你怎么样?”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臂往怀里一带,借力站起,黑眸沉沉落下来。   言真一怔,恍惚看见他在笑。   再等她定睛,笑意消失,他眉间蹙了蹙,拖着她的手放到肩上,意思是:好疼。   何蓉落后一步,骂骂咧咧过来,“靠,赵崇南个王八蛋还拿人撒气啊!弟弟怎么样,没事吧?”   他强撑似的勾了勾唇角,对她摇摇头。   言真眼皮一跳,直觉他是装的,但心里莫名还是紧揪着松不开。   她拽着他出门,不敢太大力,“我先带他回去了。”   何蓉追在后面问,“要不要上医院啊?”   “应该不用。”言真说着,让他上了车,她想起教室里那幅画,让何蓉拿出来。   何蓉很快递给她,“有事赶快给我电话哈。”   言真点点头:“嗯。”   车门关上,暖风包裹,大街上随处可见圣诞氛围。   言执好奇画筒里的内容,回身想拿出来看看,言真突然冷声问:“你到底伤到没有。”   言执动作一顿,瞧见她冷凝的脸色,实话实说:“真的疼。”   言真面色不变,默默提起车速。   言执眉尾抬起来转瞬又放下,“你担心我?”   言真不语。   他抿唇勾起笑,声音幽幽的,“既然这样,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   作者有话说:   严禁篡改年龄!严禁sy姐姐!严禁一切狗子行为!   你们猜他要送啥~   感谢阅读。 第29章   言真的少女时期停止于外婆去世那年。   纵使外表再如何老成冷漠, 失去最后一道爱怜的眼光,她还是难过。   是一种什么样的难过,不太好说明, 但那段时间,就连大大咧咧的何蓉都不太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她诧异自己是否表现得这样明显, 同时迅速调整心情, 放学回家的时候绕去书店买了盘黑胶唱片。   她对唱片没有概念, 只知道班上有些男生痴迷摇滚到无法自拔,她想试试用那些鼓噪的声音把自己拉出来。   随手选了盘大红色封面的, 封面右侧有一个小小的把手,像是老冰箱上面的。红色刺目,她拿去结账。   回了家才发现, 家里没有唱片机。   她跟何蓉打听哪里有卖二手唱片机的,第二天去搬回来, 发现那张唱片不见了。舅妈支支吾吾说好像是被表妹拿去学校听了。   言真跟他们一家生活了九年,太清楚舅妈支支吾吾代表着什么。唱片是要不回来了。   言忠这么些年虽然没有露过面,钱财上倒也没亏待她。外婆临走时给她一张卡, 里头是言忠给她的抚养费,数字够她读完高中大学。   她想, 一张唱片而已, 就当给舅妈交伙食费了。   隔天再去那家书店, 老板说那是最后一张, 没有了。   言真的执拗不知遗传自谁,她就要这张唱片。   趁着周末跑遍了大小书店、唱片行,最后在快出城的郊区新华书店里找到了同样一张。   失而复得短暂地愉悦了她。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命运的残酷在于它对每个人都予取予求。它允许你拥有某件东西的时候, 无论你丢弃多少次, 它都还是会回来。但当它不允许你拥有的时候,无论你多努力找回,最终都还是会失去。   是的,唱片丢了。   丢在了不知道哪里。   她上车前还捧在怀里,转乘的时候也还捏着,等再要上车的时候,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她沿路找回去,酷热的夏天,满头满脸都是汗。   找到她找不动了,言真想起外婆在的时候跟她说,真真,人啊,别太执着。   好啊,那她不执着了。   她蹲在个树荫下,突然就泣不成声。   明明在外婆的葬礼上都没有哭,但莫名在那个太阳快要把人烤干的下午,眼泪止不住似的,很快在她面前的土地上积出一个小小的水坑。那里头淹没的是她人生最后一点被人疼爱的时光。   在看见言执拉开书包,露出那张红色唱片的一角,这段回忆突然浮现在脑海。   言真心头忽然掠过一阵没由来的燥。   言执拿出唱片的时候,以为会看见她惊讶,失措,好一点或许会露出一些感动。但言真只是看着他,褐色的眼眸依然透彻,面上没有情绪,没有表情,淡淡的视线甚至没有温度。   他将唱片递给她,封面的红色在她眼睛里留下一抹似是而非的温度,他捉摸不透:“送给你,圣诞礼物。”   言真好像有些迟疑,但她还是接过来,手指在上面捏了捏,抬起眼淡声说了句:“谢谢。”   仅此而已。   他期待她会说点什么,但言真只是轻轻转身,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客厅里的冷空气敌不过言执眸中的寒霜。   他蹙了下眉头。   气氛是怎么变得微妙的,他们都说不太清楚。   言执伤在后肩,自己不好检查,言真帮他。   浴室里开着四盏浴霸,暖烘烘的光将小空间里的一切都照得发亮。   少年消瘦,脱掉上衣,露出紧窄的腰线,脊椎一节节的排列在背部肌肤之外清晰可见。他比她想象得还要苍白,那是种长久不见阳光的灰白,如果不是体温,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尸体才有的颜色。   不同于上次撞见他沐浴之后出来,这次两人的状态,关系,都有了改变。匆匆一瞥和仔细观察,细节在于这一次她不由自主地用指尖贴上去,两个人触电似的缩了缩,却又都默契的假装无事发生。   他的比例比人体写生课上的模特标准太多。   宽阔的肩膀,肩峰凸出了骨骼的轮廓,她从没见过他锻炼,但即便是瘦成这样,他的肩胛之下仍能看得出背肌线条下隐藏的力量。   劲腰很窄,腰间紧致得丝毫没有松垮和虚弱。有些浅色的疤痕交叠在他后腰靠近腋下的位置,看不出受伤时间和原因,它们为这具躯体增添了几分神秘不羁的故事感。   言真背靠着浴室的门,手指略略从他身上那些伤痕上扫过,留下一些轻微柔软的痒,再一路向上。   盥洗台上方的镜子里,少年侧脸淡漠,好似并未因她的抚触产生什么情绪,只那双黑眸好像隐隐起了雾。   不一会儿,言真在他右侧肩胛中部发现一团紫红,范围不大,但跟周围的皮肤比起来,着实碍眼。   她皱了下眉头,轻轻碰了碰,感觉到他肌肉绷起来,眉头皱得更紧,“痛吗?”   少年没动,低低发出“嗯”的声音。   他们刚才在门口撞那一下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言执太瘦,皮肤又白得不像话,种种原因,倒显得他弱不禁风。   言真有些生气。   她以前没发现赵崇南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   家里药物有限,好在检查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喷了药,药物的味道在密闭的空间里挥散不去,不是太好闻。   言真小心地帮他擦掉身上多余的药液,叮嘱他:“这两天别朝这边睡,书包也别背在这里。你还要去PUSH打工吗?那你最好小心点。”   他一直没有应声。   言真看一眼他沉默的后脑勺,眸色微沉。   收起东西,言真让他穿上衣服,她先出去,手腕却陡然被人扣住。   哐当——   门板后挂着的毛巾从身边掉下来,他曲肘抵在她耳侧,高大的身影俯过来,轻而易举地覆盖住她。   言真心口一热,以为他会吻她,视线停在他喉结处,不上不下。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言真发现浴霸的光打在他身上,正渐渐透出一点微微的粉,是他体温正在升高的原因。   脑子里忽然想起锁骨上那抹红痕过了几天都没消掉,要是那痕迹在他身上,是不是会留更久?   唔,殷红会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久久不退,像个徽,象征他正在被人占有……   她垂着眼,纤长黑色眼睫挡住了神色,但言执察觉到她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灼热。   眉尾一挑,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上来,“不喜欢我的礼物?”   他问得很直接,黑眸里的诱惑更是。   言真顿了一下,“我没说不喜欢。”   “可你不开心。”她皮肤滑软,在浴室里一蒸,还带着点温温的潮,他用拇指在她下巴上摩挲,体会着那种细腻。   “我没有。”言真被他磨得发痒,不安的动了动,“只是没必要。”   他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很久之前就认识我,可我忘了你,所以你不甘心,要让我重新记起来。”她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可我不想这样。”   黑眸一窒,他进一步压榨他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不。”   “为什么要?”   他们之间,言真看似主导,但实际上哪次接吻不是按照他的节奏来?言真有点闷,想找回来掌控的权利,又没机会。   现下倒是不错。   他看起来很在意她的态度,这很好。   抬手从他肩上穿过,松松勾住他的脖子,言真倾身将重心转移给他,目光缓慢在他脸上流连,“现在你喜欢我,我也不抗拒,不就可以了?你想用过去证明什么,证明你对我一往情深,见之不忘?那太俗了,也太累赘。”   她主动亲他,一下,两下,透彻的眼眸染上暧昧,变得缱绻而妩媚,“谢谢你的礼物。但我不喜欢回忆过去。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想起你,也许我会离开。”   他呼吸加重,并不满她这样简单的触碰,坚实的手臂揽住她的细腰,用力掐在怀里,他忍了两秒,狠狠吻下去。   她总是冷情淡定,突然这样激烈的回应,他知道异常,可是她的味道让他欲罢不能。   浴室里潮热又明亮,两人之间却昏暗又阴冷。   他没有穿上衣,言真这次不知道该抓哪里,纤细的手指无措地在他肩后游移,他身上好冰,暖灯的热气仿佛进融不进他身体。   言真以前不知道,接吻耗费的原来不是体力,而是氧气。   缺氧的眩晕感让她脚下站立不稳,她感觉自己其实是挂在他身上的。   这实在不是个极佳的温存地点。她被抱上了盥洗台,牙刷、杯子、瓶瓶罐罐都被扫到地上,叮铃哐啷的杂乱掩盖了心跳的声响。   他在她的锁骨处停下,隔着衣料,她能知道他停在了上次的位置。   他在她毛衣上流连,低垂的眉眼微微泄出一丝乖戾的红,“要等吗。”   言真推开他的脑袋,细细地喘,“要。”   她透白的脸色已经被暧昧染成了粉,潋滟的眼波分明还不能抽离,可她仍然推开他,逐渐加深鼻息来稳定自己。   这样的言真,有种不可侵犯的禁欲的性感。   她是冷静自持的,也是沉溺难以自拔的。   决绝和温情在她身上分出泾渭分明的线,顺着她的呼吸进入肺腑,分割出她的理智与情感。   他抵在她的额头,呼吸还缠在她的肌肤上,试图继续蛊惑她,搅乱她。   但身下逐渐平息的胸腹,预示着她将不再沦陷。   浓雾茫茫的黑眸里是她微肿的红唇,言执心下紧得发麻,抬手撑住她身后的镜面拉开距离,他蹙眉看着她:   “言真,你到底在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怕你/兽/性/大发呗~   感谢阅读。 第30章   言真确实有些怯意, 但她不认为这种胆怯足够称之为害怕。   她至多只是抗拒,抗拒和人有太过亲密的关系。   不是身体,是灵魂。   一切感情对于言真来说, 似是而非的状态是最好的。   尤其她并没跟谁谈过恋爱,现在对言执有那么点喜欢, 跟他接吻的感觉也还不错, 这样就可以了。   喜欢以上的内容对她来说, 不是那么容易承受。   那个圣诞节,他们从浴室吻到客厅, 离开了温暖,寒凉的空气令人难以接受,言真怕冷, 她缩着肩膀贴近他的胸膛,希望他的手臂能抱得更紧。   言执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进了房间, 两个人摔进床铺,柔软的蚕丝被将他们裹成一个茧。   他们在这个茧里亲吻,拥抱, 少年的身体坦诚又炽烈,几乎灼痛了她的手指。   但也只到这里罢了。   感觉到他粗粝的掌心探进毛衣之下, 滑过她平坦的小腹逐渐往上, 言真及时地攥住了他的手。   茧里空气稀薄, 只有两个人交缠的喘/息。   他难捱地啃噬她的颈项, 咬得言真又痛又痒,一时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她一边推他的脸, 一边试图寻找密闭空间的出口, “你轻一点。”   “我不要等五年。”他不满意她的分心, 更不满意箭在弦上她却不让发,齿尖磨磨蹭蹭的,黯哑的嗓音似嗔似娇,“言真,我现在就要。”   言真被他磨得理智全无,她唔哝着被他吻得昏天黑地,但抓着他的手一下也没有松开,感觉到他有要挣脱的意图,她喝止他:“够了。”开口尽是娇媚。   她喉间咽了咽,他的唇也跟着她的吞咽一起一浮。她招架不住,“至少……等你毕业。”   毕业离现在不远,总比五年要近得多。   他想了一下,又吻下去,“那我先收点利息。”   言真:“……”   她差点气笑,但哪里笑得出来。   好在言执是个说话算话的,在两个人都即将失守的时候,他起身去了浴室。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出来。   言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解决的,也不是很在意那个过程,她换了衣服,然后给谈怿发了条信息。   谈怿像是一直等着她这条信息似的,立刻回了电话过来。“我以为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联系我。”   言真打开电脑,淡淡说:“你也可以过一段时间再看我的信息。”   谈怿笑:“那我可以等不及。明天见一面?”   “可以。”顿了顿,言真改了注意:“周一吧,还是在何蓉店里。”   谈怿当然答应:“好,周一见。”   “周一见。”   挂了电话,言真把毕业设计的主题构思发到了李方潮的邮箱。   送达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了。   圣诞节过完了,一年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言真到底跟谈怿签了约,也不为别的,至少他的工作态度和人脉深度是足够帮言真实现一些价值的。   见过赵崇南之后,她已经不期待他能够说服傅映安,接下来的事情她就全权交给谈怿。   谈怿让她放心,他会处理妥善,但看着那幅月与海的原画,他很好奇,是什么让言真改变了注意,仅仅是因为赵崇南来还画的时候态度不太和善?   言真倒是没什么好解释,“我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   谈怿端着咖啡杯,笑笑说:“我以为你至少会给三次机会。”   言真挑眉:“三次?太多了吧。我没那么善良。”   “没办法,就是觉得你心很软,嗯,至于善良嘛……我认为至少是细腻的。”谈怿说着,再度看向那幅画,一个能画出这样静谧温柔画面的女人,心地是不会脏到哪里去的。   言真对他这个说法不置可否,没再出声。   签完约,谈怿回工作室处理合同,言真去了趟学校。   李方潮看了她的毕设主题,表情很高深,他摘下眼睛打量她,觉得这个清冷孤傲的死丫头好像长大了。   “主题可以,内容还可以再充实。你的能力嘛,我一直是相信的,其他的我也不多说,有事随时找我。哦对,你现在签了公司,有事找你的经纪人也可以。”   言真撇撇嘴,“干嘛,我还没毕业呢,你就想不管我了?”   “……”李方潮气得嘴角一抽,长什么大,这死丫头明明还跟以前一样!   玩笑归玩笑,言真其实很庆幸李方潮是她的老师。别看他年纪大,但心态一点不老,尤其他钻研了大半辈子的艺术,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桀骜气息已然出神入化,有点老顽童的意思了。   否则换作别的严肃老学究,恐怕是不会让言真这样放肆的。   这些年来,李方潮是言真的老师,同样也亦友亦父,给了她许多以前没得到的关照。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感恩他的提携。   站起来鞠了个躬,李方潮却眉头一皱,“干嘛?!”   言真直起身来笑笑,“没事儿,就是想跟您说声谢谢。”   教了她四五年,李方潮晓得言真的个性远不是她面上所展露出的模样。她细腻,敏感,柔软,容易受伤。所以她从不展现自己的内心。   对她偶然流露的真情,李方潮有些不大习惯,除此之外,他更担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死丫头,你有话直说,搞什么鞠躬哈腰的,怪渗人的。”   死老头一点都不解风情。   既然如此,言真也不拐弯抹角了,将傅映安的名字报上去,外加一段录音,“你听了就知道了。”   李方潮狐疑看她一眼,“你不是搞了什么伤风败俗的大事吧?”   言真翻了个白眼:“我是那样的人吗?”   “这可说不好。”   “……哦。”   言真冷冷继续下一个主题:“我要出去采风几个月,你可千万别想我。”   李方潮摸摸嘴角的胡子,“只要你不犯事,我应该是不会想你的。”   “……得,那我走了。再见死老头!”言真大声吼完这句,趁老李头起身打人的空隙,脚底抹油跑了。   李方潮瞧着她灵活逃跑的背影,在办公室里气笑了,“个死丫头。”   从办公室出来,言真拿了车准备去言执的学校,半路上就接到了李方潮的电话。   她以为他晚上才会打给她。   接起来,李方潮声音十分严肃:“这事儿当真?”   “当然真。”   “你想我怎么处理。”   “你不用处理,我已经把事儿交给我经纪人了,到时候他来学校取证,你只要别拦着他就行。”   “就这样?”   言真昂了一声。   李方潮那头沉吟片刻,“好,我知道了。”顿了顿,言真以为他要挂电话了,他才又问一句:“你这个节点出去采风,岂不是不能回来过年了?”   言真微怔,“可不,今年没人上你们家蹭饭了。”   李方潮哼笑,“那敢情好,我还省了一桌子菜。”   闲扯了几句,言真挂了电话。   车子里暖烘烘的,她心情很平静。   人真的很奇怪。   李方潮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跟那天赵崇南说的差不多,但言真心里莫名就将这两个人的态度分得很开。   李方潮问她是求证,赵崇南问她是怀疑。   看上去没什么分别,但作用在她这里就是天差地别。   好像这事儿跟每个人说,每个人都问了她一句,真的吗?   只有一个人没有这样问她。   周一有晚自习,晚饭时间只有四十分钟。普通人大约对这四十分钟没什么感觉,但学生时代,四十分钟有多宝贵自是不必说。   言真将车停在校门口外,言执一出来就看见了她。   她穿简单的黑色大衣,纤细的脖颈被烟灰色高领毛衣包裹,泛着细碎银白光亮的铂金项链为她增添了几分金属的冷感,黑色的发松松盘在脑后,露出她漂亮清丽的五官,那双褐色的水眸正淡而清幽地望着校门的方向。   Polo实在算不上好车,但有言真,那些分散在车上的眼神也变得热烈。   她姿势闲散地倚在车边,随意勾勾耳发,举手投足间却泄出了无边曼妙的性感,吸引过来无数青春欲动的目光。   “卧槽,美女!”   “沃日这长腿、这细腰、这气质……草、她不会是新来的老师吧?!”   “老师?!她要来教我们班,老子天天四点钟起来等她上课!”   “装,你起得来有鬼了!现在人就在面前,去找她要微信!”   “那她万一是老师怎么办!”   “怕个屁啊!老师我还更兴奋劣!哈哈哈!”   “哈哈……嘎!等一下,那哑巴去了!”   “他好勇……”   “……我靠他们抱一块了!”   今天不是该回家的日子,她昨天晚上才将他送到学校。   接到言真的信息,言执先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翘课,跟着便恨不得立刻冲出教室。   “你怎么会来?”他惊喜的声音跌在她耳畔。   言真心口微微泛开一些柔暖,到底还是个高中生而已,抬手环住他的后背,拍了拍,“请你吃饭。”   学校门口进出的人很多,不少人在看他们,感觉到耳边厮磨出细密的痒,言真推了推他的腰,小声提醒:“好了,不要撒娇。先上车。”   他赖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放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言真很快开着车驶离了校园。   她说是专程来请他吃饭,但只是在路边随便选了家餐厅,更随意的点了几样菜。   即便如此,只要她肯,言执也无不乐意的。   晚餐具体是什么味道,两人都没太吃出来。   言真全程面色如常,言执看着她,欣喜之外直觉她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但一顿饭吃完,她什么也没说。   他试着问:“等会儿去哪。”   她结完账,淡淡然看他:“回学校啊。”   言执:“?”   她大周一的跑过来,真的只是为了跟他吃顿饭?   这不像她。   她总是冷傲又矜持,就算真的只是想跟他吃饭,也不会这样直接又宣扬地将车停在学校门口。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在心里猜测着,但没有抓到明确的头绪。   一直到车子驶回学校,临下车前,言真终于说:“周五你自己回去,我有事不能来接你。”   手中的安全带缩回去,言执停下动作望着她,片刻,他笑了一下,“所以你今天是来补偿我?”   言真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萦绕在他心上那点惴惴瞬间消散。   他笑容加深,黑眸亮到璀璨,伸手过去扣住她的后脑将人带到跟前,他俯下头辗转吻她。   要怎么形容这种高兴呢。   只有吻得更深,吻得她不由自主地软在他肩上发出嘤咛,他睁开眼睛,微垂的眼帘之下被雾笼成缱绻的浓郁,他看见她微红难耐的脸颊,禁不住在她唇间笑出声。   “怎么办,你好像爱上我了。”   言真靠在他肩上微微轻喘,闻言眸光闪了闪,待手脚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撑着他的手臂坐起来,面目看似冷静,发颤的尾音却无法扭转,“回学校去吧。”   她今晚好像格外柔软,言执不想这么快离开,缠着又要吻过去,言真抵住他,低声说:“别得寸进尺。”   得了警告,他并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似的。   这样才像她。   “周五要去哪,我放学去找你。”   言真摇摇头,“不了,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他捧着她的脸往自己唇边凑,接连的啄吻让言真不由地仰起头来。   她被他的脑袋抵得偏过头去,后背紧贴着车门,他整个人恨不能直接压过来。   言真不晓得他是怎么会有这样的魔力,随随便便就弄得她快要招架不住,手不自觉地撑到方向盘,喇叭突然叫了一声。   哔——   幸好这条路上无人经过,突兀的鸣笛只惊醒了言真一个人,她猛地将他推开。   言执黑眸里淡漠散尽,迷离的眼波分外诱人,他本就有种阴郁的气质,这样从下往上看着她的时候愈发像只流浪的兽,对你摇尾乞怜,让你心软悸动。   他似是不愿这样结束,但望了她一会儿,没得到进一步的示意,他终究还是顺从地坐回了原位。   言真控制不了胸腔里蔓延的胀麻,身侧的手抓紧座椅,她尽力维持表面的冷静与镇定,“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言执唇上还有她的湿润,他用拇指抹了抹,眸色又深又浓,懒懒应了声,“知道了。”   下了车,外头的冷空气很快就将一切暧昧吹散。   她的味道,她的香气,就连眼神,她都不肯停留。   看着那辆白色的车子驶入夜色,言执没有立刻回学校,他站在风口上抽了根烟。   这段时间来,他已经摸透了她的伪装。   冷清高傲的外表下,其实装着口是心非和不堪一击。   言真从来不管他怎么上学,上不上学,也不过问他的生活和习惯。她看似不在意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会缠绵悱恻地吻他,又会冷漠无情地推开他。   可她也会参加他的家长会,给他买衣服,帮他过生日,看见他受伤比谁都着急地跑过来。她明明也渴望他再给她多一点,刚才在车上,她几度难耐地颤抖着想要抓住他。   他知道在她心里有道墙,坚不可摧,冰凉似铁,每次他快要推倒这道墙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与他对抗。   想要彻底摧毁那道墙当然不那么容易,但她伏在他肩上喘/息的样子,突然就让他有了莫名的信心。   一支烟抽完,火光熄灭,冬夜严寒的风从黑暗里跑出来,围绕在他身边。   遥望着言真离开的方向,黑眸微微眯起。   既然沉沦和清醒都是她的选择,那这一次,他要让她自己选择他。   作者有话说:   好的我看你能自信到几时~   感谢阅读。 第31章   周五眨眼就到了, 连齐在讲台上宣布元旦假期高三周一正常上课的时候,讲台下一片哗然。   言执这才意识到,又是一年到头, 又是一年开始。   这一年,他找到了言真。   冬日昏沉, 室内明亮。   言执将书包甩到肩上, 大步离开教室。   才走没两步, 连齐从前门赶出来拦住他。   “言执,等一下!”   他张开双手挡在言执面前, 右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校服袖子,言执敛眸,神色恹恹地从他指尖划过, 错开一步掸了掸衣袖。   连齐一怔。   言执比他高了快一头,看他时微垂的眼帘有种居高临下的凌驾感, 淡漠的黑眸没什么温度,耐着性子等他说话。   连齐赶忙将手里的通知条递过去,解释道:“你姐姐给你报了学校的希望班,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她让我提醒你周天记得过来上课。”   他这个表述有点离谱。言真给他报班?   言执扫一眼他手里的通知条,抬起眼的时候黑眸一片冰凉。   连齐以为他是不愿意, 正要苦口婆心地劝, “马上高考了, 你得……”   话连一半都没说完, 面前的少年冷冷睨他一眼,半点声都没吭,直接转身走了。   “……”连齐无奈。   他真是我行我素惯了。   望着他拐入楼梯间, 连齐转头去给言真打电话。   很快接通, 对面清冷的女声一出, 连齐眼光亮起,肃了肃声音说:“言执姐姐,你好。……”   他一边通话一边走向办公室,未曾注意楼梯间的转角,言执去而复返,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背影,黑眸严寒满布。   *   言真说过她今天有事,是以回到家没见到人,言执只是气闷了一瞬。   他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回房间换了衣服,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他没有家的概念,只知道这套房子里如果没有言真,跟宿舍也没区别。   哦,区别还是有的。   这里有她的味道。   幽幽的,很淡,带点冬日雪后的冷冽。   是冷,但不冻人。   跟她性子一样。   他偶尔其实会希望她能再冷一些,最好冷到没人敢靠近她。连齐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明显讨好的态度简直令人作呕,他是不是以为谁听不出来他的心思?   胸口闷闷的不太畅快,他受不了那些人觊觎她的眼神,那些龌龊的,肮脏的视线,多停留在她身上一秒,他都会立刻想要爆/炸。   他想把她锁在家里,锁在只有他看得见的地方,她的眼睛也只看到他一个,只有他可以抱她、可以吻她、可以把她的腰肢掐在手里,听她在耳边细细地喘叫他的名字。   言执,你轻一点。   ……   身体里的血液开始躁动,有什么正在急速膨胀。   那些缱绻缠绵的时刻跃到眼前,她冷清又迷离的声线一点点撕碎他的理智。   搭在床边的手不自觉收紧,呼吸渐重,他恨不得现在就打电话将人叫回来,然后折在怀里狠狠吻。   还等什么等,他一刻也不要等了。   他七点到家,等到九点,言真还没有回家。   九点半,他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要不要吃宵夜,她没有回复。   等了一会儿,张显给他打电话,要他到店里帮忙。   他回了句:“没空。”   张显不满地在那头嘟嘟囔囔:“你不来,尹拓最近也不露面,一个二个也不晓得在干什么,就我一人守店。”   言执黑眸微动,懒懒怼他:“少抱怨。我俩干活的时候你没少休息。”   张显心虚地嘁了一声,“挂了挂了。”   通话结束,将近十一点。   大门还是没动静。   淡漠的乖戾跃上眉梢,点开言真的微信,修长的手指顿了顿,退出去,又点开尹拓的对话框。   [什么情况]   尹拓倒是很快回了条语音过来,“差不离了,过两天就回。”   他不知道在哪,背景有些嘈杂,说话声音还算正常。   言执不疑有他,回了句:[注意安全]   起身进了浴室。   等他洗完了澡,客厅里的冷空气迎面扑来,激起他心头一阵又一阵的燥。   空空如也的屋子里,没有半点言真的影子。   黑眸里薄雾散尽,露出冰川一角。   他突然意识到,言真好像骗了他。   *   言真的采风之旅预计四个月,从冬季到初夏。   她选了三个小镇,一个临山,一个傍水,最后一个在海边。   第一站在祖国的西南,离Z城很远,城镇也深。不过也只有像这种未经人工开采的地方才能找到那些鬼斧神工的自然风光,小到苔藓,大到落日,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她已经出发三天了,所处的村落古朴又封闭,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那么严苛的时间观念,直到她接到连齐打来的电话,她才意识到,已经周五了。   连齐在电话里说言执对补课的事情无动于衷,看样子是不会来了,‘你是不是没跟他说要补课的事情?他好像不知情的样子。’   言真抿了抿唇,没回答这个问题,默了默后,她安抚连齐不用着急,言执会去的。   连齐不太相信,‘你怎么有把握?’   言真不好说自己有什么方法,不过连齐确实是个很负责任的班主任,换做一般的老师,就言执这个样子的,肯定不会再管。她诚心道了谢。   连齐却有点心虚,毕竟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挂了电话,言真转头瞧见一个背著书包的小少年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美术生的采风集训都是在当地找地方借宿,如果是集体就找挂牌的民宿或旅店,像言真这样单独出来的,就找个当地人的家,给一笔钱,除了住宿和偶尔在家吃顿饭,这钱自然是绰绰有余。   她现在住的这家算得上是村里的大户,主人家一共有六个孩子,前面五个孩子嫁人的嫁人、打工的打工,还剩个小儿子在镇上读初三,只有周末回家。   看这少年的样子,约莫就是这家的小儿子。   黝黑的皮肤,漆黑的眼珠,大约是很少见到生人,他打量言真的时候带着点戒备。   言真忽然有点恍惚,眼前仿佛透过这个孩子,看见了另一个人。   不晓得言执发现她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晚上吃过饭回房间看了眼手机,意外地没收到任何新消息。   点开微信刷了一下朋友圈,中间的空心圆一直转,原来是没信号。   没办法了。   言真放下手机,端起盆子去洗漱。   西南边的冬天比Z城好过。   晚间虽冷,却不难捱,尤其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枝叶茂密浓郁的湿润感,比北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的感觉要好得多。   虽然在山间,但只要半夜盖得够厚,也不会被冻醒。   主人家洗漱的地方在屋外,言真打了水,听见屋内他们在用方言对话,她听不太懂,也无意探听,弯下腰洗脸的时候,屋子里有人跑出来。是那个小儿子。   此时月光正好,言真穿了件紫色的冲锋衣,头发盘成丸子,褐色的眼眸清清淡淡回望过来,沾满水的脸颊在月色下莹白得好像会发光,虽然那股子疏离而冷傲的气质与这朴素山村极不相符,可她漂亮得简直不真实。   那男孩儿呆了呆,眼下不自觉地泛起了抹绯红的痕迹,只是他肤色深,看得不太明显。   言真见他望了自己一会儿,突然一扭头,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不明所以,收回视线,接着弯腰洗脸。   洗漱完,言真上床翻了一下白天爬山路上拍的照片,有些还不错。看了不到五分钟,她转而拿起手机。   这里的讯号断断续续的,这会儿倒是有网络了。   朋友圈没什么新消息,正要退出的时候突然有微信进来,握着手机的五指震了一下,心尖细细泛开一些软麻,大约猜到了是谁,言真正要点开看,电话进来了。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言真脑子突然开始想象待会儿他会用什么语气跟她说话,唇角不自觉地上翘。   按下接听,她肃了肃声音,“喂。”   “言…言真?”   这声音……笑容消失,言真诧异道:“谈怿?”   谈怿彼时站在言真家门口,堵在门边的少年正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搭在玄关柜子上,高大的身形将屋子里的一切都挡得死死的,那双淡漠盯着他的黑眸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冻人。   “呃,我现在在你家门口。是这样的,上次那本《重屏》何蓉说被你带回家了,你方便把它还给我吗?”   他简略说明了来意,换来对面少年一个讥诮的撇嘴。   半夜十一二点,来拿书。什么烂借口。   谈怿倒是好风度,也不介意他眼神尖锐,眼尾稍展,听着言真说话。   “书在我这儿,但我不在家。”   “那我过两天再来……要不我们约在何蓉那见也行。”谈怿说着,感觉对面的视线愈发冷冽,他稍稍侧了侧身,压低了声音问:“你现在在哪?”   言真说了个地名。   谈怿微讶,“这么远?”   言真:“嗯,出来采风。可能这几个月都在外面。”   “几个月?”谈怿更意外了,“这么久,那你弟弟……”他下意识看向言执,话头莫名止住。   晚上去何蓉那问地址的时候她就说言真家里有个弟弟,神情有些古怪,那时谈怿还没领会她表情的含义,这会儿见到了,他有些心领神会。   他真是她弟弟么?   捕捉到远和几个月这些关键词,言执眉目一沉,耐心耗尽,无边森冷的戾气从周身泄出。他一把抢过谈怿手中的电话,反手嘭一声将门摔上。   言真的讯号即将中断,这通电话的末尾,她只听见了一声巨响,紧跟着是言执咬着后槽牙的冷调。   “言真,你玩我?”   作者有话说: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有人气死了!   感谢阅读。 第32章   “言真, 你玩我?”   言执咬牙切齿的声音贴近震动她的耳膜,言真眉尾一挑,音色被山间的寂静包裹得清冷而缥缈。   “谁准你这样跟我说话。”   “你……”   对面还想再说什么, 但被一片杂音阻断,刺耳的呜鸣持续了两秒, 通话很快被迫中断。   言真看一眼右上角空格的信号标识, 唇角微抿, 锁了屏幕,继续低头整理照片。   山野空寂, 不比城市里车水马龙。   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让言执的后槽牙几乎咬碎。   他盯着手机上显示只持续了三分钟的通话记录,周一晚间在车里的那些缱绻时刻现在一帧帧回放,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那么反常,怪不得她说她在补偿。   因为她要离开几个月, 还是以这种不辞而别的形式!   他面色阴冷地一遍遍重播她的号码,手机里传出永远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刚才那个男人惊讶的声音犹在:‘……这么远?’   这么远是多远,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闷燥堵在胸口, 他猛地扔了手机。   黑色的机身在沙发上弹了一下然后磕在地毯上,声响不大, 但即便隔着地毯, 屏幕右上角也出现了蛛丝一般的裂纹。   他面朝着阳台外凛然的夜色, 北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 从缝隙里泄露进来的风声尖利如同鬼嚎,客厅里暖色的主灯也失去了温度,周遭所有一切都变得冰冷而沉寂。   矗立原地的少年被这冷寂的空气缠绕, 黑眸里沉浮的尽是冷戾。   他以为她只是口是心非而已, 没想到还这么胆小。   眼前浮现女人清丽的身影, 他突然咧嘴,似笑非笑的弧度里藏着冷然。   言真,你说你不害怕。   如果你不怕,又为什么要逃?   *   采风之行非常顺利,大自然果然是疗愈人心的最佳场所。   脱离了城市,在这里时间仿佛不存在,每天只跟着日出和日落判断一天过完,节奏慢下来之后,内心自然也跟着平静。   言真起初在山里住的半个月,感觉很好,偶尔手机有信号的时候,会收到言执发来的微信。   气过之后是抱怨,抱怨之后是撒娇,当这些通通得不到回复,他又开始新一轮生气。   她从前不知道他是个这么多话的性子,但看着那些碎碎念,莫名也觉得可爱。无论外表再如何成熟老练,他内里还是个小孩子吧。   言真这样想。   想着想着,她开始觉得之前的某些情绪,只是庸人自扰。   她抗拒那种深层的亲密关系,担心他对她的感情扎得太深,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深入,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也许之后会没办法爽快抽离。   她一直到现在都还抱着这样的想法,任何关系和感情,短暂的愉快过后,都注定分离,既然如此,保持一定距离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看言执的样子,他大约也爱不到那个程度。   这么一想,她后面的半个月过得更好了。   临近期末,言执给她发的信息少了些,然后越来越少。连齐说他真的来补课了,只是时来时不来。   言真觉得这没什么,他肯去就是进步,至于勤不勤快可以另说。   连齐知道她在外面采风,有心想跟她聊一下,但隔着电话,她清清淡淡的态度让他总是没有立场开口。他们之间脱离了言执,好像没有其他话题了。   每次挂了电话,连齐都表现出一种意犹未尽的怅然。   言执每每进办公室看见他这样,都觉得好笑。   因为他在肖想一个他不可能得到的人。   他最近乖到离奇,仍然是那幅淡漠的样子,但学校里考试也好、补课也好,他都表现出了极高的配合程度。   连齐不知道言真给他下了什么药,但只要学生肯上进,他这个做老师的没有不帮忙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言真的弟弟。   补差的希望班之外,他时常将言执叫到办公室来单独开小灶。   学校里有人开始谣传,连齐即将成为这个哑巴的姐夫,那天言真来接他放学的事情也被解读为姐弟互动。   连齐不知道这些风言风语是怎么传出来的,但有学生半开玩笑的问到眼前,他只是挥挥手让他们赶快走开,倒也并没反驳。   放假前一天,学生跟老师都回家得很早,办公室里只有连齐。   他在整理学生的成绩分析报告,言执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展开笑来,夸奖他期末考试成绩有进步。   “你理科真的不错,我跟言真……你姐姐说了,照这个势头保持下去,二本没问题,运气好一点也许能报个远一点的一本呢。”   言执眉尾抬了抬,言真,叫的真亲热。   他随手将补课通知书放在连齐办公桌上,反正言真不在,他也没有家长。   连齐会意,温和道:“虽然放假了,但是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我,我手机号你知道吧?我再写一个给你。”   他说着,撕了张便签,低头写号码。   写到一半,有沉沉的男声响起。   “你喜欢我姐姐。”   笔尖猛地一顿,便签上飘逸的字体旁边顿时留下一个突兀的断点,连齐抬起头来,脸上错愕的表情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你、你……会说话?”   言执从转进光明开始,无论是资料上还是日常学习生活,他都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连齐同情他有残疾,明里暗里关照他、宽容他,他那些自我的举动,他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结果搞半天,他根本就是个正常人?!   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言执微微弯腰,视线与他平齐,眉梢间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却一片冰凉,“她是我的姐姐。”   少年黑眸中极强的压迫感与似有若无的讥诮让连齐怔了一下,听出他的重音在哪两个字上,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她是你姐姐,我……”   “电话。”言执凉凉打断他,直起身来,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便签上那串数字,他咧嘴,开口尽是乖戾:“还是别打了。”   他是说别跟谁打电话,是他还是……言真?   连齐恍惚意识到什么,困惑的目光与言执淡漠的视线在半空对撞,他毫无疑问地落败。   少年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用那张无害美少年的脸给了他一个胜利者的微笑,然后一转身:“拜。”   办公室里只留连齐一人呆立。   *   寒假开始,再过不久就是春节。   PUSH连天的热闹搞得人手严重不足。   尹拓前段时间不知道跑到哪去,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店里,前两天终于回来了,言执将他叫到楼上办公室,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来,跟着尹拓就脸色凝重的又走了。   张显有点担心,这俩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之前他们可是从来不避着他的。   言执最近放假,基本上住在店里。张显得闲时问他跟尹拓在筹谋什么,言执只淡淡让他别插手,也别问。   他姿态笃定,张显一见他这样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反正有他在么,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再加上他最近在谈恋爱,也没剩多少管闲事的精力。   是的,他跟何蓉在一起了。   刚开始看他跟何蓉在店里出双入对,言执还有点意外,他们好像才见过两次?张显嘿嘿笑得不好意思,说他们还在接触阶段。   接触这个词的定义很广泛,广泛到言执不小心看见他们的微信内容都不禁摇头,提醒他要注意安全。   张显比言执大三岁,虽然也才21,但这多出的三年,他可没白过。某些方面,他比言执懂。   言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每次看见他跟何蓉抱着一块出门,他就给言真打电话。   她最近换了个地方,信号好了些,至少每次打过去都能打通。但她有时接,有时不接。   不接的时候,言执就在办公室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抽,抽的身边烟雾缭绕,呛得人直皱眉头。   言真不在这一个多月,他开始几天还气焰高涨,对她这种先斩后奏的行径异常不爽;后面几天在学校里看见连齐,他更不痛快,她宁愿给连齐打电话也不给他打。   又过几天,他心里越发憋闷,意识到她真的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慌。   他每个周末都回家,在言真的空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晚上。   屋子里有她的味道,画册上有她的痕迹,他一页页地翻,越翻越惆怅,想起她画这些东西时的样子,想她看他的眼神,心口堵着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梗得他又酸又胀。   他给言真发微信,一条接一条地发,但她连一条都不肯回。   闷燥感卷土重来,他又开始气,气这个该死的女人怎么这么无情!   一气起来他就想抽烟,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来,要点燃的时候却又放下。烟臭味会盖过屋子里她的味道。   没办法,家里抽不了,他只能在这儿抽。   就像他不晓得该跟谁生气,只有跟自己作对。   一开始抱着的“看你几时回来”的心态沦落到现在只求她接个电话,这些时日以来,那些缠绕着言执令他无法安眠的东西已经一点点把他的骄傲全都磨干净了。   好在这个晚上她肯接电话了。   大约是已经睡下又被吵醒的,言真沙沙的嗓音带着点不耐的冷淡,“你到底要打几个才肯罢休。”   少年被烟呛过的声线带着点潮湿的委顿,“那你回来。”   又是这一句。   言真耐着性子:“我说了过两个月,你听不懂吗。”   他不懂。   不懂为什么张显跟何蓉可以后来居上、进展顺利,明明他跟言真才是先开始的。更不懂为什么他们可以天天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他却要在黑夜里独坐。   他最不懂的是言真,为什么她就可以这么冷静,这么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困扰。   难道因为一开始是他先被吸引,所以就注定要永远被动挨打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也不是不能挨打,只要她肯回来。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时无声,电话那头只有异常清浅的呼吸擦过。   言真闭着眼等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被吵醒后的那点耐心彻底耗竭,她凉凉说一句:“我挂了。”就要挂断。   “言真。”   她顿住,“嗯?”   “我想你。”   呼吸有那么一个刹那是彻底停止的,言真睁开眼睛,江南水乡的冬月洒在她的床前,那一地凝白的霜丝毫不冷,它们温柔地爬上被角,握着手机的五指无知觉地收紧。   隔着电波,少年黯哑的声线在言真耳边轻轻震荡,“言真。”   “我说,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某人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得快要溢出屏幕了~   你不是拽嘛,再拽啊~   感谢阅读。 第33章   高三的寒假只有短短十天, Z城下了两场雨夹雪,雪籽落在头发上不一会儿就化了。   开了学,学校里的气氛明显比之前紧张了两倍。   言执看样子是还不把高考放在眼里, 照旧迟到早退。   连齐每每看见他人在教室坐着,不知落在何处的淡漠双眸却已经神游很远, 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关于他一直装聋作哑这件事, 连齐考虑过问一下言真内因,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她的留言一直没收到回复。   思来想去, 他还是决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毕竟不会说话的言执已经足够惹眼了,就快毕业,没必要再多搞出一些麻烦事来。   第二天开学, 上课到一半才大摇大摆进入教室的人对任课老师的咆哮充耳不闻,下了课任课老师找他投诉, 连齐下意识地劝慰她:这孩子听力残疾。   那个瞬间,连齐突然有了种言执大约是知道他会这样维护他,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错觉。   莫名被算计了, 还是被自己的学生。   连齐心下略有不快。   言真还没回来。   她的采风之行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   至于归期,她到现在都没明白透露。   何蓉每每跟她打电话问起这事儿, 得到的永远是同样模棱两可的两个字:再看。   张显瞧着言执整日里郁郁寡欢的样子, 有心帮他探听点消息, 无奈何蓉根本是堵不透风的墙, 他也无能为力。   转眼开了春,言执退了宿舍,住进了店里。   按理说学校是不会同意学生中途退宿的, 尤其还是没几个月就要高考的这种特殊时候。   不过反正言执也没在学校里住过, 光明又是私立, 规矩也没有那么严格。   他在退宿申请上填的理由是,学校氛围压抑,不利于休息。   但他压根没在学校休息过。   有了前车之鉴,连齐下意识将他这种多此一举是定义为有意为之,这个判断在他收到申请,依例给言真打电话通报的时候被坐实。   彼时言执就站在旁边,他淡淡的目光跟着连齐拿起手机、拨号、贴到耳边。等待音响起的时候,连齐看了他一眼。   言执表情不变,只是目光更加专注,几乎要洞穿他手上那支手机似的。   可惜这通电话没有打通。   连齐以为他是急切要搬出去,暂时按下了他的申请让他先回去上课,等联系上了言真,他会跟他说的。   言执不置可否,神情凉凉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连齐以为他是回班,结果没想到隔了一节课去教室收卷子,发现后排的座位是空的,学生说言执从办公室回来后就走了。   连齐皱了皱眉头,马上就要高考,不知道言真是不是给言执安排了其他出路,如果没有,他这种态度是考不上个好学校的。   思及此,他回办公室给言真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微信,其用心程度可谓是他入职以来之最。   但言真一直到晚上才回来三个字:[知道了]   也是奇了。   不然他们怎么是姐弟呢,这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冷淡淡的态度,简直是如出一辙。   自己一腔热忱忧愁撞上这两座冰山,看着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连齐不免有点泄气。   但他泄气是他的事,有人可是兴奋的。   言真有将近半个月没来电话,言执觉得自己不闹出点动静来,她只怕是要把他忘了。   不过动静的分寸不好把握,既不能不痛不痒,又不能让她真的生气。   退宿是个不错的借口。关键点在于,连齐那么好为人师,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添油加醋地汇报点别的,以在言真面前彰显他这个老师当得多么尽职尽责。   他算定了一切,傍晚到了店里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专心致志地等言真电话。   稍晚一点张显在楼下跟员工开完会上来休息,就见他靠在老板椅里,桌上的台灯亮度范围只够照亮他搁在桌面上不时叩动的手指,他大半边身子都没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张显这段时间见他这样都已经习惯了,过去递给他一支烟,走近了才发现桌上还有部手机,看这样子像是在等电话,“干嘛,又失联啦?”   言执没接他的烟,态度不言而喻。   张显讪讪收回手,在他对面坐下,换了个话题:“阿拓不是说他今天要来么,人呢?”   言执开口:“路上。”   “你最近让他干啥呢,怎么忙成这样啊?”   张显这问题从年前问到年后,起初言执不跟他说,后来他跟何蓉谈恋爱,精力自然也分散了,加上尹拓过年前回来过一趟,看起来没有哪里不对,张显便把这问题抛诸脑后。   不过最近他听说了个消息,才又想起来他俩这几个月来神神秘秘的举动。   他压低声音问:“我听人说刀疤脸最近又出来了。”   坐在这个角度,张显才看清言执被昏暗掩住的表情,他淡淡睨过来,微垂的眼帘之后,居高临下的黑眸异常深沉。   他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不会这几个月都在盯他吧?”   办公室里突然静下来,春夜微凉,空旷的室内似乎酝酿了一场风暴。骤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像这样平静的。   手机这时突兀地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言执瞟一眼来电显示,然后迅速拿起来,同时以眼神示意张显可以离开了。   张显撇撇嘴,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来电,识趣地起身走人。   等他出了办公室,言执按下接听,却没有立即出声。   大约过了两秒,听筒里传来清冷的女声:“这么久才接电话。”   霎时间黑暗散尽,萦绕在言执眉间的那点沉郁也跟着消失不见,他绷着手臂,手机听筒紧贴着耳朵,分明一幅迫不及待的模样,开口却是冷倔,“你上次给我打电话是十二天以前。”   对面顿了顿,语气轻松:“所以你这算是报复我?”幼不幼稚。   言执菲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报复如果有用,他当然也想这样做,可惜与面对张显时的不同,他那点霸道的冷淡和深沉,一遇上言真就会统统失灵。   约莫是察觉到他的气闷,电话里言真的声音软了一些,“学校怎么回事,你班主任说你退宿了。”   虽然还是个问句,但好歹听起来更像关切,言执稍稍松了神色,将台灯关掉,彻底让自己沉浸在黑暗里。   “我反正也没在那住。”   “那你都在哪住……PUSH?那里可以住人吗?”   “嗯。”   “怎么不回家?”   她说家这个字的时候咬字很轻,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平和而自然。   言执听着,莫名有点酸气从胸腔里跑出来,沉沉的声音沾了点黑夜的冰凉,像是句抱怨:“你又不回。”   人最好是不要得到,得到了什么再失去,那感觉好比在用钝刀剐肉,锈迹斑斑的刀刃卷了边,刮在你身上,疼也有,痒也在,不见哪里流血,但就是每天这样反复地剐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在找到言真之前的那几年,他也会一遍遍在梦里想她,又一遍遍梦醒,可现在不一样,他压根睡不着。可即便不睡着,她都会时不时来到眼前,让他摸不着也抱不到。   他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黑暗里,他的声音浸了水,黯哑又潮湿,“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问了多少遍,每一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看情况。”言真声音更柔一些,“你高考之前吧,那时候我会回来的。”   “哦。”   通话暂时停住,两个人沉默的呼吸交换着进入彼此的耳旁,仿佛近在咫尺,实际却遥不可及。   他今天心情好像很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言真不擅长谈心和安慰,只是有些必要的话她还是得讲。   “你有自己想去的学校吗,或者专业?你班主任跟我说了你现在的成绩,理科不错,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话未说完,言执突然打断她。   “言真。”   “……嗯?”   “我是孤儿。”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所以?”   “你不是我姐姐,不要用这种教小孩子的口吻跟我说话。”他突然变得锐利的语气让气温骤降。   听筒里一片寂静。   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上跳,言真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无声的空白无形中拉长了等待的时间,指间肌肉因为紧绷而产生了无意识跳动,言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冰凉的阴郁再度覆盖住他的眉眼。   良久,久到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凝结,言真终于出声。   “抱歉。”她先道歉,声音仍然是清淡的柔软,这让言执脸色稍霁。   但不等他张嘴,言真跟着说:“退宿的事情我会跟连齐反馈,你安心在外面住吧。至于其他,我会跟他说,以后不用再来问我,一切以你的意思为主。”   言执眉间拧起来。   对面女人继续说:“实际上我以前也跟他说过,不过既然你介意,这次我会把话再跟他说清楚些。”   他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有事,先挂了。”   “言真!”   他叫住她,又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听。   过了两秒,言真声音传过来。   “你说得对,我不是你姐姐,也从来没打算对你的人生负责。你很冷静,也很理智,这样很好。大家都不会有什么负担。”   她清清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淡定得近乎冷血:“你不用担心我会生气或不高兴,吵架和冷战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言执眉目一沉,对面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道了声“晚安。”就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再等下去有人要炸了~   本来没人替他求情我是想让他再等两天的,现在看来……啧,危险~   感谢阅读。 第34章   言真没有开玩笑, 她不吵架,也不冷战,那晚不算愉快的通话结束之后, 她仍保持着三天两头与言执联系的频率,从内容到态度, 都没什么变化。   但她越平静, 就有人越不安。   她给连齐打了电话, 让他以后不用再跟她汇报学校里的事情,言执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连齐对她突然从配合交流到拒绝沟通的态度转变感到困惑,还试探着问言执,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言执只神情冷淡睨他一眼, 一言不发离开了办公室。   进了四月,离高考还剩不到五十天。   言执的气压越来越低, 眼神越来越冷,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店里,他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靠近即死。   言真说高考前她就会回来,到现在还没动静。   他几次想给她打电话, 又几次忍着没动。   两个人之间好像憋着一股劲, 谁先泄劲谁就输。   他不想当输的那个。   他依旧睡在店里的办公室, 沙发容纳不下他的长腿, 只能憋屈地侧躺。每个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的夜晚,他会反复点开她的微信,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掉, 气闷地想, 他好像从来没赢过。   越想越烦, 干脆坐起来抽烟,一坐就是一晚上。   梁飘找来的那天,张显不在店里,当班经理认出她,本不打算让她进来,但梁飘哭得惨,身上又乌漆嘛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一直说要找言执,经理思虑再三,还是带她去了三楼。   之前张显明令禁止过,不允许再让梁飘进店,但她跟三个老板显然是认识的,今天又搞成这样,经理心下虽然觉得老板不会坐视不管,可真到了办公室门外敲门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直打鼓。   最近店里的生意是蒸蒸日上,三位老板却越来越行踪诡异。   张显谈恋爱自是不必说,尹拓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唯一镇店的那个又天天跨着张脸,叫人每次见着都要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想到待会儿言执可能会出现的表情,经理顿时一阵胆寒。   他正想着要不要先把人带走,打个电话请张显回来定夺,办公室门开了。   低气压的人出现在门后,黯哑的嗓音充满了冰冷,言执恹恹的黑眸在看见门外的两个人时有瞬间的缩紧。   “什么事。”   经理一见他那张冷脸就有点发怵,“呃,她……”   刚一张嘴,身边的人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言执哥哥!呜呜呜我差点被人烧死!……”   -   言真原本的计划是五月十号返程。   但接到何蓉的电话,她便立刻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回程。一下提前了二十天。   入了夜,整个海滨都进入了沉睡。白天蔚蓝的海变成一望无垠的黑,海天连接的地方,一轮下弦月皎洁高悬,月光泠泠随着波浪浮动。   这样静谧而温柔的景色,是她这两个月来夜夜相对的景象,却好像还是看不够一样。   即将离开,她有些不舍。随手将这一刻记录下来,手机的像素自然不如单反,但也有另一种朦胧的观感。   她将这张用作朋友圈的背景,却不想久违的动态很快引来了很多点赞,消息数不断更新,那个红色的数字怎么看怎么碍眼。   关了朋友圈的访问权限,还不到三秒,有消息进来。   言执:[?]   言真看了一眼,没回复,正要退出,语音通话拨了过来。   手指悬在接受的绿色按键上停了一下,她选择挂断。   对面没有再打。   大约是又在赌气。   言真收起手机,最后看一眼这片无尽海,深吸一口带着咸涩的海风,转身朝着岸边租住的公寓走去。   翌日清晨,何蓉连call三通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到,她去机场接。   言真不太敢让她在这种时候来回跑动,好说歹说约在了家里见面。   飞机三点落地,言真四点到家,才刚刚把行礼推回房间,大门哐当哐当被人敲响。   她去开门,门外哭丧着一张脸的何蓉直扑进她怀里。   “呜呜真真你终于回来了!”   言真暌违许久,何蓉陡然而来的热情她一时承接不住,又不敢轻易推开,只好待在原地提醒,“注意身份,动作小点。”   “……”   何蓉怀孕了。   两个月。   言真听见这消息的第一时间丝毫没有惊讶,唯一让她觉得有点意外的是男方的身份。   记忆里她跟张显只见过一面,很年轻,好像没比言执大两岁。   她甚至不知道何蓉是什么时候跟他好上的,更难想象两个都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要如何去抚养一个小孩。   沙发上,窝在角落里的言真瞧着对面抱着膝盖沉默不语的何蓉,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感慨。   认识以来,何蓉永远是外放的,在她眼里基本没有大事,所有“大事”都只是解决程序麻烦些的小事罢了。像现在这样垂头沉思,莫名就让人觉得她好像长大了。   言真问她:“你/妈妈怎么说?”   “我哪敢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那个性。”何蓉用下巴在膝盖上蹭来蹭去,“我怕她一激动跑去把张显给撕了。”   何蓉母亲是强势型全职家庭主妇,虽然这么多年都没在上班,但在家里的气势是说一不二的。   验出两条杠的当天,何蓉顿觉晴天霹雳,到医院做了个检查,确认怀孕无误,马不停蹄就给言真打了电话。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惊天噩耗从天而降,家里那皇太后会炸毛成什么样。   言真见过何妈几次,确实是个直火脾气,她顿了顿又问:“那张显呢,他怎么说?”   何蓉皱着脸,回忆了一下张显接电话时长达半分钟的沉默,有点来气:“他个孬种,嘴上说会负责到底,尼玛进了医院比我还六神无主。老娘让他去挂个加急号,他给老娘弄了个轮椅回来!”   她一口一个老娘,言真看一眼她的肚子,挑眉提醒:“慎言啊。”   何蓉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了看,不耐烦地一挥手:“才两个月,听不见。”   言真抿抿唇,没说话。   “想老…我纵横夜场这么多年,也见过几个失足少女,还为此长吁短叹过,万万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她们其中的一员。”何蓉哭丧着脸,“我怎么这么惨啊!”   言真觉得她这话有失偏颇,温声说:“情况不一样,你跟张显关系明确,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也还算积极,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们其实可以走向一个比较正面的结果。”   现在奉子成婚的人一大把,确实算正面。   可何蓉恼就恼在这一点,“我还没玩够呢!我实话跟你说,我也就是最近眼馋弟弟,万一我以后不馋了怎么办?虽然张显还算长得帅、精力也不错,又有那么点个人能力,但我没法想象以后就要跟这个人绑定在一起了你明白吗!”   言真点点头,“明白。”   何蓉于是愈发沮丧,“不光是他,跟任何人我都没法想象。而且我才24欸,别人的24还在环游世界,我24岁就要当妈……天呐,我是真的没有心理准备。”   这确实是个史诗级难题。   言真尝试想象了一下曾经的夜店女王今后在家奶孩子的画面……她想象不出。虽然不意外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但真的到了这一天,事实总是难以被立刻接受的。   一时无言,客厅安静下来。   两人各自沉默。   鉴于这次会面没有得出一个结论,何蓉原本是想在言真这儿住下的,但张显突然一个电话过来,说得十万火急。   何蓉挂了电话一面碎碎念:“小屁孩一惊一乍。”一面起身准备出门。   言真从她此时看似抱怨实则暗藏甜蜜的言语里听出了某些端倪,送她到了门口,她站在门边对何蓉说:“我现在有了点你即将升级的实感。”   “升什么级?”何蓉反应过来后竟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有些叹出一口长气,“再说吧,反正还有一个月可以反悔。”   三个月内都可以人流。   还来得及。   言真会意,安慰地抱了抱她,目送她下了楼。   回身关门的同时,她也长叹一声。   世事果真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在当下之后的哪一秒即将产生颠覆。   送走了何蓉,家里一下安静下来,旅途伴随产生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地缠了上来。   房间里还有行李箱没有整理,言真想先睡一觉。   在外面几个月,虽然没有择床的习惯,但回到熟悉的环境,还是会有种踏实感。   躺在床上感受着被棉被包围的柔软,言真闭上眼睛彻底放松身心。   房门没有关紧,不多时,玄关外突然传来钥匙的响动。   开锁的声音只顿了一秒,大门随即被人用力推开、急切的脚步迅速靠近,房间门猛地打开——   “言真……”   床上的女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动,呼吸平稳而绵长,似乎已经睡着。   激动的话音戛然而止,又惊又喜的人脚步放缓来到床边。   眼皮上有隐约压迫的光影罩了下来,久违的冷涩气息夹杂着一丝烟草的苦涩从言真额头滑到脸颊,稍作停留,然后离开。   少年灼热的视线紧紧裹着她。   确认她已经入睡,床边的人直起身子,轻手轻脚地转身朝外去。   房门开合间,脚步声消失在客厅。   言真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言执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大约是太长时间没有见面,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下意识选择了装睡,可刚才他靠近的时候她竟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种紧张感不是太妙。   言真暗自用力闭了闭眼,翻身的时候忽然一怔。   她转过眼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冰冷双眸,心头骤然一凛——   并未离开的少年正立于门后,周身气息压抑,眼神幽暗而深沉地看着她。   “你还想耍我几次?”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点激动……耽误了更新,抱歉哦~   本章留言有红包补偿~   感谢阅读。 第35章   四月的傍晚, 即将落下的夕阳将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染出绚丽壮观的火红,房间里的纱帘筛去了刺眼,留下热烈又柔和的金, 从窗外满溢而出。   手心里莫名沁出了湿意,言真强作镇定地从少年浓郁的眼神移开视线, 翻身面向窗台, 淡声说:“我有点累,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房间里安静良久。   他没出声,没离开, 连目光都不曾移动半分。   如芒在背。   少年的呼吸渐重,言真听见,但她闭了闭眼, 没有回过头去。   床上的女人被软被覆盖,仍可见凹凸曼妙的曲线, 夕阳落在她素白而柔软的侧脸,金色的光像是从她皮肤内散发而出的。   数月不见,她依旧美得令人心惊。   尽管对她回避的姿态有一肚子火, 但他开口时还算克制:“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你今天回来。”   言真轻道:“临时定的,来不及跟你说。”   “多临时?总不会是我昨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才决定吧。”他语气带刺, 不轻不重扎过来。   言真睁开眼, 声音冷了几分, “不是。”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不是也没接着打。”   他幽幽问:“你是要故意制造惊喜?”   “……你想多了。”   两个人一来二去的你问我答, 言真始终保持着背对的方式,言执被忽视的很彻底。   存在心里几个月的那团火突然砰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咬着牙用力咀嚼她的名字:“言真, 你看着我。”   床上的人没动。   他咬得更紧:“言真!”   言真听出他的火气, 甚至感觉他快要冲过来。   眉间微微动了动,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洁白的双腿悬在床边停顿了一会儿,看清他脸上复杂而隐忍的神情,不难想象这几个月来这副表情大约是焊在他脸上的。   她忽然有点恼火:“你一定要现在跟我吵架?”   他们已经在电话里吵过够多架了。   言真不知道是恋爱这件事本身就这么麻烦,还是她的对象太麻烦。她出去采风原是为了静心,可这小子三天两头不是电话就是微信,再不然就是要在学校里搞出点动静来让她不得不回应。   她开始渐渐理解为什么年龄差会成为阻碍,因为她想冷静处理的时候他永远幼稚地选择对冲。   偏偏自己也像是中了邪似的,每每想冷下来不管他了,又每每会被他某些语句搞得头重脚轻、不知分寸。   言真很讨厌这种情绪起伏,也讨厌他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   更讨厌的是面前不过是个高三生而已,竟然搞得她不知道用什么姿态来面对才好。   “你真的很会挑时候。”略显烦躁地拨了拨头发,言真下床到衣架边摸出外套里的烟盒,但打火机在机场的时候被没收了。   她皱了皱眉头,反身掠过言执,拉开房门出去。   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震住,言执没了声响,只一双阴郁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所有动作,细看之下,他微扬的眼尾有暗芒浮沉。   言真从来内敛,冷淡几乎是她的代名词,别说言执没见过几次她发脾气的样子,连她自己也觉得离奇。   不过是被紧迫盯人盯得紧了点,不至于到这么心烦意乱的地步。   约莫因为旅程疲劳,再加上何蓉刚才惆怅的情绪多多少少影响了她,所以才这么过激。   客厅里被人收拾过了,惯常的位置找不到打火机,言真便到厨房去拧开炉灶,拨开头发弯腰点烟,一套动作熟稔非常。   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薄荷烟草沁入肺腑,她略略定下来一些。   不想把烟味留在屋子里,言真含着烟转身往阳台走。   言执站在房间门口,当她要再一次无视他经过的时候,他黑眸一沉,长臂一伸,一扣,往回一拽。   当两双干燥的唇瓣紧密相贴的同时,薄荷味的淡白烟雾从两人唇齿间外溢而出,霎时间朦胧了一切。   夕阳穿透阳台的门窗,落在言真踮起的脚跟之下。   她睁大了眼睛,看见言执微垂的眼帘带动浓黑的眼睫在她眼下轻刷出细细的痒,她一颤。   眼皮微微抬起,见她目光呆直,言执不满地收紧手臂。   言真顿时只觉后腰快要被人勒断,她蹙眉轻呼,却正好给了他入侵的机会。   在他长舌搅进来的时候,她听见他说:“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讨厌他用这种强势的语气跟她说话,但身体却不自觉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眼前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有模糊的光感透过眼皮,理智被暂时蒙蔽又很快苏醒,熟悉又陌生的眩晕感掌控了她的身体。   这一次,她清醒地经历了从抗拒到沉沦的全部过程。   什么烦躁、什么混乱,在被他夺走呼吸节奏之后通通消失不见。   他发泄似地在她唇上撕咬、啃噬,辗转反侧地要讨回这几个月来的一切。   痛感来袭,言真不由自主地发出轻颤,拿着烟的手撑在他的臂弯里,用力的方向不知道是要将他推开还是让他抱得更紧。   他比以往都要疯狂的攻势让言真不禁有些怯意,但他咬得她实在太痛,颤/栗过后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她开始用同样的方式回敬。   不断燃烧的薄荷烟草随着两个人的交缠进入彼此的胸腹,然后胀满,甚至挤走了空气。   言真只觉得身前的人微微一僵,唇齿暂时得了自由,突然的落空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张开眼睛,迷离的眼波潋滟流转,少年唇上殷红,皮肤冷白,仿若一滴鲜血落进雪白,溅起的是极致刺激感官的暧昧靡靡。   他好好看。   怎么会过了这么久还是觉得他好看。   喉间难抑地咽了咽。   最后一线金红色的夕阳将她水眸染成细碎的璀璨,眼睫低下抬起之间,尽是浑然天成又毫不自知的妩媚。   这根本就是勾引。   言执再度凑近,潮热的吐息伴着嘶哑的嗓音,性感得一塌糊涂:“我不要吵架,言真,我只是很想你,每天每天。我要你承认你也想我,快点。”   他一边说一边发起进攻,从唇齿到脸颊,到她五官的每一寸。   言真无法自控地扬起下巴,露出纤细清冷的颈项,脑袋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摆动。   他在她耳下流连,一遍遍地诱导:“说你想我。言真,我不要你再离开了,再也不要。快点告诉我,你也跟我一样想念。你明明在意我的,为什么要对我冷淡?我不跟你闹脾气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你说啊,说你也想我。真真。”   言真要说什么,她什么也说不出。   她明明就是抗拒一切亲密关系的,可莫名抗拒不了他对她发出亲密的邀请。   原以为避开一段时间,让初始的荷尔蒙慢慢冷却就会平息心底的悸动,可是她得承认,春节前的那个夜晚,水乡静谧,冷月溶溶,他委屈又倔强地那句“我很想你。”让她第一次异常清晰地感到温柔。   那是一种好像把她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放在温热的海水里浸泡,随着柔软的波浪漂流的温柔。   不同于何蓉的友情,也不是外婆的怜爱。   但她也不敢将这种从未体会过的陌生的温柔称之为爱情。   这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被他拦腰抱着抵到墙壁,当窗外夕阳的光影渐渐远离,模糊的昏暗爬上两人交叠的身体,沉浸在彼此都无法确认对方表情的当下,言真突然埋在他颈窝的凹陷里,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轻响。   “想。”   身上的人停住了动作,“什么?”   “……我说,我没办法回答你。”   “为什么?”   “……我不确定。”   记忆里,想念是很苦涩的事情。   被言忠遗弃在外婆家的第二年,当学校里的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孤儿,她无法反驳其实她有爸爸,只是他很久没出现。   她好几个晚上都闷在被子里,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全部是七岁以前的画面,嘴里尝到的苦涩大约就是想念。   后来外婆去世,想念的苦涩加了一倍。   再后来,她就断绝了自己再尝到苦涩的机会,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触发她的想念。   现在……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如果脑子里浮现出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就算想念,那过去这段时间,言执确实会时不时会出现打乱她的思维。   可有关他的画面好像完全跟苦涩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言真不确定失去苦涩味道的算不算想念,但她通常很诚实,“我承认我想过你,虽然不多。”   抵着她额头的少年一怔,与她纠缠在一起的喘息停滞一瞬,随后加速。   言执喉间发出低低的震动,些微笑声从唇边溢出,他情绪似乎突然变得轻快起来,细细密密地在她面上轻啄,“不多是多少。”   言真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不多就是不多。好了,不要闹了。”她被他弄得发痒,抬手抵着他的肩膀推了推,似乎想要结束这场从落日进行到入夜的亲密接触。她才回来第一天而已。   可言执还不想结束。   她指间那根烟快要燃尽了,细长的烟身烧到只剩小截。天晓得她要一面应付他的进攻,一面又要维持动作免得烫到他有多难。   “你松开点,我这个姿势很难受。”后背就是墙壁,身侧是他的禁锢,言真看似无路可逃,也确实已经四肢无力了。她再度推了推他的肩膀,“快点放开。”   手腕这时忽然被人扣住,言真微怔,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手被送到他唇边,他微微张嘴,含住她指间的烟,尚算湿润的唇瓣黏在烟嘴,然后再一点点剥离。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言真只看见云烟雾绕里,他眯起眼睛,掩住了眼底那片极致的浓郁。   到他重新贴近,薄荷烟草再度充斥于两人之间,缠绵的烟让两人之间没有距离,胸腔再度被胀满,酸麻很快演变成失重。   言真膝盖发软,被他稳稳捞住锢在怀里。   唇齿之间,他声声都是诱惑。   “言真,我要你爱我。   “很多很多。”   作者有话说:   一句话总结本章:出差回来的大直男被小娇妻强/制/索/爱~   姐姐终于get到了那么一丢丢爱情~   感谢阅读。 第36章   何蓉要见家长了。   那天从言真家里被张显电话call走, 张显就跟她说了两天后他父母就会来Z城。   何蓉傻眼,还问他们来干嘛。   张显:“当然是说我们结婚的事。”   何蓉:“结婚?!”   诚然何蓉已经预见了奉子成婚这个选项,但两个人私下商量跟见家长完全是两个概念。她本来还想着过一个月要是后悔了还能去医院做掉, 一旦见了家长,向双方父母通报了怀孕的消息, 那就无异于是把这条路给切断了。   她顿觉大事不妙, 又赶紧约了言真在咖啡厅见面。   这一次, 连言执都在。   尽管何蓉自己已经火烧眉毛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在青天白日里看见言执那张脸, 发出一声又一声地感叹:“真他妈帅啊。”   言真:“……”   她要不要提醒一下,其实他听得见?   言执显然见怪不怪了,眉尾微微上挑一下, 用手语对言真说:我去看喝的好了没。   言真对他收了收下巴,他便起身去了吧台。   咖啡还没做好, 他靠在墙边一边滑手机一边等。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店里一时间有不少手机的镜头都对准了他。   何蓉不得不再次感叹:“你真是捡到宝了。”   言真无言。   说到这个何蓉就很好奇:“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恋爱同居?”   见言真神色淡淡,好像没什么猫腻的样子, 她震惊万分:“不可能还是姐弟吧,他不是都把你嘴给啃破了?”   “……”她用词真的是一点也不含蓄, 言真眨眨眼掩去眼下闪现而出的微热, 淡声道:“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自己。”   话头一转向, 何蓉顿时蔫了, 趴在桌子上开始长吁短叹:“救命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你还没跟家里说?”张显都已经搬出家长了,何蓉这边还瞒着, 言真想了想:“不过也不着急, 可以等先见了他父母再说。你对他们家了解多少?”   “没多少”何蓉说:“他昨天跟我说他爹妈要来, 给我吓个半死,后面他给我说一些他家情况我都没认真听,好像他爸妈是做什么生意的吧。”   言真沉吟道:“这样看起来,至少他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要负担你和孩子的开销应该是没有问题。”   “我家条件也能负担啊。”何蓉苦着脸在桌子上爬来爬去,“现在问题不是这个,是我不想这么快结婚啊!”   “你想当单亲妈妈?”   “……不想。”   “那你想去做掉……?”   未免她肚子里的小朋友听见,言真说话很小心。   何蓉噘着嘴,默了默,丧气地说:“我不知道。”   她的纠结言真大概了解几分,但不能切身体会,所以暂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言执这时端着喝的回来。   何蓉是孕妇,谨慎起见只能喝牛奶,还是热的。   另外两杯冰咖啡怎么看怎么诱人。   她眼巴巴看着言执坐下,细心擦掉杯壁外附着凝结的水雾,然后放到言真面前。   言真显然对他的体贴已经习以为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何蓉咽了咽口水,想找她讨一口尝尝,言真却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言执:“你跟张显认识多久?”   言执对她比出三根手指:三年。   三年不算太长。   言真又问:“他人怎么样?”   他略顿了顿,看一眼对面的何蓉,再看回来:你指哪方面?   言真也顺着他看向何蓉,她貌似没在听他们说话,眼睛只盯在她的咖啡杯上,她将杯子往怀里移了移,“嗯,各方各面。”   她开了口,言执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家庭简单,背景干净,谈过几段恋爱,分手后女方评价都不错。   听上去没什么致命确定。   不过也不排除这番评论里掺杂了友情水分,言真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谁知对面的女人却误会了她的停顿,陡然抓住她的手,大声问:“他刚才在比划什么?不会是说张显有什么毛病吧?”   言真一惊:“……你不是没在听?”   何蓉语塞。   言执抿抿唇,继续用手语说:他们很配。   言真见他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想问他们配在哪里,然不等她开口,何蓉又一次激动地用力捏她的手:“我靠他又在说什么!”   “……”言真吃痛,费力收回手来,对身边人点点头,“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啊?!啊?!”他俩打哑谜一样的交流方式简直把何蓉急死了,她不满地提高声调:“喂,你们要不要这样在孕妇面前秀恩爱啊!欺负我不懂手语是不是?”   只见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动作整齐划一地同时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何蓉:“……”靠。   *   张显的父母约了何蓉后天见面,何蓉左思右想都不敢单刀赴会,死活要言真陪她一块。   言真不擅长应付长辈,想拒绝,何蓉又将主意打到言执头上。但他比言真更不适合和家长摆在一块。   权衡之下,言真答应了。   反正只是个陪衬,少说话,多吃菜,应该没事。   从何蓉那出来,言执接了个电话,他们又转道去了PUSH。   同何蓉一样,张显对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当爹这件事也保持着怀疑人生的态度。   碍于言真在场,他倒是不敢将这种怅然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   PUSH没有咖啡,只有各种各样的酒水。   时间尚早,言真不准备这么早就醉,而且她对喝酒没什么太大兴趣。   有她在,言执自然也是不喝的。不过得了准许,他可以陪着张显抽烟。   两个人在沙发上并排坐着,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头顶射灯颜色不断变换,烟雾缭绕之间,言真好像又看见了半年前,那个在走廊尽头处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   神秘的,成熟的,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魅力充满了冷感的侵略性的,陌生的言执。   那是完全不同于在自己面前闹别扭的高中生的模样。   那似乎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昏暗的包间里,言真眼色微沉。   没多久,尹拓来了。   “草,我到办公室去没见着人,还是小夏跟我说你俩躲这儿清闲……我靠。”尹拓推开包间大门就是一通抱怨,走近了才看见言执身边的女人。   言真眼尾一抬,冷清的视线扫过来,他顿觉大事不妙,转身想跑。   但为时已晚。   张显见终于有人可以陪他喝酒,连忙起身将他拉过来插在旁边坐着,“你来得正好正好,快陪我喝两杯!”   他像是憋急了似的,火急火燎地倒了酒往尹拓手里塞,完全没看出来尹拓尴尬得差点钻地,仰头一饮而尽了,见他还没动,张显立刻皱眉:“快喝啊!”   尹拓一颗心悬到嗓子了,深怕言真认出他来,捏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眼睛一个劲儿往旁边跑,就看着她是什么反应。   还好,她在看手机,压根没往这边看。   他立马又去看言执,见他抽着烟,脸上一幅没所谓的淡淡模样,尹拓有些震惊。难不成他俩说开了?   既然言执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张显又一直逼他快喝,尹拓硬着头皮坐定,谨慎地想尽可能将注意力转移到张显身上。   他还不知道张显就快当爹的事情,一杯饮尽,见他郁郁寡欢的模样,他豪迈地伸手往他肩头一搭:“怎么,又被哪个妞儿甩了?嗨呀,这种事你都经历多少次了,还有什么看不开,干嘛把自己搞得脸色这么差。大惊小怪!”   他上来就说妞的事,张显脸色愈发难看。   言真还在滑手机,不知道听见他们说话没有,张显恨恨地让尹拓:“闭嘴!喝你的酒不要说话!”   尹拓被凶了,无辜地撇撇嘴,“我安慰你欸,你冲我发什么火?”   张显瞪他一眼不说话。   旁边的言执这时倾身过来将手里的烟头摁进玻璃缸,幽幽道:“他不是被甩,是要被绑定。”   “绑定?”尹拓狐疑地两边一看,惊了:“被谁?还有人能绑住他?”   他话音刚落,一直没吭声的言真突然起身。“我先走了。”   她刚挽起自己的针织外套,言执便自觉地拎起她的提包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茶几,推门之前,她回眸看着张显:“还有两天,如果你实在为难,我建议你退票。”   包间里灯光昏暗,门边更是只有电视墙上的荧光幽幽,言真素白的面容被这光映着,光华流转间更显冷清孤傲。   尹拓一头雾水:“退什么票?”   张显见她冷了脸,跟着紧张起来:“言真姐,我没那个意思……”   言真倒不是很在意他的意思,转头拉开包间大门,前脚走出去,言执后脚捡起沙发尾端的抱枕猛地掷过去。   张显堪堪接住,手里的酒却洒了尹拓一裤子。   “卧槽!”尹拓刚跳起来,门边的人留下一句:“管好你们的嘴。”摔门离去。   *   天已经黑了。   PUSH门口大批人马进进出出,生意显然爆好。   言真略略驻足,等人跟出来,她回头瞥一眼他看不出破绽的神情,也没多问什么,继续下阶梯往车边去。   言执三步并作两步跟过去,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见她没挣扎,他才用力将人拽到身边。   他身材高挑,胸膛宽阔,言真被他搭着肩膀拥在怀里,立刻变得娇小。   从背后看,他们相拥而行的模样跟这路上来往的情侣无甚分别,更加赏心悦目而已。   言真头发上淡淡的烟味跟他身上的一样,言执低下头去嗅了嗅,又趁机在她耳朵上亲了亲,他低声而讨好地问:“生气啦?”   言真耳廓被他近距离的吐息震得隐隐发麻,她不着痕迹地往外侧挪了挪,“你说呢。”   “有一点。”他显然想要安抚,说话时一直弯着腰迁就她的高度。   很快到了车边,言真在马路牙子上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淡声说:“下午你说他只谈过几段恋爱,我信了。但现在看,起码两位数吧。”   言执挑了下眉,没说话。算是默认。   言真脸色微冷,“你们才认识三年,他就有两位数的恋爱经验,看你们另个朋友的反应,何蓉怕是影响他迈进三位数的绊脚石吧?”   诚然何蓉也有过不少恋爱经验,但张显才几岁?他比何蓉还小。   何蓉自己说她根本还没玩够,那他岂不是更没有够?   一个玩咖配另一个玩咖,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好像是要认命负责的样子,言真也不得不为人性的不确定而感到担忧。   她摇摇头:“我实在很怀疑,这两个人能顾得好一个小孩子吗?”   她语气严肃,是真的在担心。   言执看着她,眼神却愈发柔和。   见他一直望着自己不说话,言真也不想再说,扭头:“先上车……”   话未说完,她突然被人扣着腰肢摁进怀里。   言执在她额前亲一下、又亲一下,然后是眼睛,鼻梁,他勾唇说:“你好酷。”   言真一怔,“……什么?”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试探张显的态度,她今天是不会跟着他一块过来的。何蓉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她不许任何人有轻贱她的机会。听他们言语里的风向不对,她甚至直接替何蓉拒绝跟张显父母见面。   她就是这样,看起来冷冷清清,其实心里比谁都软和。   唇角弧度扩大,他说:“我说你刚才生气的样子,很酷。”他说着,奖励似的亲在她唇边,细细地亲,逐渐加深,直至变成一个深长的吻。   言真有些适应不来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攻势,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在路边的悬铃木上停滞了一会儿,有细细碎碎的絮絮从树上飘下来,她心神一恍。   街道上人来车往,初夏的路灯是微凉的昏黄。   被放开的时候,言真抬眼看见他眼睛里氲氤的薄雾,一点笑意像从他眼角破开,露出波光粼粼的内里。   那片深邃而温柔的海面正倒映着她的轮廓。   他抵在额头,笑声细碎而低沉,带一点少年意兴的玩味,“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恋爱经验只你一个,你会不会比较不气?”   作者有话说:   咖啡厅、夜店、大马路,弟弟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跟姐姐秀恩爱的机会~   留个作业(填空题):秀_ _,_ _快   感谢阅读。 第37章   鉴于言真自己前23年的感情空白, 她对言执所说的“只有”这个词,没什么特殊感觉。   他才几岁?没有恋爱经验不要太正常。   不过以他这张脸来说,有很多恋爱经验……也算正常。   大概是觉得这自相矛盾的想法有点荒谬, 言真垂下眼去,唇角无声勾了一下, 抬手推开他的脸, 她轻声道:“少耍嘴皮子了, 快点上车。”   她从车头绕过,步伐轻快, 背影明显不再沉闷。   言执原地,眼角有笑意攀升。   与她同步拉开车门,坐进去后, 他趁人扭头系安全带的功夫倾身凑过去,很快言真回头, 两人的鼻尖轻轻擦过。   她恍然一怔。   车内昏暗,他黑眸里闪过的狡黠亮光极其惹眼。   言执出其不意地在她唇上啄一下,略沉的嗓音里藏着笑意, “姐姐,你怎么偷亲我。”   言真被他似嗔似娇的姐姐两个字搞得心头一颤, 一点酸麻立刻从心头漫开。   他已然拉开距离坐回去, 手肘撑在车窗边沿, 大半身体斜靠着, 以便最大限度地欣赏她呆滞的表情。   他扯开嘴角,笑得分外勾人:“唔,算啦, 谁叫我喜欢你。”   言真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喜欢这个词太肤浅, 爱意对她来说又太沉重。归根结底, 感情这回事无非是荷尔蒙作祟的结果。   她一直很好奇,当体内激素稳定下来之后,曾经诱发心动的因素是否还能维持彼时对对方的感觉?   如果不能,失去了新鲜的快感,再看这个人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表情?厌恶?还是平淡?   假如有一天言执不再喜欢她,他笑容里的甜蜜餍足就会消失,那取而代之的会是什么?   言真以前不觉得,但越接近亲密她就越发现自己似乎是个悲观主义者。   就好比现在,她明明觉得心上被他直白的言语熨帖到温热,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在想这些分开的事。   她偶尔会觉得自己这样会很扫兴,但事实证明,女人天生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   直觉这种东西,你很难说清它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但不可否认,每每有事发生之前,它都会跳出来提醒你——保持理智,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   回了家,天已经黑透了。   初夏的夜,风还是凉的。   言真穿了件贴身的长裙配短款机车外套,夜风里,她身形曼妙摇曳,腰臀线条满而不溢。   言执心念一动,从身后将她抱住,手里软腰纤细,小腹平坦,受了惊微微缩起的肩膀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娇俏瘦弱。   这样的言真,让人忍不住生出无限的保护欲。   迎着月色,他眼底有欲色涌起,轻吻从她耳侧开始。   “你干嘛。”再两步就是楼栋,这个时间,小区里还是有人来往,言真怕人看见,反手推他的手臂,“言执!”   她低声喝止,却又不自主地顺从他的动作扬起下巴露出脖颈。   诚然她并不是有意要欲拒还迎,但既然如此,他没道理不继续进攻。   “言执!唔。”   他握住她的下巴转向自己,俯身堵住她的嘴唇。   言真唔唔地发出抗议,但兴头上的少年根本不受控制。   唇齿交缠辗转,嫌这样还不够贴近,言执一只手到她腰侧,轻而易举地把着她的身体转过来,两个人之间有了短暂的空隙,又瞬间贴得更紧。   就在言真快要被攻陷的时候,楼洞里传来单薄而高亢的女声。   “言执哥哥!”   夜色之下,暧昧被从外界撕开了一道破口,夜风四面八方涌进来,将所有残留吹散。   言真转头望过去的时候,眼里是还未消退的迷离。   衣着单薄的梁飘从黑暗里走出,包含眼泪的双眸里是藏不住的嫉妒与仰望。   她怯怯地看向那个还抱着言真的少年,艾艾叫了一声:“言执……”   黑眸一沉,言执脸色瞬间转冷。   *   小区外的奶茶店。   重新装修过的奶茶店比之前更为明亮,播放的背景音乐也很俏皮。   香甜轻快的环境里,落地窗边围桌而坐的三个人气氛却异常沉默而诡异。   言真在见到梁飘的下一刻已经认出了她——巴掌大的小脸,营养不良似的凹陷眼眶,配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种哥特风骷髅萝莉的感觉。   ‘姐姐,你真漂亮。……’   是之前在楼梯上撞到她的那个女孩。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她瘦到脱相的脸和那双眼睛很有标志性。   言执说他们是一个孤儿院里的孤儿。   想不到他们竟然认识。   既然是熟人见面,言真本想自己先回家去,不打扰他们聚会,但言执硬拉着她过来,搞得现在场面有点微妙。   言真倒是一惯的淡定自如;言执面无表情,黑眸淡漠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对比这两人的状态,梁飘则略显躁动,一双大眼睛巴巴盯着言执,只差将心事都写在脸上。   梁飘今年十六岁,比起她的青涩稚嫩,言真的清丽与高冷显然更引人注目,最关键的是,言执的位置和她靠得更近。   以梁飘现在的心性,以上种种条件叠加,让她根本无法保持与言真表面上的和平与稳定。   在梁飘的妒火快要从鼻孔里喷出来之前,言真明智地选择低头刷手机——眼不见为净。   三个人点了三杯奶茶。   原本只需要五分钟就可以出的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做好。   这过程里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诡异的气氛持续沉默着。   制作台后面的两个小妹对着他们这边,眼神古怪,正在小声的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看那个男生,是不是上次来过我们店?”   “就是他。还有他旁边那个……要不要给老板打电话?”   “会不会认错啊?”   “监控里面就是她啊。”   “万一认错……”   她们正窸窸窣窣地说着,侧对这个方向的人突然转过头来,那眼神隐含冰冷的戾气,只是一扫,她们便立刻噤了声。   言执收回视线,眉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梁飘将他所有细微神情尽收眼底,心尖滚烫,目光愈发热烈。   “言执哥哥……”   她才一开口,旁边的言真忽然拿着手机起身。   言执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收紧的眼神在问:你去哪?   言真微顿,将手机屏幕对着他晃了晃,“接个电话。”   他似乎有点紧张,缓缓松了手,一直目送着她走出店门,到路边接起手机。   察觉到他的视线,言真回眸透过玻璃窗望了他一眼,唇角略微翘了翘,她走到一旁看不见的地方。   言执皱眉。   好不容易没了第三个人,对面的梁飘恨不得立刻贴到他身边去。“言执哥哥,我……”   她手一伸过来,言执便侧了身,他从窗外收回视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看着她。   梁飘探了个空,也不敢恼,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睛,她顿觉浑身冰凉,手脚僵硬。   她在原位坐好,小心翼翼地开始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过来的,也不知道会碰到她……你们。我实在没钱吃饭了,所以……”   上个月他们在灶烂巷的房子失火,据梁飘说,是那些人找不见梁飞,所以故意放火。言执找人去查,暂时没有音讯。梁飘暂时无处可去,梁飞又不见踪影,他将她送回孤儿院,没过几天她就又跑出来。   红十字那种私人机构,只要你不是死在院里的,基本上你要去哪里他们都不会管你。   梁飘才十六,又没有上学,离开梁飞,生存能力几乎为零。   言执帮她在灶烂巷附近新找了个房子,留了点钱给她,离开的时候她哭着说她已经好几个月联系不上梁飞了,让他帮忙找找。   认识他们这么久,言执太了解梁飞,他可以不要命,但不会不要妹妹。   尽管过去两年他一直都在过着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生活,倒是也没忘了定时给梁飘打生活费、通电话。   除非他出了事。   可尹拓是跟着他回来的。   他冷冷勾唇:是么。   梁飘见他目光晦暗深沉,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严寒,后背也无端地生出一股寒气,顺着她脊椎一路窜上后脑。   “我没骗你,真的……”头皮隐隐发麻,胸腔里温热的感觉消失,她眼神开始惧怕地闪避。   在孤儿院那段时间,言执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天真任性,到无知愚蠢,其中对她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梁飞。   从他开始走歪门邪道起,梁飘就不再是以前的梁飘了。   念在过去的交情,他对她做的蠢事都只是轻轻揭过。但今天,他不会再让。   小妹这时过来送饮料,三杯珍奶,两冷一热。   她放下吸管的时候特意多看了梁飘两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转身便跟吧台后的另个人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那人会意,很快拨通电话,掩着嘴背过身去,“老板,我看见那天砸店的人了……”   梁飘沉浸在对言执威压的恐惧里,没有注意这些动静。   言执听见,却未提醒,眉尾略略抬起,他用手语对梁飘说:知道前段时间梁飞为什么不联系你么?因为你只会拖累他。你毁了他的脸,接下来还会毁了他的一切。你们不愧是兄妹。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害死对方。   梁飘一怔,她不知道言执为什么突然这样跟她说话,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言执唇角诡吊的微笑。   当他说到梁飞的脸,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哆嗦着唇望着他,“你……”却又半天发不出声响。   少女原就饥瘦的脸褪去了血色,变得愈发苍白、毫无生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过于凸出和空洞,果真像个骷髅。   言执扯了扯嘴角,冰凉的笑意未及眼底,没有半分怜悯与同情,他冷酷地站起身来,用手机转了一笔钱到梁飘微信上。   梁飘手机在口袋里一震,她没敢拿出来看。   她仰头看着言执,呼吸有些不畅。   告诉梁飞,下次缺钱,直接来找我。你在我这里,并不起效。   说完,他拎起言真遗落在板凳上的提包,转身大步走出店外。   梁飘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情绪却一直陷落在他刚才残忍的表情里——他不在意她,一点也不……   吧台后的两个小妹看着他们一个二个离开,深怕梁飘也走,正要想办法拦住她,老板及时冲了进来,“人呢?!砸我店的人呢?!”   她们朝位置上的女孩儿一指,老板顿了一下,掏出手机与监控截图里的人一对比,他登时拧住了眉头。   *   背街的长椅上,女人双腿交叠,长裙之下,露出一截皓白莹润的脚踝,夜风吹动,裙摆在她脚边波浪似的浮动。   她一手举着,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细细的白色香烟,另一手横在胸前托着手肘,淡淡薄荷烟草的气息被风吹开。   许是觉得冷,她放下手拿烟的手,松松抱住自己。   单薄的侧影看上去冷清而孤寂。   街上有警车声呼啸而过,盖过了那道朝她而来的脚步。   等人到了跟前,言真后知后觉抬眼。   背着光的人看不清面貌,只一轮上弦月恰好挂在他的肩头。   心神有那么瞬间恍惚,她眨了眨眼,“聊完了?”   夜冷风凉,她声音都被风吹得有些哑。   言执皱了下眉头,蹲下握住她的手,冰凉。“怎么不先回家去?”   他掌心温温的,不是很热,但这样捂着她,倒也一下就暖和了。   他蹲下的时候个头跟她坐着也没差多少,两个人贴得很近。   言真将烟拿开一些,淡声说:“忘记把包拿出来了,没钥匙。”   她实话实说,引来身前这人不满地揉了一把她的虎口:“我还以为你是在等我。”   言真微怔,“……也算等了。”   他低笑一声,起身的时候自然而然牵住她,带着她站起来,“太勉强了。”   言真一米六八的个头,脚上的鞋子跟不高,这么跟他面对面站着,视线竟然只到他锁骨那一片。   他比她高了至少一头。   她以前觉得他颀长清瘦,但没切实感觉他比自己高出多少,因为平时他迁就她的高度,跟她说话不是俯身就是弯腰,再不就是两人都坐着。   像这样突然相对,他的高个还是有些压迫感的。   手上的烟灰扑簌簌随风落下,在两人脚边打转。   言真没由来闪了下神,“这么晚了,你不用送她回去么。”   “送谁?”   言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干脆直呼其名:“梁飘。”   她看起来还小,像刚刚上高中的样子。   现在虽然不算太晚,但放任一个小女生自己回家,好像不太绅士。   这念头一起,她又想,绅士是谁?言执么?他什么时候被归类为绅士了?   “为什么要送。”他果然这样答。   顿了顿,他又补充:“她安全得很。”   言真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太清楚,恐怕是被风吹了太久,有点着凉。她深吸了口烟让自己定下来,口中的白雾要吐出来之前,有人接替了她的呼吸。   薄荷的凉意在两人嘴里回转,他坏心地在她口腔里勾了一下,分开的时候,他狭促地笑她:“你不会是吃醋吧。”   言真一怔。   后腰被人扣住,大力将她压向一方宽阔的胸膛。   头顶一重,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喉间些微的震动就贴在她的额头。   “我好高兴你在意我。”他叹息似的收紧手臂,将她抱得很紧很紧,“哪怕是我会错意,我也好高兴。”   言真脸侧就是他的心跳,那沉稳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耳膜,呼吸不由自主地跟他同频,心跳也想跟上节奏,却因此乱了节拍。   慌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从深处窜起,很快以燎原之势烧遍她整个胸腔。   她眼神有些仓皇,幸好言执看不见。   “你想多了你……”她想推开他,却被他低下头来吻住。   他在她唇上反复碾磨,力道很重,但是不痛。   甚至比之前还要让她觉得温柔。   身体对他接触的熟悉度超过了言真的掌控,鱼贯而出的舒适和酥麻的愉悦感暂时覆盖了慌乱,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角,他亦从善如流地将她压得更紧。   两具生理构造完全不同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就连月光也无法穿过将他们分开。   言执说过很多在言真看来无法相信的承诺和表白,但这不妨碍她听见之后还是会觉得窝心。   她开始承认,他确实让她体会到了一点点被爱。   “言真,我说过我只有你一个。只要你在等,我一定立刻来。”   他说:   “在我眼里,没人比你更重要。”   作者有话说:   真.勾/引王者.两面三刀.姐姐就是唯一.弟弟~   感谢阅读。 第38章   四月结束在何蓉与张显父母的会面里。   席间偶有紧张, 总体气氛还算和谐。   言真全程充当冷空气,少言少语少表情,简直衬得何蓉像一朵太阳花一样热情开朗又大方。   张显父母一开始对她的年纪还有些微词, 后来也被她笑容感染,觉得自己儿子年轻浮躁, 有这么个大一点的管着他也好。   会面进行到一半, 两位年轻女士离席。   卫生间里, 何蓉对着镜子大大舒了一口气。   “妈呀,紧张死我了!”   言真从镜子里笑看她:“紧张?没看出来, 你不是表现得很好么。”   洗了手,她抽了张纸巾细细擦拭,玩笑道:“看你左一句右一句把他妈妈哄得那么高兴, 我还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要嫁过去了。”   何蓉闻言叹气:“什么迫不及待,是没办法好吗。”她说着, 环视一圈卫生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在,还是谨慎地压低声音在言真耳边说:“我偷偷咨询过医生了,她说我怀得位置不对, 流掉的话可能以后不好怀孕了。”   言真一顿,神色收紧, 想问什么, 抿了抿唇却没出声。   何蓉唉声叹气, “我想了一晚上, 比起英年早婚,我更不想以后没办法当妈妈。不管怎么说,这世界上有个生命曾经与你血脉相连, 这感觉还是很奇妙的不是吗?”   她说到最后, 脸上流露出的除了无奈, 还多了一种母性的温柔。   这个瞬间,何蓉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成熟了。   言真见证了她从少女,到女人,再到妈妈,每一个不同的角色,何蓉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   以前更多是张扬,现在她似乎慢慢平和了下来。   既然她已经做了决定,言真能做的只有鼓励和宽慰。   “放心吧,你会过得很好的。”   “希望咯。”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回了包间,里头的一家三口似乎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氛围比最开始地还要热络积极。   张显说,他爸妈会在Z城停留一段时间,问何蓉家里什么时候有时间,他们想跟她父母见个面。   何蓉一听,愣了一下。   事情进展到了双方父母见面的地步,基本就算板上钉钉了。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结果怅然多过惊喜。   她真的要结婚了。   饭局结束,何蓉本想跟言真回家去好好聊聊,张显这边却希望她能陪他父母一起去酒店坐坐。   长辈的要求自然更重要,言真家倒是随时都能去。   在酒店门口分开,他们四个人上了车,道别的时候,何蓉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   言真看着他们开走,原地摇了摇头,转身去拿车。   言执已经在她车边等了很久了。   远远看见他,言真脚步顿了顿。   夜色下,颀长的身影斜倚在车边,听见动静,他转眼望过来,随即站直身体,面朝她的方向,像是在等她。   言真吸一口气,抬脚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太适应那种家庭和谐热络的气氛,她心情有些浮躁,现在看见言执,他黝黑的眼睛眸光淡淡,身上冷涩的味道松松拥着她,莫名清凉消火。   “结束了,顺利么?”感觉到她情绪低低靠在他身上,言执勾了勾唇角,手在她腰上揉了揉,“怎么,没吃饱?”   言真摇头。   这么些年没跟长辈在这样的场合下打过交道,那包间里的灯光太亮,照得她头晕眼花。   现在靠在他身上,眼前昏昏暗暗,嗅着他身上微凉的味道,她忽然有了一种找到同类的放松感。   身体的重量放心交给他,言真没什么玩笑的力气,通通在刚才的饭局上都用完了,她抿了抿唇,懒懒道:“张显没跟你汇报?”   言执亲了亲她冰凉的发丝,“说了。但你好像不高兴,他欺负你?”   他用词很幼稚,言真闭了闭眼睛:“你觉得呢。”   “真的?”他将她拉开一些,低头看她的眼睛,表情很是正色:“他怎么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不知他是真当真了,还是故意用这样哄小孩的语气哄她。   言真哼笑了一声,抬手捏他耳垂,“你去算账?小屁孩。他不是你老板么,想被开啊。”   言执眉尾挑了挑,由她揉捏,口吻温柔又嚣张:“老板怎么了,老天爷也不能欺负你。”   他真是狂妄。   老天爷都搬出来了。   言真笑他:“你啊,太年轻。”   “年轻不好么?”他捉住她的手,伏低身子凑过去,刻意压低的嗓音充满诱惑,“你不是说,新鲜。”   言真一顿,“我没说,那是何蓉说的……”   尾音被封锁在唇间,他坏心地用齿尖在她唇瓣上刺咬,等她吃痛皱眉,要推开他的时候,他才放开。   “你作什么死。”言真被咬痛了,有些生气地抬眼,却见他在笑。   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吻,他眼角沾染的欲色便冲碎了疏淡,开始显出性感。   他勾起唇来,用拇指蹭过她唇上的晶莹,哑声笑:“你不用说,你只用体会。”   言真一怔。   跟何蓉认识至今已经八年了,这八年里,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晚这样清晰地认识到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终于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什么意思。   何蓉与张显一样,从小家庭幸福,父疼母爱,所以他们两个身上散发出的同样温和明亮的气息。包括他们的父母。   刚才席间,他们与长辈相谈甚欢,聊天内容无非是些家长理短,琐事一堆。即便是离席的那片刻,何蓉看似在抱怨迷惘,实际上言真看得出来,她其实已经融入了那个陌生的家庭。   可这种事情,言真似乎一辈子都不会理解。   她不明白那些麻烦事有什么值得边说边笑,还笑得这么开怀?大约是没有体会过那种自然而然的融洽,她在过程里的少言少语并不是自诩清高,而是压根不知如何融入。   诚然,她内心并不是十分想要融入,可作为和谐光景里唯一的异类,她多少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相反,在言执身边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这么觉得。   她思考过自己怎么会被一个高中生吸引,除了他身上某些神秘的特质唤起了她艺术生的本能之外,相似的童年经历,同样淡漠的个性,冷清的恰好到处的阴郁,让他好像很能体会她的心境,连给她的温柔都那么清爽。   就像现在,他玩笑之间就用亲昵消除了她的郁闷。   言真第一次在想,假如这辈子一定要和一个人建立某种长期的、紧密的关系,对象是他的话,是不是会变得容易些?   她突然沉默,目光深深地望着他,像是审视,也像是探究。   言执大大方方让她看,最好她是能用看的就爱上他,爱得天崩地裂,无法自拔。   他这么想,笑意加深,又忍不住要吻她。   低头过去的时候,却被她抵着肩膀,不让动。   他不情愿地停住,听见她淡声问:“准备考哪个大学?”   他像是没听清:“嗯?”   言真推着他站好,两个人距离拉开,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在肩后飞舞,眨眼之间,她眼神便恢复了清冷,“没几天就高考了,你不上大学,靠在酒吧打工,以后怎么生活?现在一个人就算了,将来呢,总不至于要人养着你。你没考虑过?”   她突然这么正经,言执愣住了。   言真见状,不禁摇头:“看来你把我之前说的话都当耳旁风。”   她有些失望,但不想说教,拿出了车钥匙解锁,绕过他上车。   车里略闷,降下车窗让风吹进来,言真素白清丽的脸被夜色朦胧成梦幻,她探出头喊他:“还愣着干什么,回家了。”   透过前窗,言执深深看她,良久,他唇边牵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   何蓉的婚礼定在六月,高考最后一天。   婚期虽然订的仓促,但双方家庭经济情况都不差,尤其是张显家,简直可以说是实力雄厚。豪气地包下了酒店的整层宴会厅和户外花园,中午在室内宴请双方父母的亲戚朋友,晚上的户外花园留给年轻人玩乐。   张显到底是有开店的经验在,婚礼的一应事项,何蓉只需动动嘴皮,自有他去跑断腿,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几乎完美。   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婚礼当天,何蓉踩着高跟到处跑,张显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午宴还好,念及长辈亲友都在,何蓉还算收敛,到了晚上,她简直像放飞的大白鹅,婚纱腰后的大蝴蝶结几度要带着她飞起来。   作为曾经的夜场女王,一众同学、朋友都很意外她会这么早结婚,不过其中缘由倒也不难猜——男方帅气年轻,看排场手笔既可知他身价不菲,从他紧张何蓉身体的程度来看,多半是双喜临门。   一众人打趣调侃之余,有好事者问:“欸,你都婚了,言真呢?她不会也快了吧?”   “对啊,言真呢!她人呢?”   “你们不是关系最好嘛,你结婚她都不来啊?”   “不会也怀了吧,在家养胎?天呐,你们一个个动作可真够快的。”   “那不能吧,我在老李头那儿可还看见了她的交换申请呢。怀孕了还怎么去国外?”   “你们瞎说什么玩意!”何蓉不能喝酒,声音倒是跟喝了酒一样亢奋,一边跟人合照,一边阻止他们越说越离谱,“她没怀孕,她可是我的伴娘!”   “那她人呢?”   “对啊,伴娘不用陪着新娘迎宾吗?”   “她都陪我一整天了。”何蓉说着,招呼人把大队人马往里头引,说话的人几个经过她的时候,她朝他们挤眉弄眼:“她接男朋友去了,一会儿就来。”   众人皆惊:“男朋友?!”   *   言执大约是第一个从高考考场出来就要去当伴郎的考生。   言真为了方便,接他还穿着伴娘服。   拉开车门的时候,言执愣了一下。   见他盯着自己不动,言真还以为是自己妆花了,“看什么,快点上来,一会儿该堵车了。”   言执这才回过神,上了车,关上门,他还是盯着她看,眼神幽深,很有些不可言说的目的性。   言真被他看得略有些不自在,瞧着前头车渐渐多起来,她决定先开车再说。   幸而考场离酒店不远,路上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将车停在地库里,言真总算能翻下镜子来看一看自己的脸。   除了口红有点淡之外,妆面完好,没花。   那旁边这人一路上都在看什么?   言真扭头要问,却突然溺进了他眼中浓郁的浩瀚里。   她今天的伴娘服是抹胸款式,轻薄的烟紫色纱裙层层叠叠,灵动飘逸,露出她纤细柔白的肩颈,优雅纤丽,超尘脱俗。   他没见过这样的言真,深沉灼热的视线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一串火一样的印记,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汹涌的海水里包裹着燃烧的火焰,微凉与炽热一同将言真淹没。   言真心头蓦地一跳。   “你是新娘么。”   他突然发问,言真一怔,随后笑了出来,“我不是啊,这是伴娘服。你是不是没见过人穿伴娘服?怪不得你一直盯着我看。傻得很。”   她回身从后座拿出他的伴郎礼服递给他,“喏,你的伴郎服。是伴郎服,不是新郎服。”她故意揶揄,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她很少这样大笑,笑起来像雪山上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雾,清冷的五官变得生动而明艳。   几乎刺眼。   他突然就失了控,将她扯过来折在怀里吻。   从嘴唇到颈项,到她圆润的肩头,她后肩的肌肤软嫩得让他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言真猝不及防被他扣住后脑,跟着就被压在他身上,她整个身体都几乎离开了驾驶座,短暂的迷乱之后,感觉到他要做什么,她不由地小声惊呼:“言执!停下!”   他停不下。   唇间吮吸出一声轻响,细微铁锈的腥甜滋味在齿尖流转,他垂下眼帘,看见那朵沾着水光的猩红盛开在白雪之上,他眼中的痴迷近乎病态。   言真一把推开他,“你疯了!”她反身想检查后肩的状况,却怎么都看不见。   皮肤上微微的麻痒让她想起去年他在锁骨上留下的红痕,那么明显。当时冬天,还能用衣物遮掩,现在她穿露肩礼服,又不能穿外套,要怎么挡?   言执现在还沉浸在刚才瞬间的疯狂里,黑眸中暗芒靡靡,对上她愠怒的视线,他倏尔勾唇,低声道:“现在你是了。”   言真瞪他:“是什么!”   他喉间轻滚,缓缓吐字:“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可怜小狗没见过伴娘服,啧啧啧~   感谢阅读。 第39章   肩胛内侧的那枚烙印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皮肤, 言真不得不把头发放下来遮掩,唯恐被风吹起露出暧昧的红痕,她一路谨慎地理着头发。   乌黑的长发微微蜷曲, 映衬着她冷白的肤色,烟紫的纱裙托着她腾云踏雾, 一路不知多少人在看她。   但她浑然不觉。   快到花园入口时, 言真抬眼望向身边的少年。   换上了衬衣西裤, 言执一下子从刚刚高考结束的高中生,蜕变出了完全不同的成熟模样。   疏淡的眉目略带阴郁, 未经整理的黑发凌乱不羁,他似乎游走于时光的缝隙里,少年与成年的光辉在他身上交错出独有的傲慢和冷清。   他独一无二。   当言真与言执相携出现在众人眼前, 晚宴花园的迎宾区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一时间, 惊艳的、探究的、尖锐的目光同时停驻。   但两人却同样目空一切的在这些眼光里信步。   夜风伴着璀璨的灯光在言真皙白的肩头滑过,腰间突然被人揽住,霸道的力道带她贴向身边。   言真抬眼, 看见言执眸中冷漠地扫过周围人群,微怔一下, 心知他是在宣示主权。   幼稚。   她没有推开就是默许。   言执喜欢她这种默许, 有笑意攀上眼角, 点亮眉梢, 他好看得愈发不真实。   何蓉跟人寒暄得口干舌燥,正要偷偷喝口冰香槟,猝不及防被人夺走了杯子, 转眼看见言真, 她喉间一梗, 自知理亏地吐了吐舌,不想挨骂:“我还没喝哦。”   “最好是。”言真随手将香槟杯塞给旁边的人,睨她一眼,相当严厉。   张显这时急急忙忙从内厅跑过来,怀里捧着几瓶矿泉水,打眼瞧见何蓉面前的人,他简直像看见了救星:“水来了水来了!靠、你终于来了!尹拓已经快被他们搞挂了,快点跟我去救他!”   言执被拉了一把,没动。   他低眼去看言真。   言真自然不会留他。   他还端着杯子,忽然伸手绕过来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很快回来。”   言真看他一眼,很轻微地嗯了一声。   他动作很快地接近然后离开,外人眼里两人只是亲昵的抱了抱,像是感情好到难舍难分的模样。   等他跟着张显离开,只剩新娘和言真两个人,周围的人很快围上来。   “好久不见啊言真!你怎么还是这么漂亮!”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是你男朋友吗?妈哟他看起来好帅啊……不过他应该比你小吧?”   “他是新郎的朋友吧?那他肯定比言真小。啧,还得是你啊言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啊!前有赵崇南、后有小帅哥。”   “欸说到赵崇南,他是不是也快结了?”   “跟谁啊,还是那学妹?她不是还没毕业?”   “嗐,没毕业怕什么,领了结婚证不还能加学分呢嘛。”   “也是哈,毕竟……嘿嘿,你懂啦。”   有女人在的地方永远不缺八卦。   话题从东边跳到西边,眼瞅着越跳越离谱,何蓉赶忙让她们打住:“得了吧,你们的消息从来没个准的。赶紧赶紧,趁仪式还没开始,大家一块来拍照!”   她揽过言真肩膀,意含安抚。   言真对她淡然一笑,从善如流地与人合影,全然看不出异样。   婚礼实在很累,尤其从早到晚地办了一天,佩服何蓉现在怀着孕还能有这样的精力跟人劲歌热舞的玩游戏。   仪式结束后,跟张显叮嘱了一下看着点何蓉别疯得太过,言真就退到了人群里。   她刚刚歇了口气,大批同学过来跟她寒暄敬酒。她鲜少露面,前段时间又去采风,直接消失了大半年,今天一出现就带了那么一个大帅哥,难免惹人议论询问。   念及今天是何蓉的主场,开始来的几个言真还能勉强配合,后来实在笑不出来了,再来的就只能看见她面无表情。   有人嫌她垮着脸不好看,半开玩笑的提醒,言真眼尾上扬看他一眼,直把人看的心里发毛,她才冷笑一声,问这样可以了吗。   她一向是这种我行我素的风格,这些人早已见怪不怪,背地里嘟囔了几句,慢慢也就没人再靠近她了。   约莫是有人找何蓉告了她的状,不一会儿她就提着裙子过来,说婚礼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剩下让他们自己吃喝玩乐就可以,要是言真太累,可以先回去。   言真闻言如获大赦,也不推诿,赶忙去换了衣服。   房间里有面大的落地镜,回头时不经意间瞥见镜子里后背上那抹刺目的嫣红,言真眸光微微一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换好衣服出来,她正要跟言执打电话说她先回去了,迎面就看见走过来的人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看见她,他脚步一顿。   张显那群狐朋狗友大多是家底殷实的纨绔子弟,自带的优越极容易被旁人点炮,言执不是跟人多应酬的个性,该喝的喝了,再有人怼到脸上来,他黑眸淡漠一瞥,那冷酷的眼神简直能把人冻死。   张显深知他能坚持到这儿实属不易,正好尹拓上一轮酒醒得差不多,他便又让人把他架过来继续。   得了解脱,临走前跟张显道了声新婚快乐,言执走得头也不回。   狭长的走廊上,顶灯映着地面的大理石熠熠生辉,两个被热闹排挤的异类,视线在半空交汇,短暂的停顿后,默契地会心一笑。   言真抿着唇前进,他亦大步向她。   “喝了很多?”   言执眼角有笑,“多少算多?”   言真便知他没有喝多,淡笑着摇摇头,两人一道调转脚尖,进入门外的长廊。   “带烟了么。”   “带了。”   “来一根。”   背景是抒情的英文歌,言真熟稔地捏爆烟嘴里的薄荷爆珠,打火机啪嚓一下窜起火苗。   廊下有风,言执一手拢住火光,一手夹着烟弯腰凑近,待两道淡白的烟雾从两人之间流转交换,他直起身子,继续与她一道前进。   “又烟又酒,是高考完了,可以不装了?”   “我装过?”   “你没装?”   男声轻笑:“不装怎么办,万一你喜欢乖的呢。”   “……”   “你要不喜欢,我也能戒。”   “……”   “以后还参加婚礼么?”   “谁的?何蓉?二婚不是不办么。”   “……幽默。”   “你刚才吃东西了么?”   “没有。”   “我饿了。”   “想吃什么?”   “家里冰箱还剩点面。”   “还是三鲜?”   “可以。”   言真喝了酒,开不了车,叫了个等在酒店门口的代驾,两个人上了车就窝在后排。   车子从地库驶出,夜色里有月、有灯、有树,它们的影子像潮水一样漫过车顶,涌入车窗,在脸上随风波动。   刚才的热闹场景仿佛是另个世界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风和海浪宁静的起伏。   长发贴在脸上,言真屈指勾向耳后,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褐色的眼眸透着光,从长睫漏出迷离。   她转眼望向一旁。   言执正在看她。   他沉浸在昏暗的阴影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像言真笔下曲折的小径。   通往他的那条道路上布满荆棘的刺影,尽头处藏着他最珍贵的宝藏。   时间静止,空气消失。   他压过来的同时,言真已经准备好了配合。   人类的感情真的很难说是否直接受到理智和思想的控制,有些时候你费尽心力想要,却永远不能得偿所愿。与其劳心费神计算其中奥妙规律,不如就顺其自然任它发生。   言真说过要他等,她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毕业或者五年,这些看似有迹可循的时机,抵不过一个心意相通的瞬间。   为什么要是今天?   因为夏夜温柔,婚礼梦幻,周遭杂讯太多,只有他在我的频道。   言真不知道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同频率的人的几率是多少,但她知道他的一切都符合完美地符合她的需要。   从亲吻到触摸,他完全带她进入到了陌生的第三世界。   回家的漆黑楼道,他每一步都踩踏在她的节奏上。   有人从身旁经过,她淡定转身,他轻松避让。两人低垂的眼帘之后有同样暧昧的微红。   三楼的走廊没有夜灯,右转,第二间。   大门开合,言真才踏进玄关,身后焦灼的气息立刻拥了上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客厅连着阳台,泠泠的月色照不出这边两条交叠的人影的全貌。   反锁咔哒一声落下,言真的下颌被人捏住、抬起,言执从她颈项一路攻上来。   深吻逐渐演成激烈,她被人掐着腰推着走,却完全看不见前路。   提包、钥匙,通通掉在地上。   抵达客厅,冷淡的白色月光浇不灭他们的体温。   言真回身勾住他的后颈,脚尖垫到极致,她扬起头颅,让他更多地在她肌肤上点燃颤栗。   从亲吻到吮/吸,她越主动他越忍不住疯狂,听见她痛得抽气,言执反而愈发用力。   柔软的床铺褶皱出纠缠的形状,黑暗里浮动着幽微颤动的香气,言真的黑发在白色的缎面上散开,一切的昏沉都那样丝滑而流畅。   过往所有似梦非梦的画面全部都跑出来,但那些似是而非的愉悦不及当下半分。   他清晰而真实地看见她所有的表情,似娇似冷,似痛似舒。   他叫她的名字:“真真。”   初时的痛苦过后,言真很快变得敏感而熟练。   她睁开眼睛,对上他黑眸里浮沉的浓郁,她忽而抵住他的肩膀,探身而起。   局势瞬间反转,她险些压不住他。   秀眉微蹙,她撑着他的胸腹直起。   待适应了新的位置,她微微倾身,微凉的五指覆住他的眼睛。   他炽烈的眼神消失,言真彻底掌控了所有。   “嘘,我带你逃跑。……”   ‘我不跑,他们伤不了我。’   ‘少吹牛了,你看你身上的伤,不跑还想被打死?’   ‘我不会死的,该死的人是他们。……’   十六岁,十二岁。   丢了唱片,浑身是伤。   她在树荫下崩溃,他被追赶至绝境。   凶狠的眼神对上透明的眼泪,她故作无事地站起来拍拍灰尘,高高在上地恐吓他:‘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他不信,她泪痕满布的脸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叫喊追打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拔脚想跑,受伤的脚踝却死死钉在原地。   危急关头,柔软的素手拽着他进入一旁的废墟。   那个砖碎瓦破的灰白世界里,入目的所有都被滚烫的热浪炙烤到变形。   只有她是唯一冷清柔丽的存在。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紫色的晚霞。   漫天的深紫浅红,绚丽得像一幅画。   ‘我叫言真。有缘再见,记得给我报恩。’   言真。   言真。   言真。   在他分不清梦魇和梦境区别的时候,她的名字是唯一的救赎。   睁开眼睛,黑暗的世界里有她的香气。   冰凉的发丝划过胸口,被放大数倍的刺痒激得他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缩、痉/挛。   她故意将潮热的吐息全都喷洒在他耳廓里。   “所以,小屁孩,你是来报恩的吗。”   掌心之下急促的呼吸突然加重,腰侧被人钳住,言真毫无防备地被掀翻。   主动权上交,言执居高临下的黑眸里海浪翻滚,遮天蔽日的巨浪呼啸着要将一切吞没。   “你骗我!言真,你一直骗我!你一直记得我、你看着我费尽心机,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一直耍我!你骗我!言真!”   他带着怒火的控诉让言真忽然笑出声来,但她很快又笑不出来,唇间断断续续溢出的不知是痛是吟。   他无法忍受她的挑衅,咬牙切齿地恨不能将她撞碎,那些和快感急速交错而来的是深重的阴暗突然炸裂,漫天的海水如注倾下,破碎的月光终于穿透了海面,落向海底。   在那片从未见过光亮的地方,白光乍泄,与月相接,融为一体。   仍然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   他齿间溢出的,只有她的名字。   “言真。”   你记得我。   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他们在灯火阑珊处看见对方的时候,世界是热闹的,但他们不在世界里,他们在彼此眼里~   感谢阅读。 第40章   整个六月, 言真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有点明白过来何蓉为什么贪恋新鲜的肉/体。   言执好像永远不知疲倦,精力随时充沛旺盛,她随便一个动作即可将他点燃, 然后就被他捆着一块燃烧。   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清醒还是昏沉。   房间、客厅、厨房, 所有可供他发挥的地方, 他一处都不肯放过。   言真在沙发上倒挂;在绒布窗帘里窒息;在工作台上被颠得不知日夜。   他发起疯来像狼、像狗, 在她身上啃咬撕扯,留下一片片殷红的伤痕。他还记恨她骗他的事情, 根本就是铆足了劲地要报复。   言真不晓得应该先怪他心眼太小,还是哄着他先放过自己。   服软不是她的风格,起初她还不肯服输地和他搏斗, 但他非但半点不让,全然没了往日的温驯乖巧不说, 越察觉到她想掌控,他就越用力地制她。甚至过分到几次让言真差点掉泪。   她用尽全力拉扯,最后也还是完败。   没有了主动权, 就只能任他翻来覆去,到了最后, 言真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等他发泄最疯狂的时候过去, 言真被蜜月里的何蓉来电话吵醒, 才发觉这样浑浑噩噩地已经过去了十天。   何蓉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背景声里嘈杂一片,“喂、言真?你听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言真一张嘴,惊了——嘶哑的嗓音里缠着余韵绵长的娇媚, 这上不得台面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吗?   幸而何蓉那边太吵, 没听出什么异样,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感冒啦?”   言真曲肘撑起上身,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些,“嗯,有点。”   “那你赶紧吃点药啊,病几天了?怪不得谈怿都找不到你。”   “……谈怿?”   “昂,你不知道吗,他找你好几天了,都找到店里去了。我这几天不在,还是小夏跟我说他去店里几次我才知道。我想着估计是有什么事吧,你有空给人回个电话啊。”   屋子里一片黑蒙蒙的,让人神智难以清醒。   言真拧开台灯,暖黄的光线冲破了黑暗,眼前亮起,她被刺得眯了眯眼睛,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欸,你自己问他嘛。”   “哦,那我现在给他回。”   言真挂了电话,调出谈怿的号码,拨过去没两秒,对面就接了起来。   “谢天谢地你终于打给我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温和清润的男声透过听筒落进身旁迷蒙的夜色,言真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不一会儿,劲瘦的手臂就攀上了她的腰。   她换了个手拿电话,另只手费力将他掀开,翻身下床,双脚落地的瞬间,两股之间强烈的酸胀感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何蓉说你找我……呃,什么事?”   尽管她极尽掩饰,但谈怿仍然从她诡异的停顿中察觉到了什么,“你在哪?”   “在家。”   “那我现在来找你。”   “现在?我不方便,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方便三个字给人的遐想空间太大,谈怿那头有几秒的空白,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略沉了两分。   “不太行。”   言真贴着墙移动出房间,打开阳台的门,扶着栏杆,夏夜微燥的风吹过来,她恍然有种活过来的错觉。   “那明天下午见一面吧。”   言真想了想,答应:“可以,还是在何蓉店里吧。”   “好。”   “嗯。”   顿了顿,对面还没挂电话,言真狐疑地将手机贴近耳边,“还有事?”   “没事。”谈怿口吻一惯温和:“明天见。”   “嗯,再见。”   挂了电话,言真给何蓉回了微信,她很快回来一个ok的手势,大方地表示明天两人的咖啡她请客。   因为之前傅映安闹出的事情,何蓉对谈怿是佩服又尊敬的。   彼时言真在外采风,是后来跟何蓉通过电话才晓得他有多雷厉风行。   谈怿先是在校园论坛上公布了傅映安在教室里窃画的视频,接着就有警察到学校将她带走,傅映安狡辩自己只是拿错了画布,谈怿却以言真现在一幅画的价格六位数有余为借口,合理质疑她动机不纯。   偷窃金额超过即可立案,六位数已经够判刑了。   傅映安不想坐牢,这才慌了神,匆匆找赵崇南坦白实情,表示愿意接受言真提出的所有条件。   她要是早这么坦诚,很多事也不会变得太复杂。   只可惜她错过了最佳时机,后续自然轮不到她来谈条件。   谈怿跟言真通了几个电话,言语之间仍然温和从容,以至于言真还觉得是自己残忍。谁知在听见她只是让傅映安退学了事的时候,他竟笑她手软。   ‘我调查过,她家境一般。我们可以提出上诉索要赔偿,数额足够把傅家压垮,到时候为了不连累家人,她会想尽一切办法筹钱也好、求我们撤诉也好,而她身边唯一有用的人只有赵崇南。都说患难见真情,我想届时才是考验她与赵公子感情的好机会。’   言真感叹他不愧是个商人,深知能被钱考验的感情,就不叫感情,这样挑拨,没事也会变有事。   她想了想,觉得从全校公开道歉升级到退学已经够了,她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懂什么叫人留一线。   谈怿像是料到了她会这样说,在电话里轻笑:‘你果然很善良。’   这大约不是夸奖。   言真同样回:‘你果然很精明。’   谈怿倒是笑得很畅快:‘多谢夸奖。’   之后的事情言真没再过问。但从何蓉解气的语气里,不难想象傅映安的结局。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是这样,赵崇南都没和她分手。   何蓉已经在心里把这两人拉黑了,巴不得他们从此锁死再也别来祸害他人,只一个劲儿地夸赞谈怿如何手段了得,觉得他迟早能成大事。   言真不予置评。   外婆说过,人不能太精明,也不能太善良,凡事太过,都容易伤人伤己。   她深以为然。   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不断吹拂的夜风渐渐凉了下来。   言真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白色背心,长度堪堪遮住大腿根部,像是累了,她弯腰趴下,衣摆随着她的动作拉高,露出性感圆润的臀线,一双美腿紧致笔直。   稀少的白色布料将她身体大面积的裸/露在夜色中,月光溶溶,在她皙白的肌肤上渡了一层淡薄的乳白光晕。   像梦一样。   言执无声无息地走近,微垂的眼帘有细碎的迷离闪动,他从背后将她拥住,也弯着腰,整个上身叠在她的后背,侧脸贴着她的后脑,宽阔的肩膀自然而然垮下,长臂从她腰和小腹前绕过,触手的柔软纤细让他不禁收紧力道。   他声音黯哑,似有睡意迷蒙:“在跟谁说话。”   “同事。”   “哦。”   他体温不高,温温的,虽然压着她,却不沉重。   困意上涌,言真偏了偏脑袋,移开被压住的发丝,感觉到他的变化,她半闭着眼睛提醒:“我明天要出门。”   “然后呢。”   “要早点睡。”   “你不是一直在睡。”   他一边说,一边用唇在她脸侧与发际之间游/走。   这种似有若无的触碰尚属舒适,言真配合着仰头,喉间难抑地咽了咽,声线开始悬浮,“我说真的。”   “我没说假的。”   两人体型的落差让他只需稍微往前探,就能轻而易举地吻到她的唇。   夏夜温柔寂静,楼下鲜有行人经过,若有,他们只需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三楼阳台上亲昵的两人。   言真到底还是沦陷,但她好歹记得将他推回室内。   冷气一激,他们便自动贴合得紧密。   世界再次陷入迷乱和昏沉。   ……   *   隔天谈怿约了五点,言真四点就出了门。   大约是太久没有下楼,猛一见到太阳,地气上头的眩晕感一直持续到上了车才稍有缓解。   言执站在楼上,言真一抬眼就能从前窗望见他。   他穿着黑色无袖坎肩,宽大的衣服衬得身形愈发清瘦,他头发长了点,恰好盖住眉眼间那片冷淡的阴郁,只留那双被炽烈的夕阳染出滚烫的黑眸。   视线交汇,他咧了咧嘴,朝她抬手。   言真时常觉得他的言行不符合他的年纪,可偶尔从他身上看见的少年气又让她觉得这种朝气才是假象。   眼睫颤了颤,她别开眼去扣好安全带,目不斜视地发动车子。   看着她驶离巷口,言执回身进屋。   客厅的窗帘拉了一半,西沉的阳光将屋子里的另一半渡上一层夕阳的滤镜,另一半的昏暗里藏着还未散去的暧昧。   昨夜,他们在这半扇帘后狂欢纠缠,直到天快亮。   少年轻盈地跃上沙发,摊开身体,搭在沙发背上的右手接住了浓橙的光,左手骨节分明的五指无规律地在茶几面上敲打出轻快的节奏。   他心情很好,好得出奇。   人生里再没有哪个时刻能比得上坐在这里回味这几天和言真的点点滴滴来得令人舒心。   那种由心至身的舒畅充满了身体,任由自己陷进沙发,后脑被扶手承托,言执微微眯起的黑眸里淡漠不再,零零碎碎闪着光,异常耀眼。   世事无常,老天爷总有长眼的时候。   譬如让他拥有言真,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人可以爱另一个人到什么地步。   过去的经验教他什么叫惜命,但就这一刻而言,他可以为言真去死。   许是觉得这时间、这想法很可笑,他勾起唇,欢愉发自内心。   外头的天渐沉,像是要下雨,天边突然飘来大片厚重的云层,夕阳黯淡下来,霎时间就提前入了夜。   手机在地板上震动。   嗡嗡——   他长臂一伸,轻松捞起,按下接听。   “谁?”他随口问,脸上还挂着笑。   起风了,门窗敲响了雷雨天气的前奏,乌云压境的天空上被银色的闪电撕开了一道口子,沉闷的雷声落后一步从远方传来。   沙发上的人笑容消失,寒霜一寸寸爬上眼角,直至将他黑眸完全覆盖。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   作者有话说:   弟弟太缠人了怎么办~   感谢阅读。 第41章   言真回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持续了半个晚上的大雨彻底冲掉了大地的热气,空气里湿度很高,黏糊糊的夜风虽凉, 但粘在人身上却不怎么舒服。   锁了车,言真低头往楼栋里去, 手里提着在餐厅里打包回来的外卖。   家里没人。   刚才停车的时候就没见着屋里有灯, 这会儿进门见里头黑黢黢的, 只有客厅里的空调亮着灯,像幽暗里发光的眼睛。   言真在玄关处换了鞋, 先将外卖放到餐厅的桌子上,跟着在两个房间都看了一圈。空无一人。   言执不在。   她回房脱了外套,和包一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扫一眼乱七八糟的床铺,顿住——床尾搭着某人的运动短裤, 清清爽爽一条,这会儿皱在一起,看起来一点也不运动。   房间没有开灯, 淡薄的月色透过白色的纱帘洒进来,整个世界都是静谧而温柔的。   言真径直走过床边, 到工作台前打开电脑, 些微的运行声将这些昏暗隔绝在她身后。   邮箱里有谈怿五天前发来的邮件, 里头将言真需要准备的材料列出了一份清单。   个人简历、作品集、雅思成绩单, 推荐信后面打了个括号,表示可有可无。   言真从大二开始就在准备留学,这些东西她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原计划是大四出去读研, 碍于经济条件不允许, 她盯上了学校里的研究生交换生名额。   虽然也是半自费, 好歹能减轻一些负担。   唯一令她不太满意的是学校的交换项目对口学校和专业不是特别理想,不过能出去是最重要的。   她过完年那会儿已经交了申请表,李方潮一直晓得她的目标,对这事也颇为上心。不出意外,秋季开学她就能过去。   这事儿她没对外人说过,连何蓉都不知道。   毕竟尘埃落定之前,也许还有变数也未可知。   大约是老天爷知道她这想法,谈怿今天为她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在策划她的作品展时,Moon背后的投资老板看中了言真的艺术潜力,愿意供她出国深造,等她学成归国,便将她打造成国内现代艺术的代表性人物,像上世界美国现代艺术之母,乔治亚欧姬芙那样。   UAL中央圣马丁艺术学院是言真曾经梦想的学校之一,其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一度令言真望尘莫及。   突然之间有了赞助,简直像从天而降一块馅饼,砸得言真一时忘了欣喜。   谈怿拿来的计划书算得上详尽,言真却只问了三个字。   凭什么。   凭什么馅饼砸的是她不是别人?   谈怿面色平常,‘你有潜力,不,应该是实力。没毕业的研究生堆在家里的画有十分之一能成交既算佼佼,你是这些佼佼者之中的佼佼者。不过国内艺术环境对没有背景和经历的新人总是很严格,即便是你,也不列外。’   确然,言真顶着李方潮关门弟子的名号得到了许多超出常人的待遇,这其中固然有她本人实力超群功底非凡的因素,但大部分还是因为李方潮的名字。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连连参展,收获不俗,却始终无法翻越六位数这座大山的原因——抛开李方潮,言真本人还是过于单薄。   但如果她能到国外去镀个金,为她的学术经历再添一笔,那就不一样了。   名校名师,加之她本人的艺术造诣,谈怿相信她未来的身价会翻十倍甚至百倍。   他声音温和,言辞犀利:‘虽然大部分艺术家自诩不为名利所动,但你知道,世人眼中的艺术始终是用数字来标注价值。’   在谈怿看来,言真作为一个有追求、有天赋的人,现在有人肯资助她到国外深造,她应该会立刻答应才对。   但不知怎么,她异常平静。   没有惊喜,没有兴奋,除了最初的怀疑和诧异,她整晚都表现得很淡定。   谈怿还是不太了解言真,他不知道她的静默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还是在担心什么其他的事。   见她神思似乎飘远,他体贴地让她回去考虑清楚,有空把他邮件里的资料填一填,下周五之前给他准确答案就好。   言真对着邮件里的附件资料发了会儿呆,屏幕上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握着鼠标的手始终没有点下发送。   学校的交换生为期一年。   接受资助去圣马丁也许两年,也许更久。   更久……   *   凌晨三点半,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动静。   是言执回来了。   张显去度蜜月,这段时间他沉溺于言真,PUSH那边的事情都是尹拓在打理。   言真从再次尹拓的那一刻起就识破了他们之前在警局里联手合演的骗局。   但她什么也没问。   他们究竟认不认识,关系多深,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   轻微的脚步声穿过客厅,推开房门,进了房间。   言真半梦半醒,感觉到床边微微下陷,有人贴着她抱了过来。   他明显抽了烟,也喝了酒。   烟酒的味道盖过了他原本的冷涩,变得复杂且浑浊。   他用下巴在言真肩头轻轻蹭,“睡了么。”   言真侧了侧身子,将脸埋在被子与枕头之间,闷闷说:“臭死了。”   她抱怨的声音带点鼻音,不似清醒时的冷清,糯糯的,有点可爱。   心念微动,想亲她。   他俯下身去,克制着只点到即止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哑着嗓子道:“等我。”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他重新进入房间。   床边的长腿跨过言真,他轻巧地到了里侧,掀开薄被躺进来,少年温热的躯体带着沐浴后的清爽干燥,赤/裸地贴过来。   即便隔着衣料,言真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他黏黏糊糊地在她肩上吻了一下,言真模糊间推了一把他的腰腹,触手是温润紧实的腹肌,她手冰凉,激得他一颤,很快他又贴得更紧。   这家伙永远不知足。   “不要闹了,我很困。”   他哄着她,“我快一点。”   但她铁了心不让,不耐地啧了一声。   以往这种她没有明确言语的时刻,他都只当是默许。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感觉到他开始在耳后游走撩拨,言真心道这小子真是得寸进尺,却放开了手脚,似乎并不准备负隅顽抗。   没想到的是,他只是这样吻了她一会儿,衣摆下那只略显粗粝的大掌握着她的腰轻轻揉捏,揉得她开始有些不上不下,停住了。   言真感觉身后的人缓缓躺下,一只手臂从她肩上穿过,另只手从腰侧滑向小腹,手肘曲折,手腕对扣,将她整个人锁进了他怀里。   他在她脑后的发间吻得很轻,也很珍重,“睡吧。”   睡意在这个时刻被抽离出大脑,言真睁开眼睛,入目之中尽是昏暗,卧室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且静默的。   抱着她的人在耳旁平缓的呼吸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他无止境的渴求早上才刚发生过,现在却轻易地放过她,好像有些不合常理。   他明明已经蓄势待发了。   “你晚上去哪了。”   她突然问,空气安静了几秒。   “PUSH。”   他沉闷地开口,隐约有牙膏的薄荷味道,虽然也是清新,但比之他往日那股独特的冷涩味道,总是差了点。   他有隐瞒,言真听出来了。   她已经习惯了他说一半藏一半的说话方式,他有他的理由,还好她也不喜欢刨根究底。   闭上眼睛,四周再次陷入静默。   言执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某处不自觉地与她贴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重复几次之后,他略略后退了一些。   这反常得更加明显了。   言真再次睁眼,这一次,她眼神彻底清醒,“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落下,她感觉到枕下的手臂一僵。   他埋在她头发里闷声答:“没什么。”   言真忽然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今天出门之前,他看她的眼神里有渴望,那鲜活的滚烫像岩浆一样,足以燃烧他看见的一切。可现在,岩浆冷却,泉水深寒,杂草挡住了月光,他又恢复了之前那个阴郁而沧桑的言执。   这种变化很微妙,但只要察觉就会变得明显。   大约是自己也有瞒着他的部分,言真此时很能体谅他有心事却不可说的感觉。   顿了顿,她寻到胸前那双手,很轻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言执一怔,眼帘掀开,黑眸里闪动的细碎光亮在这样的寂静深夜里摇摇欲坠。   言真声音很轻,像是呢喃:“睡吧。”   她不动声色的温柔,宽慰了他紧绷的内心。   尖锐的刺痛先行,渐渐演化成酸楚,眼睫颤了颤,他低下眼去,黯淡的眸光显得破碎。   他禁不住将她搂得更紧,感觉到她纤细的脊背完全嵌进了怀里,他含住她的耳垂,低哑的嗓音藏着脆弱。   “言真。”   “嗯。”   “你会不会离开我。”   女人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咬她,“回答我。”   言真吃痛缩了一下,“废话。”   “什么意思。”   “腻了不就分了。”   “如果不会腻呢。”   “怎么可能……你松开点,快要勒死我了。”   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没有意义,听她憋着气,言执略略松了些力道,够让她放松呼吸,他接着说:“言真,我喜欢你。”   言真一顿,“我知道。”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任何时候。”   他咬得太重的吐字有些孩子气。   言真觉得他大概是喝醉了。   她在他臂弯里抿了抿唇,像是在笑,却没出声。   他又重复一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逃掉。”   这一次,他固执到偏激的口吻径直打进了言真的心房。   笑意在唇角凝固。   静夜无声。   ……   作者有话说:   呵,男人   感谢阅读, 第42章   言执的高考成绩出炉, 分数不算太高,但对比他在学校的表现来说是非常出人意料的,连齐兴奋打来电话祝贺。   彼时言真正在谈怿的办公室里谈事, 听见他报出几所学校的名字略晃神了一瞬。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我从学校拿些资料给你看看, 商量一下给他选学校的事情。”连齐热情熟络得太过, 言真没有立刻回答。   谈怿从听筒里断断续续泄露出的男声猜出了通话内容, 眸光微微动了动,见言真捂着听筒压低声音道:“我现在有事, 稍后给你回电。”   谈怿收回了视线。   言真收起手机,办公桌对面的人正将整理好的资料都递过来,她大致扫过一眼, 看见名单上也有谈怿的名字,她抬眼望着他:“你也去?”   谈怿挑眉, “当然。我现在是你的专属经纪人,你在外的衣食起居我都有责任照顾,况且公司在海外的业务对接也是我在负责。”   言真没有想到Moon看起来只是个工作室, 业务范围竟然涵盖海内外,“我怎么有种被骗的感觉。”   “也不算骗吧, 工作室的业务方面都很公开透明, 我从没想瞒着你, 是你一直没问。”谈怿端出一副职场人的样子, “疏于对入职公司做背景调研,大部分职场新人的通病,算是小缺点。不过还好, 你遇到的是我。”说着, 他像是很开心, 笑了笑,“这样说起来,你也很信任我,不是吗?”   他很会摆出这种温和无害的笑脸,言真看在眼里,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所谓信任,其实是一种等价交换。   之前谈怿想签她进公司,帮她解决傅映安一则是表现诚意,二来也能体现专业。   他做到了,于是言真签给了他。   现在也是,与其说资助,还是投资更为准确。   他们想将言真的能力和才华变现,开始总要付出点代价。谈怿跟着过去,说好听是照顾她,其实也是为了监视她,以免她在外遇到更大的机遇。   言真想得很明白,也自然不会将谈怿这种欣悦解读成另眼相看。   尽管他好像是在暗示她什么。   收好资料,言真起身:“我先走了。”   谈怿随后拉开椅子:“我送你下去。”   进了梅雨时节,天总是阴阴的,虽然不见太阳,但气温半点不减,风黏着人脸吹过,没有任何清凉感,反而难受。   谈怿陪她下楼,旁边没有外人,他闲聊一般地问:“你弟弟高考完了?”   言真脚步一顿,侧眸看他一眼。   谈怿跟着停下,见她神色似乎有些古怪:“怎么?没考好?”   言真这时回过神来,淡声说:“一般吧。”   她转回眼,两人继续下楼。   “上次在你家见到他,你俩好像一点都不像,虽然都是冷淡的性子,但他似乎更锐利。呃…他似乎在表达方面有点问题?”   谈怿的工作性质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像言执那样令他印象深刻的,倒是不多。今天听言真电话里说起高考,他几乎立刻就想到那天晚上他被拒之门外,门里头的那个少年冷冰冰看着他,那种眼神极具侵略性,虽然他全程都没出声,但那样子只看着就叫人觉得冷。   言真这才想起来他们见过,还是在她不在场的时候。   听谈怿好像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淡淡说:“你也想当他经纪人?但他好像对艺术不感兴趣。”   谈怿玩笑:“如果我想签他,自然是要往别的路走。娱乐圈之前不是很流行,嗯,少女杀手?”   这都是什么幼稚的名头。   言真古怪地睨他一眼,“之前,多久之前?上辈子吗。”   谈怿被亏了倒也不恼,抬手摸了摸鼻子,他又道:“好吧,我承认我对娱乐圈不太熟悉,但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嗯,我猜你们应该不是亲姐弟。”   已经快走出公司了,他突然冒出这句。   言真望着外头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翠竹林,再度停下了脚步。   谈怿替她推开大门,回头看她冷淡的表情,他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再次承认这其实是何蓉告诉我的,她说你们才认识不久。”   言真以前没发现何蓉嘴这么不严,冷着声调,“她还说什么了。”   谈怿耸了耸肩,“没了。”   言真抬脚走出门外,黏滞的风围上来,头发被吹得有点乱。   她用手拨开,听谈怿在身边继续说。   “你很关心他……我是说,你弟弟?”   他话很多,言真不想理。   还好车就停在不远的路边,她拉开车门前,转头对他说了句:“我走了。”   上车打开空调,冷风吹出来,言真扣上安全带,放下手刹,抬眼见谈怿还停在旁边,她眉心微动,降下车窗。   “还有事么?”   谈怿今天穿着一身亚麻材质的休闲西装,风一吹,衣摆轻飘就被吹开了。他这种温润的长相、飘逸的打扮,再拿把羽扇活脱一现代版倜傥军师。   他微微低着眼看向车里的面容清丽素白的女人,眸光似乎隐含深意,“嗯,我想提醒你。职场新人疏于对入职单位做背景调研,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不被录用。但留在身边的人如果不知底细,恐怕最后会伤害到自己。”   谈怿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但底细这种中性词,用在只见过一面的人身上,似乎有些不太尊重。   他口吻听起来温和,好似只是随口闲言,可那双狭长的眼眸背后分明还却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东西。   言真与他对视,道路对侧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半晌,她转开眼,侧脸依然清淡。   “知道了。”   升起车窗,踩下油门。   谈怿双手插进口袋,目光随着她的车远去,天边阴云密布,是要下雨。   他短叹一声,收回视线,摇摇头,转身回公司。   *   叶明昌约了言执六次,前五次他都直接不接电话,第六次,也就是现在,打给他之前,叶明昌先给他发了条信息。   [我在言真家楼下,你现在方便下来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上去]   隔了两分钟,他再打过去,仍然是被挂断,但下一秒,三楼某户传来了一声极重的关门声。   砰——的一声过后,叶明昌抬头,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风似的掠过走廊,很快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叶明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侧了侧身,对向那个从楼栋里出来的阴沉少年,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你好,又见面了。”   言真家附近适合谈事的位置不多,老城区里都是小店,略显拥挤,叶明昌便找了家三公里外的星巴克。   是上班的时间,店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坐了一些人,不是对着电脑在办公就是在等人。   “喝点什么?”   叶明昌是西城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负责民事大案,经手过最大的一宗离婚案抚养费高达三十亿。   像这种精英律师的时间通常以分钟计费,浪费在买咖啡这种事上有点可惜。   但没办法,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比较多,他得先做点准备。   言执并不买账他的讨好,在窗旁的边桌后坐下,冷冷道:“有话直接说。”   叶明昌点点头:“那我看着办了。”   五分钟后,他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一杯递给言执,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叶明昌身量不高,西装革履的打扮让他坐上高脚凳的动作稍显迟缓。   兀自喝了口冰咖啡消暑,侧眸见言执不动,一张冷脸绷得很紧,叶明昌有些出神。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的很像。”他突然冒出这句话。   言执眼珠一转,黑眸浮沉的冷戾瞬间倾泻,气氛变得凝重。   叶明昌微微笑了笑,“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   “上次跟你说的事。”   上次,言执淡漠转眼,“忘了。”   叶明昌料到了他会这样说,于是又将上次的谈话重点又重复一遍,说到现在他父亲病重,身边没有可靠的继承人的时候,言执冷声打断他。   “不好意思,我是孤儿。”   叶明昌抬手推了推镜架,耐心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怼,但我跟你解释过当年将你送走是逼不得已,你妈妈当时状况不好……你得明白,虽然你妈妈已经不再了,但只要你父亲还在一天,你就不是孤儿。”   言执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那他什么时候死。”   他此时迎着外头阴沉沉的天光,肤色苍白,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像极了当年发病后的秦舒。   可叶明昌认识秦舒的时候,她明明还不是那副模样。   他眼色变得幽暗:“快了。”   叶明昌的转变很微妙,但言执还是看出来了,他淡漠地勾唇,发出一声讥诮的冷笑,“哼。”   叶明昌抿了口咖啡,再放下杯子的时候,他面上的阴沉已然消失无踪。   他换了个话题:“还没跟言真说我来找你的事吗。”   这是个问句,但他用陈述的语气。   距离来Z城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除了第一天跟言执碰过面,剩下时间里,叶明昌几次再想约他,他却始终置之不理。今天若非他逼到楼下,他大约也还是不会答应见面。   究其缘由,无外乎那是言真的家,她随时有可能回来。而他不想被她看见。   言执眉心微蹙,紧盯着他的眼中生出一些严寒,“我警告你,别擅自去找她。”   “我明白。”叶明昌说:“其实我们都很感激她。不管是过去她为你做的那些事情,还是现在收留了你,她本可以不这样做的。而且。”   顿了顿,他说:“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一语双关。   言执眉头瞬间皱紧,“你想做什么?”   在叶明昌来找他之前,已经将他过去和现在的所有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他身边的人,张显、尹拓、梁飞兄妹,甚至是他的班主任连齐。   至于言真,就更不必说。   叶明昌在看言真履历时感到过诧异,他很好奇,她这样一个追求艺术理想的人,怎么会将她与言执之间的关系发展成现在这样。   但转念想想,其实也不难理解。   异曲同工的童年经历和成长背景,同样养成了回避型依恋的人格,他们仿佛是彼此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两个内心同样孤寂的人碰到一起,互相取暖,这种奇妙的宿命感大约没几个人能抵抗。   叶明昌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是他们考虑不周了。   他示意言执放轻松:“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说起来,把你送到她身边的人也有我一个,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错处,我也难辞其咎。更何况她跟你一样,都只是被命运捉弄的孩子罢了。”   叶明昌今年四十九岁,外表看上去说只有三十九也不为过。   他用这种长辈的口吻说出孩子两个字,有种在占他们便宜的恶劣感。   言执眼神愈发冷凝,“闭嘴。”   叶明昌没有照办,他开始回忆:“当年我跟她爸爸也算是挚友,还有你妈妈……可惜她出事的时候我人不在国内,幸好还有言忠能帮忙,没想到他对她感情那么深。唉,就是可怜了言真,她年幼丧母,七岁后就没再见过爸爸。”   “我让你闭嘴!”   叶明昌话音未落,身旁的少年突然暴起,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杯盖弹开,甜腻腻的奶泡混着褐色的液体淌满桌面,店里其他人都望了过来。   “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叫她的名字、你凭什么用这种怜悯的表情提起她?!”   言执站起来比叶明昌足足高了两个头都不止,他面色铁青,攥紧的双拳隐忍在身侧,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言执严寒密布的黑眸里似有暴风雨即将来临。   叶明昌被他突然的戾气震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了镇定,他保养得宜的儒雅面庞只在此时的眼角泄露出了几丝岁月的痕迹。   他盯着言执的脸,他的五官轮廓像极了秦舒,只那双眼睛,跟严慎华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严慎华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秦舒。   空气静默了一瞬,叶明昌再开口时没了方才的从容和煦,变得冷肃而尖锐:“我知道你想保护她,可你妈妈呢?谁来保护她?”   言执冷道:“她已经死了。”   “所以你就不管她了吗?”叶明昌拉高声调从椅子上站起,全然不顾周遭的人在用什么眼神看他们,浑厚的男中音掷地有声,“她是怎么死的你不记得了吗,她曾经对你的期许你都忘了吗?”   “期许?”言执像是听了个笑话,乖戾的笑意在他眼角凝结成冰,“你搞错了,她的死,是我的解脱。”   叶明昌脸色一变,他几乎在怒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不知道的人是你。你眼里的秦舒在她结婚那一刻就已经死了,留给我的,只是个披着秦舒皮囊的魔鬼。懂吗。”   叶明昌眉间的川字纹深刻如刀割,“你……”   言执蓦地抓住了叶明昌的衣领,铁钳一般的大手狠狠将他提起,他咬紧牙关,一字字咀嚼:“我再告诉你最后一遍,不管你要打什么主意,报复也好、泄愤也罢,那都不关我的事!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去找言真。我们两个的今天,就是你们这些恶心的家伙一手造成的。从进入孤儿院那天开始,我就是一个哑巴、一个聋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听明白了吗?”   看着叶明昌身上平直板正的西装被抓出扭曲的褶皱,透明的镜片背后,那双攻于算计的眼中也露出愕然。   言执心中冷笑,所谓的精英律师在他手里不过是个废物。   扔垃圾一样用力一甩。   “想赎罪?可以。”   言执居高临下的垂下眼角,充满厌恶的黑眸里一片阴鸷的冷戾:“滚远一点。”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得很早吼~!为自己鼓掌~   感谢阅读。 第43章   言真从谈怿那回来后去了趟学校, 跟李方潮说了取消交换申请的事情,还有后续她的出国安排。   李方潮对她能得到Moon的大力栽培并不感到多意外,沉吟了一会儿后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言真一一应下, 准备离开的时候,李方潮又问了句:“什么时候出发?”   她回头:“那边九月底开学, 估计上旬走。”   李方潮:“那不是没两个月了?”   言真点头。   李方潮默了默, “中途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应该。”言真看他一眼, 语调忽而上扬,俏皮道:“要不我请你吃顿散伙饭?”   李方潮倒是没像以往那样跟她斗嘴, 只哼了一声,挥挥手,压低的嗓音难得的有些沧桑:“走走走。”   言真撇撇嘴, “那我走啦。”   出了办公室,言真站在办公楼下回望, 阴沉沉的天将她褐色的眼眸映得清润透亮。   怎么说老李头也当了她五年的老师,有点伤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这么说服自己忽略心头腾起的潮湿,深吸一口气, 转头继续步下台阶,离开了学校。   言真对告别这事儿有些阴影, 好在她没什么牵挂, 在Z城除了李方潮跟何蓉, 她一时想不起还要跟谁说再见。   何蓉蜜月还没结束, 言真在车上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没接。   算了,还有时间。   将手机扔进扶手箱里, 言真把着方向盘调头回家。   夏日的天气令人捉摸不透, 天阴了整天, 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言真快要到家的时候才终于淅淅沥沥地开始落。   她没带伞,楼下常用的停车位今天被别的车占了位置,言真只得将车停在其他位置,再下车走回来。   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雨越下越大,她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楼栋,头脸还是被雨沾湿。   有些燥烦地拨了拨头发,一边上楼一边在包里找钥匙,跟着发现手机好像落在车里了。   “啧。”这么大的雨,她不想再折下去拿,脚步顿了顿,还是径直上了楼。   进了家门,言真放下包就直冲浴室。   她可讨厌死了这种从头到脚都湿哒哒、黏糊糊的感觉。   冲过澡,换了干爽的衣服,包着头发打开空调,阳台外大雨如注,噼里啪啦地根本看不清天色。   拉上窗帘隔绝雨幕,冷气的凉风拂面,言真打了个寒颤,终于想起来,家里好像还有另个人没回来。   言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他也没拿伞。   看着玄关收纳桶里两把靠在一块儿的伞,言真想给他打个电话,手机又没在身边。   她到房间打开电脑,一直挂在后台的微信还好没有退出,她找到言执的头像点开,正要发起通话,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外头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又急又重地砸门,那架势,像是要把门锤破。   言真惊了一下,快步出去开门,门锁才解,门外一只苍白的大手便抵着门板猛地一推。   哗啦——   “你……”   屋子里的冷空气与外头的疾风骤雨一经相撞,言真只觉眼前一暗,面前压来一道薄凉的唇,温凉的大手沾着雨水,捧着她的脸颊,不让她移动半分。   言真睁大眼睛,感觉嘴唇被人含了一下,片刻之后,门外的人才放开了她。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声音嘶哑。   言执苍白的面容被雨浸湿,黑发缕缕垂下,遮住眉眼,一双极致浓郁的黑眸里有黯淡的细碎光亮浮浮沉沉。额前大颗的雨滴滑过他的眉头、眼角,再顺着他直挺的鼻梁从鼻尖坠落。   他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精致人偶,充满了破碎的死气沉沉。   言真怔了一下,“我手机在车里,忘了拿上来。”看清他眼中自己的轮廓,她心口倏地一跳,眉间不由自主地皱起:“怎么搞成这样?”   他没有回答。   言真反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进门,“进来再说。”   屋子里开着空调,他身上闷热的湿气一接触低温,立刻转为冰凉。   言真皱了下眉头,“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拿衣服。”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猛地扣住。   言执将她扯进怀里,他身上湿得厉害,但他不管不顾,一门心思要跟言真贴在一起。“让我抱一下。”   他语气生硬,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低落,言真察觉到异样,第一时间没有挣开他,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后背已经一片冰凉了。   怕他感冒,言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哄:“先洗澡,你这样会感冒的。”   他嗯了一声,却没动。   言真任他抱了一会儿,推了推他,提醒:“喂。”   他这下干脆不回应了。   湿漉漉的脑袋在言真颈后蹭了蹭,她软滑的肌肤上有沐浴露的香气,他贪恋这带着她体温的幽香,不住地想要多吸一些到身体里。   他狗一样地在她身上嗅,弄得言真又痒又不自在,她扭着身子想躲,挣扎间头发散开,一头微微蜷曲的发丝黑得发亮,盖住了言执沉郁的脸。   “别闹了,快点去洗澡。喂,你要是再生病了我是不会管你的……你听见没有?言执!”   言真说到最后已经有点生气了。   “你放手……”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言真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收紧手臂,力道失去了控制,勒得她腰间生疼,仿佛要被折断。   言执埋进她的颈窝里,声音沉闷又黯哑,叫人心里也跟着闷闷的难受,“我找不到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好怕你已经走了。言真,是你教我要抓紧你的,你不可以放开我。”   言真微怔。   见过叶明昌回来的一路上言执都心神不宁,叶明昌最后追出来的那句:‘如果言真知道她父亲是为了你才抛弃她,你说她会不会恨你?’一直不断在耳边回响。   他不知道。   他不确定。   言真看起来好像冷心冷情、刀枪不入,可她不是真的不会难过,她只是不让自己在意。   一旦她在意,恨……只怕也是有的。   他从一开始千方百计地接近、引诱,才终于换得如今言真的心扉对他敞开了那么一些些,偏偏又是这种时候,叶明昌要借他的手往她裸/露的内心里扎一刀……   言执无法想象后果。   他回来的一路都沉浸在忐忑的氛围里,车窗外雷电暴雨,他拼了命给言真打电话,但得到的始终是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   言执于是更加慌乱,脑子里不禁出现言真接到叶明昌电话的画面,崩裂、心碎、失望、直至冷冻成冰,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写满了对他的厌恶与憎恨……   心脏剧烈地收缩、跳动,只要想到言真冷眼相对的眼神,惶恐和不安就如洪流一般冲刷在他心上每一寸。   他疯了一样跑回来,直到看见言真错愕的眼神,细微担忧的神色爬上她的眼角,他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猛地落回原地。   她还不知道。   言执缓缓抬起头来,身子却依然佝偻着不愿离开她的身体,黑眸里的淡漠不再,那患得患失的眸光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脆弱得好像眨眨眼就会熄灭。   他原先从不晓得害怕是什么滋味,但他现在知道了。   他曾在黑暗的海底见到过一束光,他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住了她。他很清楚,一旦松手,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永归沉寂。   “言真,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   言真从没见过这样的言执。   他眉间微微蹙着,满头满脸的雨水将他平日里惑人的苍白和阴郁通通放大,变得异常清晰而透明。   那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老练尽数褪去,锐利的锋芒跟着消失,他变得不再神秘,只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的少年。   言真一时有些恍惚,记忆里的某些景象与眼前这张脸开始重叠。   他捧着她吻下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手似乎在颤抖。   她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真真。   *   夜色昏沉,客厅沙发旁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亮着,空调悄无声息的运行,外间近乎遮天蔽日的雨幕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呼啸着拍打着门窗,末日一般的大雨丝毫不影响屋子里缱绻温柔的气氛。   言执背靠着阳台的门,隔着窗帘,消减了门窗的震动,他丝毫不顾身后雷声阵阵,像渴了许久的人遇到水源一般,不住索取的暧昧声响宛如这夏夜雷雨的合奏。   跨坐在他大腿上的人不时配合地后仰身体,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在半空轻盈地浮动,暗香随之飘散。   亲密这回事,一旦接触便难以停止。   那浑浑噩噩的十天里,最开始的两个人初出茅庐,单凭着一股本能驱使,后来也是这股本能牵引着他们不断探寻新的方式。   但这个雨夜,他们的本能好像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在压制着它。   言真软倒在他肩头,呼吸急促而浅短,他抱着她轻轻拍抚,像哄小孩子那样,他们渐渐同步,深深吸,慢慢呼,直到她胸口的起伏不再激烈,言执抱着她,横放在腿间。   他坐在冷硬的地板上,她坐在温暖的他怀里。   听着外头的大雨,言真靠在他肩上,昏暗的光线里,她脸颊上还挂着浅浅的粉。   她也跟这雨天一样潮湿。   言执低下头来在她面上没规律地亲,亲的她发痒,才将他推开。   如此静默地缓了好一会儿,言真褐色的眼眸里终于褪去了迷乱,只余一些些媚人的微红尚在眼角。   她扶住言执精致流畅的下颌,轻轻地摸了摸,开口时含着些沙哑,“你今天怎么了。”   从回来开始,他就表现得很奇怪。   那种惶恐的患得患失不像他会露出的神情,偏偏出现在他脸上,叫人看着只觉得心底微微抽痛。   言真想,他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可他是从哪里察觉的?   言执没发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他偏头吻她的掌心,纤长的睫羽低垂,在她指缝间轻轻扫动,“没什么。”   言真纤细的手指卡住他的下巴,微微使了些力气迫使他与自己相对,四目相对,她眼中映着不远处微弱的光亮,更加透亮澄澈,让他的一切都无处可藏。   “我难得想听你说说你的事,你确定不告诉我?”   脱离了那种迷乱的状态,清醒的言真保持着姐姐的威严。   言执看着她,突然勾唇笑,“难得?还好吧,昨天晚上我不是才说了很多。”   言真一顿,昨天晚上……晚上说得那都是什么昏话。   她故意冷着声音:“正经点,我没跟你开玩笑。”   言执挑了挑眉,收敛了笑意,不再出声。   言真看着他,片刻,她说:“既然你不想说,那我正好有点事情告诉你。”   “嗯?”   她撑着他的膝盖坐起来,要离开他怀里的时候,腰侧被他摁住。   她抬眼看他。   言执眯着眼睛,“就这样说。”   “……”还霸道起来了。   这样说就这样说,略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言真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跟连齐谈过了,我们觉得……”   “你们?”言执打断她,冷然的声调明显不悦。   言真:“……我跟你班主任。”   这才对。   他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   这小气鬼。   言真在心里摇头,面上仍平静:“A城的大学,你想不想去?”   言执眸光一动。   言真解释:“你考的不错,这个分数其实可以在外地上一些专业冷门的一本,不过你坚持在本地的话,可能只能选择一些二本院校。我想的话,将来工作,学校还是比专业更重要一点。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专业?比如计算机、画画、体育?如果有的话,可以在这个范围里选一选,要是没有……我看好的那所A城的一本,专业也不错。你怎么想?”   “我没意见,你帮我选。”他答得很随意,言真心头刚刚一松,他又补了一句:“但不去外地。”   言真一顿:“为什么?”   他反问:“你要去A城?”   言真摇头:“不去。”   “那就行了。”他将她抱上来一些,下巴贴在她额前蹭了蹭,“我只要离你近就行了。”   言真一顿。   夏季的雨夜,屋子里飘散着静谧舒适的冷空气,言真软香的身体靠在怀里,他微微用力就能让她嵌在怀里。   这种时刻太美好,美好得让言执忍不住贪恋地想要多保留一会儿。   怀里的女人默了默,开口劝:“你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你在哪我就在哪。”   言真再次沉默。   他突然问:“要不要听歌?”   “什么歌?”   “那张唱片。”   言真愣了一下,“可家里没有唱片机。”   “有。”他说:“等我一下。”   他将言真抱到沙发上,然后从他房间里抱出来一台半旧的唱片机。   言真见他把唱片机放在茶几上,熟练地找出唱片放上去,有些讶异:“你从哪弄来的?”   他蹲在地上,抬眸一笑,“店里。”   之前言真一声不吭地出去采风,他头几天在家气得要死,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无意看到这张唱片红色的封面,他突然就想知道这唱片里究竟有什么,值得言真在那个夏天翻遍了整座城。   恰好张显搬来了一台二手唱片机,他本来是想放办公室里装比搞气氛的,结果被言执二话不说就搬回了家。   这张唱片不是什么知名歌手出的,里头两道男声轻柔和缓,略带一些电子的元素,整体听来安静平和,并不吵闹。   这种唱片适合冬天坐在壁炉前听,被烧的噼里啪啦的柴火配合着音乐,氛围是寂静而温柔的。   可那阵子言执火气上头,根本听不得这些半吊子不上不下的音乐,没听一会儿就想把它们都一块砸烂。   想了想,到底忍住了。万一言真回来看见了呢?   刚才突然想起来这玩意,他莫名觉得现在这会儿也许适合。   将唱针调好,音乐开始。   言执回到沙发上拥住言真,两人头挨头,男声轻慢吟唱,混着外头的雨声不停,所有一切都在变得温柔。   他舒服地闭上眼睛。   言真鲜少有这种与人互相依靠的体会,温情弥漫在缓慢流淌的时间里。   她通常会抗拒这样的时刻。下意识认为这会让她变得很感性,而感性不利于思考,尤其会让她无法立刻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伤害做出判断和防御。   但今天约莫是心底的歉疚在作祟,她靠在言执肩上,忽然想袒露一回心声。   她轻声说:“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作者有话说:   唱片是《Versus》,感兴趣可以听一下,整体音乐不会很吵,带一点点迷幻的轻快,听起来没什么压力~   感谢阅读。 第44章   言真七岁被送到邻市外婆家的时候, 还不知道什么叫遗弃。   她一直记得言忠转身的背影,他沿着黄昏的小路消失在地平线外,一路上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说半个月之后再来接她。   但过了半年, 一年。   一年之后,舅妈开始用一种看路边的流浪狗的眼神看她——怜悯又嫌弃。   舅舅一家半夜在客厅里开会, 讨论言真的去留, 舅舅气急败坏地大骂言忠是个畜生, 亲生女儿都能遗弃。   说到自己早逝的女儿,还有这个苦命的外孙女, 外婆抹着眼泪,沟壑纵横的面皮里藏着深刻的痛楚。   舅妈古怪地看着舅舅,像在怂恿他说什么, 舅舅几欲开口,但外婆没给他机会, 她拍着桌子站起来,口气强硬,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说, 我就这一个外孙女,她必须跟着我, 你们不答应可以, 那我就带着她去跳楼、跳江。   言真那时以为被遗弃的后果, 是跟外婆一起死掉。   后来九年, 多亏了有外婆照顾她,保护她,不然, 她的日子过得跟死掉也没什么分别。   外婆去世后, 言真不哭不闹, 舅妈说她冷血、没心肝,其实她只是在想,想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言忠会做这样的事情,难道他没想过,万一外婆当初没有拗过舅舅舅妈,她很有可能就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外婆总是说她成长得很优秀,她很欣慰。   可言真突然有点不甘心。假如言忠看见她,他会不会后悔?   找唱片是借口是托词,当言真凭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曾经和言忠一起住过的地方,见到的却是印象里言忠牵着她的手进出的楼栋变成了一片废墟。   外围明黄色的水马嘲笑着言真幼稚的执念和行为,烈日炎炎之下,言真不知道脸上淌下的是泪还是汗。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身体和心理都空落落,下意识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崩溃的情绪霎时间如山海颠覆,扑头盖脸,来势汹汹。   胸腹间紧缩的疼痛教会了她一个道理,世上一切都有缘故,可不论这缘故究竟是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外婆疼她爱她,因为她是妈妈的女儿,是孤苦伶仃的弃女,纵然这些爱里掺杂了一些对其他人的怀念,但爱就是爱。也是这份爱,才让言真不至于在这被遗弃的九年里真正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同样的,不管言忠因为什么抛下她,苦衷也好、蓄意也罢,抛下就是抛下,没有辩解的余地,也没可能被原谅。他后不后悔、愧不愧疚又怎么样?   她恨他。   舅妈说的没错,言真是冷心冷肺,别人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不一定会回报相同的爱,但恨意不需要克制。   她恨言忠,这十六年里没有哪一个瞬间这样恨。   外婆不在了,言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压抑这份痛恨,她甚至觉得自己将来恐怕再没办法去正常地过自己的人生。   言执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像平白闯入洪流世界的一颗石子,尖锐又生硬地一头扎进水面,将水底所有激荡打了个措手不及。   刹那间,时空静止。   言真看着他那双眼睛从错愕到惘然,黑漆漆的眼睛里印满她湿漉漉的身影。   大约是没有见过哭得这么惨的人,他急促呼吸的频率里都带着满满的惊诧。   言真彼时青春少女,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有人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时候,还是用这种见鬼的眼神。   她站起来,轻松地用身高拉回优势,对着那张狼狈的脸,用尽了她此生最恶毒、也最冰凉的声音警告: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言真到现在还很难想象,当年那个灰扑扑的小男孩,竟然眨眼之间长成了这般精致俊美的模样。   她捧着言执的脸,像在测量画面的尺寸,她细细打量他的脸,他的五官,回忆里某些动人的部分让她眼中带了些潮湿的水润,被沙发旁的灯光一晕,熠熠发亮,“你真的变了很多,在发现你们是同一个人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没法相信。当时你那么小,那么可怜,可现在……”   沙发不大,两人挨得很近,言真说话时的气息幽幽地扑在他面上,言执黑眸微沉,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她了,“现在怎样。”   “现在很帅。”言真说。   她总是坦率,他习以为常,满意地在她唇上亲了亲。   除了五官,言执变化最大的,是那双眼睛。   言真记得这双漆黑的眼,但记忆里这双眼睛倔强、凶狠、迎着太阳,里头像火一样炽热。   十二岁的言执,鲜活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破坏。   言真记得他是被人追赶,她彼时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善恶在她脑子里混为了一谈,她一门心思地想要让全世界都尝尝她现在尝过的滋味。   她带着言执躲起来,计划着骗他在这里等着,她再去把那些人引回来。   他越挣扎抵触,她就越想这样做。   她要他得到希望,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出卖。   他一定会恨死她。   那太好了。   为了获得他的信任,言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和善,‘别出声,他们会发现你的。我是在帮你,别不知好歹。你才几岁?他们人那么多,现在出去是想被打死吗?’   她强迫他与自己一起藏身在废墟之中,烈日当头,两个人脸上都沁出了汗。   少女素白的面容上印着两团绯红的晕,眼里未干的泪在发着光,她自以为语气相当善良,可她冷漠的表情更能说明一切。   言执看着她,不晓得为什么,满身的戒备无论如何都无法重新强硬起来。   大约是她刚才哭得太惨,而眼泪是弱者才有的东西。他判断她不足够造成危险。   他用还未褪去稚气的声音低沉地怒吼:‘我才不会死!该死的是他们!’   言真看见他紧皱的眉头,灰尘之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像燃烧着什么,她开始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追你?’   他似乎并不想讲原因,只绷着一张没什么威慑力的脸阴阴地瞪着言真。那神情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虽然爪子不够锋利,但已经学会了如何用喉间的嘶吼吓退侵略者。   这不是反抗,而是一种被动的防御。   因为无法出击,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虚张声势。   言真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表情很熟悉。   周遭破败的景象被渐渐西沉的太阳照着,热浪席卷了一切,本来只想陷害他的言真不知不觉就在末世一般的场景里陪他待了半个下午。   他身上的伤口被太阳晒干又被汗水浸湿,又被晒干。   这个倔强的男孩没喊过一句疼,甚至连五官都没皱一下。   言真心里的恶意渐渐被高温融化,但她仍旧冷冷地说,‘你伤不轻,得看下医生,不然会发炎。发炎知道吗,就是腐烂,到时候会有蛆从你伤口爬出来。’   劣根性作祟,她期待看见他被吓唬的露出惊恐的表情,可他只是抬起脸来看她一眼,问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你也是孤儿院的人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也?’言真微怔,‘你是孤儿?’   他从她的问题里得到了答案,又不说话了。   言真终于知道之前那种熟悉感是为什么了——假如没有外婆,她想象中自己被言忠遗弃的下场就跟这个男孩一样,衣衫褴褛、四处流窜、遍体鳞伤。   这样一想,再看他的时候,她突然就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叫什么?’   他不说话。   ‘孤儿院好吗?’   他皱了下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凶恶。   言真见状,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社会新闻,再联系他现在的状况,她猜测着问:‘不会有人想把你卖掉,你不愿意才逃跑的?’   他还是不说话。   言真以为他是默认,心揪起来,‘你跑得掉吗?’她打量他瘦弱的身材,有些担心,‘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没用的。’他终于开口。   他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又沉默。   言真彼时的思想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灰色漩涡里,她往最坏的方向揣测,看着他静默的脸,她突然说:‘你很像个哑巴。’   他反驳,‘我不是。’   ‘你可以是。’她说。   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他抬头定定看着她。   夕阳渐沉,废墟之上落了一层朦朦罕见的粉紫。   言真站起来,纤细的少女身形迎着天边的云霞,深兰重紫,掺杂着火一样的橙红,这些旖丽的炫光勾勒出她单薄的剪影。   地上的人仰着头看着她,看呆了似的。   言真将曾经为自己打算好的后路教授与他,‘你可以装哑巴,装聋子,装一切他们不想要的样子。而且你是男生,拳头练一练,就没人再敢伤害你了。’   她用自以为最深刻的言语教育他这世上最黑暗的道理,‘你得记着,这世上没人会爱你,也没人会帮你,你得自己帮自己。’   ‘那你呢。’他问她:‘你不是帮了我吗。’   他们躲在这里,她给他说这些,不是在帮他吗?   言真褐色的眼眸里映着天边的晚霞,她抿着唇默了许久,‘是呢,我帮了你。所以你得记住我。’   她说着,翻身出了他们藏身的那边端墙。   他立刻跟起来叫住她。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记住你。’   她踏着悠闲的步调往前走,没有回头,‘我叫言真。有缘再见的话,记得报恩。’   ……   现在回想,言真当时的所有言行都透着一股青春期的中二和彼时思想陷入怪圈的黑暗。   她那时太痛苦,可当她真的看见有个人在过着她曾经想象的生活的时候,那些痛苦就慢慢减轻,直至消失不见。   她承认自己很阴暗,很卑劣,但她确实在言执悲惨的童年遭遇里找到了慰藉。   那个只出现在她青春记忆里短短两个小时的男孩,让她深刻地记住了什么才是伤。   言真之后以此安慰过自己许多次,至少,她没有变成他那个样子,不是吗?   她越想起过去那些,越觉得对现在的言执感到不忍,心头一阵阵翻涌而来的闷痛让她愧疚地在他面上留下一个个亲吻,她柔声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好傻,为什么要真的听我的话。”   言真还记得给他办入学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听见他是聋哑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那种为难中带着点高高在上的鄙夷的神色,虚伪得令人作呕。   她那时还不知道言执就是那个男孩,一门心思只顾着自己不要跟他同居生活。她不是没想过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会如何对待一个与他们略有不同的异类,只是为了自己,她将这些全都忽略。   现在看来,真是万幸,万幸他真的学会了保护自己。   言执很享受她此刻的温柔与怜惜,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和惭愧,可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沉浸。   他在她颈项里发出令人心疼的哑声:“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内心源源不断涌出的潮水几乎要将言真吞没,被温流浸泡过的心脏变得软踏踏的,她不禁叹息一声。   唉。   时隔六年之久,再在孤儿院见到他的时候,言真早已忘了当年的事情。   登记资料上的那张照片只隐约在她记忆海里撩起了一道波纹,随后又很快散开,她看着眼前这个淡漠阴郁的少年,根本没办法把他跟记忆里的任何一件事联系起来。   直到去年的圣诞节,他拿出那张唱片。   她只看见了封面红色的一角,便将所有都串联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用那种浓郁的眼神看她,他为什么会说她会想起他的,她发现他在重逢后所做的一切,都带着种隐约的期盼。   她想起来,那个夏日,那片废墟,那个倔强又受伤的男孩。   言真很怕。   她很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坦诚一切,她愧疚难当。   可到底还是变成这样了。   她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可她还有什么呢?感情,亦或是金钱?这两样她都没有。   外婆去世之后,她就已经丢掉了感情。   不会再有人比外婆更爱她,也不会再有人能让她那样悲痛欲绝,那种从心里剜掉一块肉的疼痛让她决心再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那言执呢?她能放他进去吗?   言真说不出她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好奇、新鲜、好感,这些叠加起来也算得上是喜欢,但这单薄的喜欢配得上被他牢记在心底的那过去的六年吗?   好像不够。   可她只能给这么多了。   言真只好主动吻他,主动告诉他,“都忘掉吧,别让自己深陷在过去的幻想里,你还小,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我不是你的救赎。”   她太温柔,也太用力,莫大的欣喜随着她的动作胀满了言执的胸腔,他来不及考虑她话中的含义,一切都来不及了。   忘掉?   他忘不掉了。   过去六年,他无数次回到他们相遇的场景,她脆弱的眼泪,漫天紫红的晚霞,记忆里的一切都栩栩如生,又遥不可及。他闭着眼睛就能描绘出她那天所有的穿着和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沉浸在那虚幻的,短暂的两个小时里。   那是他出生以来,唯一平静的下午,风热而不燥。   少女清幽的香气抚平了热浪,她让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温柔。   深陷?   是的,他早就已经沦落在有言真这个名字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他可以不要一切真实,只要幻境里有她。   雷雨的夏夜,屋子里的冷空气安静地在两人周身围绕。他们拥抱,亲吻,交叠。   言真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余一腔深沉难言的内疚缠在心上,似痛非痛的,一会儿被冲散,一会儿又聚集。   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偿还,哪怕只有一些些都好,他愉悦一点,她也好过一点。   言执拼了命地索求,浅表的,深入的,他只想要她知道他已经无法自拔。……   雨下了一整夜,雷电交缠,大雨倾盆,直至天光熹微透过纱帘落进室内,天边泛起灰蒙蒙的白。   窗沿上挂了一整排的雨水,它们汇聚,然后落下,滴答又滴答。   房间里激战将将停息,鏖战整夜,言真疲惫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言执含着她的唇,细细湿润,温柔在她发丝上轻抚。   她掀起眼帘,他垂下眼角。   四目相接,他勾唇一笑。   他将她拥进怀里,脑袋埋在她肩颈的凹陷,感觉到她纤细的双臂穿过腋下,环住他的后背,他餍足地轻笑,“睡吧,晚安。”   作者有话说:   九点半左右还有一更~   不能因为今天有两更这一章就不理我了~!我需要看见你们的留言和评论!   感谢阅读。 第45章   梅雨过季, 气温正式进入高调。   何蓉蜜月回来差点中暑,在医院住了两天回家静养。   她迫切地想跟言真分享怀孕期间的见闻,但碍于家里有长辈在, 没法敞开了聊,于是她偷偷约言真晚上在咖啡厅见面。   言真再三跟张显确定了她现在的身体可以出门, 才答应赴约。   言执跟她一块出门。   他最近甚少离家, 能跟言真黏在一块的时间绝不踏出家门半步。不过今天她们姐妹聚会, 张显得了清闲自然也要呼朋唤友。   言执对她扬了扬电话,挑眉说:“要不咱们四个人一块儿?”   言真劝他别这么干, 不然何蓉很可能会动胎气。   言执撇撇嘴,在楼下腻着她亲了又亲。   言真嫌热,推着他到一边站好, “你到底要不要我送,要就赶紧上车, 不要就别耽误我。等着我的可是孕妇。”   他哼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   行行行,孕妇最大。   送言真上了车, 言执一直看着她驶出巷口,才接起口袋里疯狂震动的手机, 开口时略显暴躁, 却不见戾气, “催命啊, 再催不来了。”   张显那头显然是已经喝上了,气氛热闹得不得了,“你怎么还没到啊, 要不要人去接你?我叫人去接你啊。”   言执正愁不想拦车, “那敢情好。”   报了地址, 挂断电话,言执正要去街边的奶茶店蹭空调,转身看见小巷尽头有道漆黑的剪影。   他转瞬便冷了脸。   *   “我靠!你要出国啊?!”   今天周末,咖啡厅里人不少,何蓉的嗓门一嚷,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言真已经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假装与这个孕妇完全不认识。等其他人的目光转移,她才睨着震惊的何蓉淡声提醒:“注意你的措辞,你这个月份,肚子里那位已经听得见了。”   何蓉豪气地拍拍肚皮:“不怕,我当初都不打算要它的,说两句脏话锻炼一下它的抗压能力,也算胎教了。”   言真对她这论调感到无语,放下了杯子。   “哎呀你别打岔,我们说正事!”何蓉激动地抓住她的手问:“你真要出国啊?去几年?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就要走啊。”   言真纠正她:“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那不一样!”何蓉有点恼火,“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欸!你下个月就要走,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言真见她真的有些生气的样子,不得不正色解释:“是有些突然,但我本来就申请了学校的交换,不过是出发时间提前了一个月。”   何蓉垮着脸:“谁知道你来真的啊。”   言真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假的。”   从上大学起言真就说要出去留学,一直说到研究生。Z艺的研究生交换项目属于半自费,经济压力上能减轻不少,何蓉晓得她当初就是冲这事儿才去考的研。   但后来再没听言真说起这事儿了,何蓉还以为她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眼见着她现在学有所成,圈内也算小有名气,收入更是稳步上升中,她以为她已经放弃留学的念头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没打消这想法,不仅没打消,还提前了。   学校的交换计划只有一年,Moon可是说无限期支持她的学术脚步,那肯定就不止一年。何蓉真心舍不得她离开这么久。   “我还想让你陪我进产房生孩子呢,呜呜呜,这下我找谁陪我啊。”何蓉哭丧着脸。   言真又好笑又心疼,“不是还有张显?再说了,我就算不出去,也没答应陪你进产房啊。”   何蓉赌气一扭脸:“我不管!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这蜜月才结束,你就给我一惊天噩耗,我恨你一辈子!”   言真见状只好笑着哄她,“可是你是除了老李头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欸,这样也不行吗?”   何蓉半信半疑地斜眼看她,“真的吗。”   “当然真的。”言真说:“这事儿到现在也就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谈怿和老李头,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之前是不是有我的未接电话,那天我从老李头办公室一出来就打给你了,这不是你太幸福了,没工夫接嘛。”   何蓉被唯一的朋友这个称号打动,不太情愿地把脸扭回来,她闷声问:“老李头估计也不好受吧?他这几年可真是把你当亲闺女疼。”   言真神色淡下去,“嗯,有一点。”   何蓉见状,忍不住长叹一声,“唉。”叹完她又想起来什么,突然问:“那弟弟呢?”   “哪个弟弟?”   “言执啊。”何蓉横她一眼,“你还有几个弟弟?”   言真微怔。   何蓉从她短暂的停顿里看出了端倪,惊讶地捂住嘴,“你不会还没告诉他吧?你打算不告而别?我靠你不是这么无情吧。”   言真回过神,勉强勾着唇,“我冷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何蓉顿时皱了脸,“可他好像很爱你欸,我听张显说他找了你很久来着。”   言真心头咯噔一下,“找我?”   *   叶明昌这次过来是为了严慎华,他已在弥留之际,希望能跟言执见最后一面。   言执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刚才言真也在,他没有出来搅局,至少说明他有求于他,不会轻举妄动。   但他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他?”   叶明昌站在路灯下,昏黄的路灯下还残留着白日遗留的燥热,可他斯文的镜片之后却一片严寒。   “这是你妈妈的心愿。”   言执冷笑,“你这么爱她,她让你去死你也去?”   叶明昌已过中年,这些假设性的孩子气问题他不准备回答,推了推镜架,他语气很沉重,“没多少时间了,现在过去,半夜才能到。”   夜风穿过小巷,言执淡漠的神情纹丝不动。   叶明昌定定看着他,半晌,他提步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言执比叶明昌高出半头,他看他时眼角微垂,嘴角冷漠地咧着,“他最好能等我过去才断气。”   叶明昌眸光一凛,他恶劣的笑容近乎残忍,皱了皱眉,叶明昌沉声道:“上车吧。”   路上,言执给张显和言真分别发了微信。   张显接二连三的打来电话,来电的震动在气氛安静的车子里异常明显。   言执将他拉进黑名单,耳根这才清净。   与此同时,言真的消息回过来:[注意安全]   只有四个字,胜过一切。   叶明昌在后视镜里看见言执舒展的眉眼,周身都是平静,他不由发声问:“你跟她说晚上不回去了吗?”   言执闭上眼睛,手肘撑在车窗上,懒懒的样子,像是要睡觉了,并不理他。   叶明昌并不在意他的无礼,车子里再次沉默下来。   直到驶上高速,道路两旁一模一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叶明昌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兀自开口道:“我听说了你们小时候的事情,你跟言真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她救了你,所以你记住了她,对吧。”   后座的人掀开眼帘,长睫之下,漆黑的眼眸一片古水无波的死寂。   “你跟你妈妈一样,都很专情。这点很好。”叶明昌像在自说自话,看样子是没在期待回应的样子,“不过有时候太偏执,难免会伤了自己。”   “你还知道什么。”言执突然问。   叶明昌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声色如常,“我还知道是她教你在孤儿院如何保全自己,你又是如何应付那些想要把你从院里带走的人。我不得不说,以你的年纪和经历,你很聪明,也成长的很有力量。”   他端着一副长辈的态度,以为言执会讥讽几句他的点评,但他只是盯着后视镜里他的眼睛,却不言语,深沉的表情像在思考什么。   叶明昌面色不改地移开目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言执冷哼一声,“我说不可以你就不问了吗。”   叶明昌配合地笑了笑,“我查过档案,你在红十字的六年里,有至少五个家庭希望能够领养你,其中条件最好的家庭愿意为你给孤儿院捐助五十万,你们院长为了说服你,关了你三天禁闭,你还是不服,最后还跟那家来接你的司机大打出手,搞得你们院长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去?”   “凭什么他们买我就要卖?”他答得很快,几乎没有思考。   叶明昌再度从后视镜里看向他,言执精致的面容上尽是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世故。   领养和买卖之间的区别,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默了默,叶明昌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你吃了很多苦。”   言执咧了咧嘴,“也不算什么苦,不过就是当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吃馊饭、喝脏水、饿极了偷人方便面和饮料,被拎着棍子追了两条街而已。叶明昌,我听说国外很多流浪汉,你也见过几个吧?你觉得他们苦吗,我怎么听说他们还有人给买衣服、送鞋子,还被请吃饭?噢,我忘了,那是国外。国内的流浪儿童可不这么好运。叶大律师熟读国内外律法,应该知道在国外遗弃小孩要判几年吧?”   叶明昌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收紧,言执深一句浅一句的冷嘲热讽让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可即便是这样,也比待在那个女人身边强千百倍。”他又说。   叶明昌眉头几乎立刻皱起来,是不满他这话里的称谓:“她是你妈妈。”   言执冷哼,不理他对那个女人的维护,只道:“孤儿院里生存靠自己的拳头,在那个女人身边,我是死是活,全看她的心情。你懂不懂她一个眼神就会把你吊在窗台外暴晒一下午的感觉?你肯定不懂,因为你没见过她发疯,所以你才能一直爱她。”   叶明昌一顿,这一点上他确实无法反驳。   当年他在国外留学,国内的所有事情都是言忠告诉他的,他从来没说过秦舒半个不好的字。   叶明昌在面对现在的言执的时候下意识忽略了当年他还是只是一个小孩,而成年人与小孩子之间的感受千差万别。   他以当年自己最后一次见秦舒时的情形作为标准,她那时依然纤丽,苍白,消瘦的五官失去了圆润的温柔,面部的骨相过于突出,略显出一些脆弱的刻薄。   她已经不认得叶明昌了,整日只拉着言忠的手说话,说外头的蝴蝶,说今天的太阳,言语间的神态与当年并无二致。   叶明昌隐约听言忠说过秦舒发病的时候会对身边的人撒气,但他不知道秦舒只对一个身边人撒气。   他还向言执解释:“她也是身不由己,她其实很爱你。”   “爱我?”言执像听了个笑话,“你到底了不了解她?她爱我还会让我沦落到孤儿院去?你不会不知道她三年前才死吧。”   叶明昌眉头皱得更紧。   是的,秦舒三年前过世。   是自杀。   她在窗台上挂了绳子,然后一跃而下。   那晚下了一整夜的雨。   叶明昌不忍去回忆那些细节,言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两个男人各自在电话两头沉默良久。   言忠说,那个窗台是她曾经惩罚言执的地方,她在赎罪。   而在她以死谢罪之前,言执已经在孤儿院里待了三年。   至此,言执彻底明白了叶明昌不过是个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实际却一无所知的人。   他摇头失笑,“你真蠢。”   叶明昌其实问过言忠,为什么那么早就将言执送走,有他陪在身边,秦舒不是应该更开心一些吗?言忠没有告诉他原因。   如今言执用这副表情看他,显然说明这里另有隐情,他试着探听:“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没必要。”   言执打断他,然后就不再言语,哪怕任何一句。   他重新闭着眼睛靠着车窗。这次好像真的睡着了。   而后这一路上,叶明昌紧皱的眉头就再没松开过。   严慎华得的是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到癌细胞只剩脑子里没去了。   他躺在加护病房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和电线,他后来娶的老婆在长椅上抹眼泪,两个女儿陪着她。大女儿跟言执同岁,小女儿初中刚刚毕业。   都是花一样的年纪。   言执穿着无尘衣进去病房探视,严慎华连眼睛都睁不开,听见言执来了,他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言执看一眼他猪肝一样灰败的脸色,眼中没有半分波澜,什么同情、怜悯、悲哀,这些通通没有。   叶明昌陪着他进去,自言自语似的跟严慎华说了会儿话又让言执先退出去。   言执扭头出来,在病房门口脱掉身上的无尘衣,那女人的大女儿过来问他:“你是…言执哥哥?”   她声音很小,带着忐忑,上下打量过后,她眼里有瞬间闪过的惊艳。   言执凉凉看她一眼,她像是被吓到了,立刻扭头去看她妈妈。   那女人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还像三十。   她泪眼婆娑地瞪着言执,那怨恨的眼神恨不能将他洞穿。她沙哑着声音开口:“……你是知道你爸要死了,所以才回来分他的遗产?”   言执笑了,“他有多少遗产够我分?”   “你!”那女人气急,捂着胸口大幅吸气的样子像是要晕过去。   她大女儿也不知道回去扶她妈妈,反而想拽言执的袖口将他拉走,“哥,你别说这些话气她了……”   言执挥手将她隔开,淡声道:“我不是你哥。”   就在这时,叶明昌从病房里出来,让他们都进去,“慎华醒了,有话跟你们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那女人跟她两个女儿,并没有看向言执。   那女人赶紧起身,一手一个将两个女儿带进屋内。   他们从言执身旁经过,言执往旁边让了让,双手插着裤兜,姿态闲散地望着他们。   关门前,叶明昌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在这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言执不置可否。   病房门关上,透过透明的探视窗,言执看见那女人扑在严慎华的身上,哭得不能自已,她大女儿站在她背后悄悄抹泪,小女儿则跪在床尾,抱着白布里的腿,哭喊着爸爸。   严慎华估计真的快死了,他在外头能听见他们哭天抢地,但里头倒是没人在意他在外面是什么表情。   不知怎么,言执突然想起当年言真说的那句话。   她说,没有人会爱你,没有人会帮你,你只有自己。   到了现在,病房内外的家人之别,亲疏之分,似乎也在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一点。   严慎华是他的父亲,他没有爱过他。   秦舒是他的母亲,她也没有爱过他。   这世上血肉相连的人都不爱他。   他从没被人爱过。   他是被隔离海底的人,除了黑暗和寒冷,一无所有。   ……   作者有话说:   弟弟真的很惨,如果没有言真,他大概会走上另一条不归路,唉   这几天我都会尽力多更些的~希望大家踊跃给我留言~!(跪下谢恩!   感谢阅读。 第46章   严慎华还剩最后一口气, 估摸着是撑不了两天了,医生拿了放弃治疗的同意书给那女人签字,她不肯, 在长椅上又哭又嚎地指桑骂槐,说一旦签了字, 她们母女就要任人欺凌。说话时, 她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静默而立的少年。   言执靠在走廊墙壁上, 眼皮微微耷拉着,像是困了, 感觉到她的视线,不经意转眼看过去,那女人简直像是要吃了他。   他淡漠地回望, 在心中冷笑。   叶明昌劝那女人放严慎华体面离开,保证道:“慎华之前已经做了遗产公正, 属于你们娘仨的,谁也抢不走。”   叶明昌是个大律师,可他偏偏还是严慎华前妻的旧友, 那女人下意识以为两边立场上他肯定是跟言执站的更近,想做点手脚偏袒自然也很容易, 死活不肯信他。   她咬死了不会就这样放弃。   叶明昌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只留下一句不管她现在签不签, 到了时候他都会看着办的, 她要是有任何不服,可以去上诉。   说完,他不管那女人如何泪眼婆娑, 转身带言执离开了病房。   是半夜, 医院里的食堂和咖啡厅都关门了。   叶明昌在自动贩售机上买了两杯咖啡, 招呼着言执在大厅的休息沙发上坐下。   他似乎觉得累了,一坐下就开始松领带,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眼角,叶明昌仰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言执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盯着杯子里旋转的白色泡沫,没说话。   空无一人的医院大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你还是不愿意改回你原来的姓?”   “什么原来。”   叶明昌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言执神色依旧淡漠。   当年严慎华跟秦舒离婚,秦舒伤心欲绝,意识不清之下擅自更改了言执的姓氏,谁料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严慎华心里认为她不忠的疑影。   半年前,严慎华病危,设立遗嘱的时候叶明昌在旁提醒,他还有个儿子。时隔多年,严慎华早已知晓当初的真相,想起这些年对言执的亏欠,他不要求他能原谅自己,甚至愿意主动将财产留一部分给他作为补偿,唯一的条件只有一个——他必须改回姓严。   叶明昌大半个月前找到言执,告知他这件事情,本以为他会看在遗产的份上爽快答应,谁知他竟抵触至极。   叶明昌坐直身体,重新将眼镜戴上,耐着性子继续劝他:“言执,不要赌气,这关系到你未来的生活。这些年严慎华的企业发展很好,出乎你意料的好,他留给你的部分足够你将来一辈子吃喝不愁。这是他对你的补偿,只要你愿意把姓改回来。”   言执扯了扯唇角,“我没听过补偿还有附加条件。”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叶明昌皱眉。   言执冷哼:“他当初可是因为怀疑我的身份才坚持离婚的,不是大事他又何必揪着不放?没记错的话,那女人可是跟他离婚之后才疯的吧。”   叶明昌一顿,随即沉声道:“他自己也不干净。”   言执拖长声调,“哦。”他眯着眼睛,阴恻恻地说:“当年为了离婚,他污蔑那蠢女人不忠,不肯承认我是他儿子,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应该都知道吧?你唯一不知道的是那女人后来为了报复,疯狂虐待他的儿子,也就是我,来发泄对他的怨气。你想象不到她发起疯来有多可怕吧,就连你那个至交好友都看不下去,怕我真的死在她手上,才匆匆让人把我送走。呵,他俩活着的时候只当我是他们互相泄愤的工具,到死了才想起原来我是他们的儿子?叶大律师,你说这合理吗。”   叶明昌眉头紧皱,看着他说不出话。   片刻,言执身体向后靠,随意地将手臂搭在沙发背上,玩笑般的口吻听不出一丝温度,“这样吧,既然你这么爱那女人,不如咱俩商量商量,我死不改姓,让楼上那临死的鬼带着愤恨下地狱,也算对那女人在天之灵的慰藉。你看在我帮她报了仇的份上,把遗嘱的附加条件稍微修一修,这样大家也算是各取所需了,怎么样?”   叶明昌面色凝重,顶灯在他薄薄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寒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言执无所谓地撇撇嘴,“不愿意就算了。”   他将咖啡放下,颀长的身子站起来,不经意地搔了搔发尾,“反正急着认儿子的不是我。我今天跟你来了,也让他见了最后一面,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剩下的,怎么做随便你。”   他说完,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叶明昌叫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   他散漫地抬手一挥:“回家。”   *   见完何蓉,言真回家路上经过超市,想进去采购一点食材。   这段时间在家,太多精力都耗在床上,她和言执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正好明天没事,可以在家琢磨着弄点吃的。   她纯属心血来潮的想法,可进了超市才发现由于没有任何烹饪经验,只能跟人求助。当她跟导购说想买三鲜面的食材,导购上下打量一眼她的穿着打扮,直接将她领到了方便食品区。看着那一货架的方便面,言真觉得,要不还是明天再跟言执一块出来买好了。   夏夜的街道两旁霓虹闪烁,等红灯的时候,言真降下车窗,温热的夜风混着车子里的冷气,在脸颊边纠缠不清。   她不由往车外看去——闪着灯的商店招牌、随风摇摆的树影、三三两两正在说笑的人群,与油画布上僵硬的线条不同,夏日热烈的温度让月亮都有了流动的痕迹,月光下的一切都是鲜活而生动的。   她以前好像从未发现夏夜是这样热闹。   李方潮之前说她浮躁,没有耐性。   最近她倒是有变得慢一点,看东西变得温和了一点。   比如以往在学校、画室、家,这三点之间来回,一路上的所有景物她都经过了千百遍,但直到最近,她才开始慢慢记住它们的样子。   她总认为反正总是要毕业的,画室也总是会换的,难道她要一直去费尽心力去记一些迟早会被替代的东西?那也太麻烦了。   但今天她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其实不必费神,轻松地享受当下的舒畅,就像这样看看夏夜的街景,得片刻夜风吹拂的松快,也没什么不好。   再比如她曾很悲观地认为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可以持久,时间长了总会淡去,那些说爱能长久的人无非是在自我欺骗罢了。   几个月之前如果谁跟她说,有人惦念另一个人六年之久,并且在这期间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毫不气馁,她一定不会信。   可今天何蓉说言执这些年一直都在找她,言真却没有怀疑。   想起他说的那句‘你说的,我都记得。’夜风恰好吹过来,言真的心像被一层柔软的、果冻一样的透明物质包裹着,跳动的震荡被妥帖地容纳在内,撇去了剧烈和尖锐,只剩温柔的起伏提醒着她还活着。   这是种前所未有奇妙感觉,奇妙到让言真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一路敞着车窗,吹着风回到家,下车的时候想起言执说今晚不回来了,言真锁车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向那条漆黑的走廊,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垂眸笑了一下,迈步朝楼栋里去。   “言真。”   身后有人叫她。   言真停下脚步,回头。   离车尾两步远的地方,有道消瘦的黑色身影立在路灯之外的阴影里。   酷热的夏天,他穿了一件长袖的卫衣,卫衣的帽子盖在头上,帽檐之下一片漆黑,看不见五官。   可这声音、这轮廓……像极了言执。   言真蹙眉:“你是谁?”   *   奶茶店。   临近打烊,店员小妹说他们只能在店里待一刻钟。   从坐下起,言真就在打量对面的这个人。   到了有光亮的地方,她还是看不清他的五官——他摘下了帽子,但带着口罩,头发很长,整张脸只露出一双被遮挡了七七八八的眉眼。   他目光很暗,即便是在这样亮堂的位置,也看不见什么光亮。他一坐下来就在四处张望,不像在看装潢,也不像在看人,只是扫到什么就看一下,然后很快移开目光,扫向下一处。飘忽而又专注的神情,莫名有点神经质。   虽然不能完全辨认他的五官,但从他这双眼睛的形状,言真足以认出他。   “你是梁飘的哥哥?”   饮料上桌,待店员离开,梁飞诧异地看着她。   言真用手指点了点眼角,淡声解释:“我学画画,对人五官多少有点分辨的能力,你们俩的眼睛,很像。”   她说到这里,梁飞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亮光,“你见过她?”   “嗯。”她拿起饮料,想说她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但楼道、孤儿院大门口,那都不算什么正式见面,顿了顿,她补充道:“也在这儿。”   梁飞像是知道那次会面,他搁在桌上的拳头握起来,声音被口罩阻隔了一层,听起来更加低沉,“我知道,那天是我来接的她。”   言真见他声音似乎有些紧张,随口一问:“那天怎么了吗?”   梁飞掀起眼帘,突然语气尖锐地问:“是你报的警?”   言真愣了一下,“什么报警?”   梁飞盯着她看了良久,神情渐渐松懈下去:“没什么。”   见他面上的口罩在说话间上下移动,露出上半部分的鼻梁,隐约有道断裂的疤痕附着其上,言真眉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   沉默了一会儿,柜台后的店员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言真不想拖延,开门见山问:“你来找言执?”   梁飞眼睛一抬。   言真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今天不在,你可以改天再来……”   “我不找他。”   梁飞打断她,意外地说:“我找你。”   言真话音停下,抿唇看着他。   梁飞将两只手都搁在台面上,略往前倾了倾身,言真立刻闻到他身上飘来股奇异的香味,她皱了皱眉。   梁飞一手捧着奶茶的杯子,另一手拇指习惯性地抠着食指指腹,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认识一个叫言忠的男人吗?”   作者有话说:   姐姐真的有在慢慢变得柔软~   之前预计这本二十万,写着写着发现可能要超过,但是具体超过多少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希望大家不要养肥我呜呜呜呜呜呜   明天再试试看能不能日个万~   感谢阅读。 第47章   言执回来的时候是清晨。   夏日早上的五点, 天已经蒙蒙亮了。   推开大门,屋子里氤氲飘散的清凉与幽香顿时让心脏像有了归属,他加深呼吸, 连进门的脚步都变得踏实且沉稳。   言真的房门关着,应该还在睡着。   他迫不及待地先进浴室洗去一身浑浊, 带着干燥的清爽推开了她的房门。   屋子里拉着窗帘, 墙上的空调无声地运行, 温度恰好的凉风将言真的味道送向这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床上睡成一团的女人侧躺面对着门口,脑袋几乎要掉下枕头, 乌黑的长卷发海藻一般铺开在她身后。云白的软被之下,她身体蜷在一起,两只纤细柔白的手臂交叠枕在脸侧, 像缩在母亲子宫里那样。她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露在蒙蒙光线里的另外半张脸柔和纤丽, 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样的言真,卸去了平日的冷漠与疏离,变得安静又乖巧, 被子下纸片一样单薄的身形和这没安全感的睡姿,看起来跟小孩子一样脆弱。   言执心念一动, 径直从她这侧抬腿跨上床去, 他掀开被子躺进来, 与往常一样从背后贴近, 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拥进怀里。   她身上温软得让他心口隐隐约约地发胀。   嗅着她发丝间微凉的香气,整夜的奔波与见到严慎华后重返脑中的某些回忆所带来的不适感通通消退。一时间,他只余满心的温柔。   言真觉浅, 他回来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醒了。   感觉到他落在小腹的手探进衣摆, 微糙的指腹似有若无地在她皮肤上打转, 言真身子僵了僵。   察觉到她细微的动态,身后的人顿时睁开眼睛,“吵醒你了?”他声音里隐隐带着些兴奋和期盼,好像并不为这事感到抱歉。   言真拢了拢被子,进入被子里的手不着痕迹地将他从衣摆下推出去,睡意朦胧地说:“嗯,还早,再睡会儿吧。”   “嗯。”言执亲了亲她耳后的敏感/带,感觉到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他有些不甘心似的,“你昨晚几点睡的。”   言真故意将脑袋埋下枕头,他却还能跟过来,“三点。”   “这么晚?”他顿了顿,更加流连忘返,“在做什么?”他昨天已经说过了晚上不会回来,她肯定不是在等他。   “有点事。”言真说着,干脆翻身背对着天花板,岔开话题道:“别闹了,快点睡吧。睡醒了陪我去一趟超市。”   她兴致缺缺的回避有些扫兴。   但她主动邀约逛超市,他还是高兴的。   好吧,既然她累,他也不勉强。吻了吻她肩膀和手臂,他乖乖地抱着她,不一会儿就均匀了呼吸。   与此同时,言真睁开了眼睛,清亮的眸光中找不见丝毫睡意。   *   一觉睡到中午,言真收拾好了东西去叫言执起床。   言执还有些倦意,漆黑的眼睛里满是雾气,乍见入睡之前还抱在怀里的人已经穿戴整齐了,他不满意地一把将人拉到床上。   言真猝不及防被带倒,惊呼声卡在喉管里,“你干嘛——”   言执半眯着眼睛解她的扣子,一边解一边说:“你犯规,要重来。”   忍了早上,忍不了现在。   解扣子的手到底是不安分了起来。   “……”言真被压得不能动弹,勉强偏头看一眼外间热烈的日头,无奈地安慰自己,算了,现在不是出门的好时机,等等再说吧。   ……   ……   就这么耗过了中午,三点的时候,言真总算拽着他出了门。   熬惯了夜的人见不得这么耀眼的阳光,言执一手被她拖着,一手捂着脸揉了揉。   看似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其实他握她最紧。   附近的大超市有两家,言真去了稍远的那个。   一进超市,两人目标明确地采购了一些生鲜和蔬菜,外加一把挂面,点了一下东西差不多了,言执抬眼见言真四处张望着什么,他问她:“找什么呢?”   言真摇头:“没什么。”她这么说着,却带着他往方便食品区走。   到了方便面的货架前,她又开始到处看。   他这下有点纳闷了,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扭过来,“你到底在看什么?”   言真于是对他说了昨天来这儿采购,结果好像被看不起了的经过,末了有些娇气地撇撇嘴,问他:“我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会做饭的人吗?”   言执听到这儿,不由弯腰将双肘撑在购物车的扶手上,左手摸了摸下巴,将她上下一打量,一脸高深地沉吟一会儿:“是不太像。不过今天比昨天像。”   言真不信:“有什么区别?”   “今天有我啊。”言执自然地脱口而出。   言真微怔。   他直起身来,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笑眯眯看着她一张冰山美人的脸蛋在自己掌心里嘟着嘴、鼓着脸,露出各种可爱的表情,他爱得要死,不由地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一家两口,有一个人会做饭就可以啦。姐姐不要这么记仇嘛。”   言真看着他笑,一时回不过神。   他鲜少这样笑,充盈的,愉悦的,漆黑的眸被笑意点亮,洋溢着鲜活和生命力。什么阴郁、什么幽深,那些缠绕他的神秘的黑色雾霭散去,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才像一个真正的少年,真正没有任何阴霾的少年。   言真不禁在想,假如他们没有在彼此某一段晦暗的生命里相遇,只是如今的自己和这样笑着的他遇见,是否还会为彼此停留?   命运要将人捆绑住手脚的时候,总是会跟他们开一些玩笑。诙谐的,可悲的,亦或是充满仇恨的。   言真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忿恨或遗忘,可此时的言执让她突然很害怕在他眼中看到与现在完全相反的神情。   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残忍。   哪怕只是一点点。   从逛完超市开始,言真就不再怎么说话。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会影响人的情绪。   快到家的时候,言执指了个一个便利店门口让她靠边,他下车买东西。   言真坐在车里,看见他清瘦高挑的身影进店,在冰柜旁边停下,弯着腰挑挑拣拣。   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他清晰分明的下颌,性感凸起的喉结,劲瘦有力的手臂,就连他弓着背的弧度都意外平滑的让人挪不开眼。   他就像一幅计算精准的人像画,每一次线条都精致且流畅,色彩搭配和谐又自然,既符合主流审美又有独具一格的特别气质。   不得不说,他真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对象。   很快店里的人结了账,见他转身准备出来,言真立刻收回视线假装没在看他。   副驾驶车门拉开,少年的身躯带着一股蓬勃的热气坐进来,他身上冷涩清新的味道也被烘托出了暧昧的诱惑。   言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身边的人将雪糕撕了包装递过来,言真下巴往后退了退,“干嘛……”   “吃啊。”他买了两支,另一支塞进嘴里囫囵吮了一下,见言真不张嘴,他啧一声:“你不是眼巴巴看了半天,不喜欢这个味道?那我这支给你。”   他知道她刚才在看他……   言真脸上微微热了一下,手指拨动了转向灯,她镇定找了个理由拒绝:“我要开车。”   言执瞧她脸色如常,唇角一勾,递过去的手没收回来,反而往前送了送,“那我喂你。”   言真:“……”   “张嘴,啊。”   “……”   “快点啊,我手都举酸了。”   “……我要那支。”   言执忍俊不禁地抿着唇,也不笑出来,故意道:“嫌弃我啊。”   言真:“有点。”   “……”揶揄不成反被噎。言执顿一下,犯了幼稚病,低头对着言真的胳膊就是一口。   细润的潮湿伴着些微刺痛刺入皮肤,言真心头一惊,手里的方向盘差点没把稳,“你作什么死!”这可是大街上,她正要发脾气,那狗崽子已经离开了。   看着她皙白肌肤上两排沾着水光的牙印,他扯开唇角,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满意表情,“哼。”   言真感觉他有点要上房揭瓦的架势,冷着脸警告:“我在开车,要命就给我老实点。”   她端出姐姐的口吻,言执也不介意,反倒心情大好的往后一靠,那看不出端倪的面部表情像是真的变老实了一样。   回了家,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言真拿着钥匙准备开门,言执两只手拎着购物袋跟在她身后。   大门一开,室内外的光线差异让言真眼前略略一晕,身后的人挤着她进屋,还不等她发话,她就被人从背后拦腰抱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脱的双脚瞬间离地。   她失声叫:“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啪——大门在身后合上,言执踢开脚边的购物袋,一边抱着她往房间去一边对她上下其手,嘴里还恶劣地说:“我不老实你能怎样。”   “……”言真大怒:“言执!”   ……   ……   三点出门,五点到家。   预计的中饭成了晚饭。   然而本该七点就端上桌的晚餐,到了八点才姗姗开始制作。   言真总算知道受制于人是多么痛苦的滋味——她已经饿坏了,他却还要一边调戏她一边慢吞吞地动作。   她不得不威胁如果继续让她饿下去,他晚上就在厨房睡好了。他这才变得麻利一些。   就在两人在梳理台前玩你洒水、我来躲的游戏,言真的微信响了。   她手机调成了震动,微信的来电声是从茶几上的电脑里传出来的。   她头脸上沾着水,一时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擦掉,言执身上的白T恤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她一把揪住他的袖口,食指挑起一些布料擦了擦脸上湿润的地方,正要放开的时候后颈突然被人卡住。   言执迫使她抬头看上来,微垂的眼角居高临下,“现在不嫌弃了?”   言真微怔,用他今天对她说过的话还击:“弟弟不要这么记仇行不行?”   话音刚落,头顶的人俯下来,微凉的唇瓣又重又急地吻住她。   这吻不长,她刚有了些晕眩感就被放开。   言执太过直白的注视让言真脸上开始发烧,她挣开他,“快点放开我,电话都响几遍了。”   得了自由,她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去了客厅。   言执看着她的背影,眼角眉梢间的笑意里带着宠溺。   言真电脑上正在放歌,微信来电刚刚停止。   看一眼未接来电的名字,她下意识往厨房里看了一眼,随即退出了微信登录、关闭了邮箱页面,拿起桌上的手机去了阳台。   是谈怿找她。   “你在哪?面签时间改了,行程我发给你了,你看到了没?”   “还没,我现在看。”   言真手臂搭在阳台栏杆上,快速地切出微信界面,看了眼他发来的安排表。   是后天。   她重新将听筒靠近耳边,“这么急,怎么改这么突然?”   谈怿解释:“我临时要去南城跟一个展,大概要二十天,再回来可能会来不及。”   他说完,又问言真:“怎么了,时间上有什么问题?是后天有事吗?那我再跟助理推一推好了……”   “不用了。”言真打断他,“就后天吧。”   谈怿察觉到她态度似乎有些冷淡,猜测:“是这边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   言真摇头:“没有。”   顿了顿,她想挂电话了。   谈怿却叫住她,“等一下言真,我还有话问你。”   “你问。”   “你跟弟弟说了你要出国吗?”   言真一怔,还没出声,他便接着说:“我最近在给我的房子办托管突然想起的这事儿,你现在住的地方也是你自己的房子吧?房子这事儿吧,长时间没人住会衰老得很快,得找人隔三差五地保养才行。你出国之后,弟弟应该还住那?还是你要让他搬走?如果你需要托管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我现在用的公司,当然,要有人一直住那倒是不用了。”   谈怿这番似真似假的刺探让言真不禁皱起了眉头,“谈怿。”   “嗯?”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夜风扑面,燥热不堪,屋子里的凉意从门缝里漏出来,丝丝缕缕地攀上她的背脊。   谈怿在电话里略作停顿,随即如往常一样轻笑:“我没有什么目的。言真,你怎么这么紧张?”   言真哑口。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好像抱着各种目的。或好或坏,或简单或复杂,这让她不得不用审视的心态去看这些人。尤其谈怿最近三番两次提到言执。   言真默了默,低声道:“抱歉。”   今天大概是她太敏感。   谈怿温和地宽容了她方才的尖锐,“没关系。”   言真简略说了一下自己最后一个月的打算,结束通话之前,谈怿大约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沉重与疲惫,温声对她道:“言真,或许你应该放松地让自己休息一下了。”   言真嗯了一声,是没将这句话听进去。   谈怿不再多说什么,道了声:“晚安。”便挂了电话。   言真平复了一下心绪,对着夜空呼出一口浊气,才转身进屋。   没人跟他闹腾了,言执动作很麻利地炒了两个菜,面条在锅里咕嘟三分钟,他一手潇洒地关了火,回头对停在背后看他的人说:“可以开饭了。”   言真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外婆留给她的。原是准备给言真妈妈当嫁妆的,可惜她结婚仓促,怀孕也是,后来难产去世更是让人猝不及防,便一直没有赶上改名过户这事儿。   现在回想,言真的母亲一辈子过得仿佛被人调成了倍速模式,看似什么都有了,其实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外婆去世的头一年,她像是有预感自己快要不行了,将还只有15岁的言真带到房管所,过了户改了名,舅舅舅妈赶来本是要阻止的,结果还是在放弃这房子继承权的声明书签了字。   再后来考上了大学,言真便一个人搬到这儿来住了。   言真以前从没想过外婆这样打算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今天被面前这碗面汤清澈氤氲出的热气一熏,她突然就有了种自己还是很幸运的感觉。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安静用餐的少年,心头又有了点浅薄的罪恶感。   人的幸与不幸,果然还是要靠对比的吧。   言执吃饭的时候通常很斯文,很有教养,没有想象中风卷残云的狼吞虎咽,也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行为出现,她一直很好奇孤儿院里难道还有人教用餐礼仪?   但昨天梁飞说的那些话,倒是给了她答案。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在看他,黑眸抬起来的时候,没给言真任何隐匿的时间。她也没想隐藏。   言执见状勾了勾唇,问她:“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言真:“有点烫。”   言执往她碗里夹了些菜,“那先吃菜。”   言真依言吃了两口,又不动了。他厨艺很好,她不由问:“谁教你做菜的?”   “没人教。”他答得很随意,“院里有食堂,偷吃的时候碰上师傅炒菜,多看几次就会了。”   言真挑眉,忽略了偷吃这个部分,“你有这么聪明?”   言执抬起下巴挑衅:“你怀疑?”   言真摇头失笑,“不是。”   她也觉得他很聪明,只是潜意识忍不住认为是有人教他罢了。   她沉默下来,眼神有些放空,言执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没有要回过神来的意思,他问:“有话跟我说?”   他直觉总是敏锐。   言真一顿,视线转回来与他对视。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微妙。   今天这一天过得太平顺,这种普通小情侣的日常虽然略显平淡,但她今天每一个细节的眼神都值得回味。   言执没经历过泡在蜜罐里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只觉得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今天都可能会成为他前十九年记忆里最甜美的一天。   可物极必反。   他懂这个道理。   言真闪烁的眼神更让他坐实了这个想法。   尤其他心里藏着事情,更没法做到完全平静,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下意识开始回忆昨夜里叶明昌的所有举动,他几乎是没时间与言真联系的,那是今天?可他们整天都待在一起。   难道是刚才那个电话?   言执黑眸收紧,他克制着自己想要抓住她的冲动,沉声问:“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你接完就怪怪的,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显而易见的紧张程度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   言真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抚平他这种慌张。她在思考措辞,却眼见他眼中逐渐腾起了风暴。   气氛诡异地胶着着,言真越沉默,言执心底的那片阴影便愈大。   他知道自己应该再给她多一点时间反应,也许不是他想的那样,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能问,不能在还没确定她是否知晓实情的时候暴露自己。   可怎么办,不安渐渐扩大,胸腔下的忐忑几乎要抑制不住。   他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言真面对真相时的反应,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朝她伸出手,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言真吃痛皱紧的眉眼霎时间唤醒了他的神智。   “嘶,言执……”   他像是从噩梦里惊醒的人,弹跳一般地收回手,面上惊惶不定地看着她,“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言真眉头紧皱,手臂上的疼痛不及她心里的纠结万分之一。   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她好像总是下不了决心,可现在也由不得她再考虑了。   在他快要被自己的不安吞没之前,她冷清的声音近乎残忍。   “我要出国了。”   “……什、什么?”   言真面无表情地重复:“我要出国了。下个月。”   啪——   脆弱的竹筷在他手中截成两段。   风暴骤停,阴风吹皱了海面。   言执眼中的纷乱瞬间消失不见,只剩眉目阴沉,望着言真。   “然后呢。”   作者有话说:   日万(X)   日六(O)   明天要不接着日六吧~   感谢阅读。 第48章   餐厅的气氛近乎凝结。   前一秒还温馨愉悦的晚餐, 眨眼之间变得冰冷坚硬,桌上油光脆嫩的菜肴失去了烟火气息,如同逼真的蜡像道具, 肩负的不再是讨好肠胃的作用,而是随时会被掀翻在地的牺牲品。   言真面色如常, 心口却像是堵着什么, 她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他手里攥着筷子的残肢,整齐的裂口看似平滑, 实则锋利,碰上去还是会被划伤。   他渐渐加重力道,断口被他指节的皮肤淹没, 她看见细微的血色一闪——眉间微微皱了皱。   竹刺扎进肉里,他不觉得多疼, 这反而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眼中不见波动,开口时声音却异常冰冷:“你要出国,然后呢。”   他正处在爆发边缘。   言真没见过他如此阴沉的模样, 却隐约感觉到他看似冷静的表面下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也沉了声音:“你不用这么认真。我早就说过了, 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这段时间大家享受过快乐, 将来回忆起彼此也有份美好念想在, 我认为已经足够了。出国留学是我的梦想,不久之后你也会有新的校园生活,这样不好吗?”   对比他的克制, 她实在是很冷静, 冷静到令人怀疑, 今天下午、不,哪怕是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在厨房里陪他嬉闹的人,与现在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他不说话,言真便接着说:“过去对你来说也许很重要,我明白,也很感动,可说真的我自认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如果你真的是因为过去那两个小时短暂的相处而对我产生感情,我只能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回忆帮你加了分?也许,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我已经根本不是以前十六七岁的我了。”   言执仍然不说话,他还是那样阴沉地看着她。   良久,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出国。”   言真无需隐瞒,“大二。我当时想过把这套房子卖了出去,但……后来我自己攒了一些,计划参加学校的研究生交换项目,再后来,就是言忠过世,他留下的那笔钱……”言真说着,眸光闪了一下,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准备拿了那笔钱就不再回来。”   她话音刚落,眼前骤然一暗,屋子里像是撞进来一颗彗星,餐桌和碗筷都在震荡,言真耳边瞬时间嗡鸣了一声——   “那我呢?!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扔掉我?!”   耳鸣散去,言真抬起眼,他背着光的面目昏暗不明,她蹙了蹙眉,冷淡的声音格外陌生:“你现在才知道?”   那天的争吵是以什么做结尾的,言真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了。   但他摔门出去之前的神色她还记得——浓烈的阴郁,炎炎夏日,门外的走廊上连风都是热的,他最后看向言真的眼神却冷得像个冰窖。他或许是有些受伤的,但他再伤也舍不得对她做出什么,除了地板上碎裂的碗碟,她端坐在餐桌边的纤细身影毫发无损。   “言真,你够狠。”   他只撂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家。   言真一直坐在餐厅里,凝视着桌子上那半截断掉的竹筷,良久,她撑着炸痛的额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何蓉这两天进入了稳定期,家里又有家长坐镇,张显放心大胆地连攒了三个酒局,每天都喝到深夜。何蓉嫌他回来晚吵她睡觉,干脆让他就睡在外面。   张显虽然想玩,可不让回家这事儿多少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今天这局上也有些何蓉认识的朋友,他便带着何蓉一块出来,这样晚上两人就能一块回家。   何蓉许久没出来玩了,精心打扮了一番,进了包间才记起来自己不能喝酒,情绪上来就开始闹脾气,张显才哄了她两句,尹拓突然外面冲进来将他一拽:“快跟我走,出事了!”   张显一呆:“啥?”   楼下,吧台边的人越围越多,几乎所有人都在起哄:“喝、喝、喝!”   何蓉跟着张显下来,远远看见那边热闹的场景,她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   这些时一个二个都在放恋爱假,只有尹拓天天在场子里盯着,今天他本来也只是下来寻个场的,晃眼瞧见言执在吧台边喝闷酒,还奇怪他怎么会来,就见吧台后面突然窜出来个年轻男人,身边还带了个妹妹,这三个人连句完整话都还没说,言执就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那气势全开的背影一看就知事不简单。   尹拓正要过去帮忙,身边的经理认出那个男的是店里的钻V,张显跟他关系很好。没想到是熟客,那就不好站边了,尹拓这才想着把张显拉下来劝劝架。   也就是这么一上一下的功夫,吧台那边闹腾的像是已经打起来了似的。   三个人见状加快脚步赶过去。   张显护着何蓉挤到人群前排,尹拓抓了个服务生过来问:“现在什么情况?!”   服务生看起来像是有些兴奋,“执哥跟人拼酒呢!”   尹拓下巴快掉了:“拼酒?!拼什么酒?!”   服务生一指台面上那些子弹杯,说:“执哥说了,三分钟三打酒,谁先喝完谁赢。他赢了的话对方就得买走店里所有的蓝牌;对方赢的话执哥就把电话写在吧台的布告栏上。现在是19对10,还有一分半,执哥赢定了!”   尹拓一看桌上空掉的子弹杯,也跟着激动地咽了口唾沫,“我靠、强还是他强啊!这些我都喝不了。快快、去清库存!”   子弹酒在调制鸡尾酒里以入口容易但后劲十足闻名,他们现在拼的还是度数最高的那种,张显深怕一个不留神这两人就都得送医院,紧张地盯着那个熟客的脸色,眼瞅着他脑袋已经开始有点摇晃的态势,他赶忙把那个服务生抓过来扶着何蓉,自己跟尹拓冲上去。   张显是真的怕出事,劝着算了算了,尹拓那完全就是过去煽风点火的,他在言执身后一个劲儿的吹口哨起哄,做各种挑衅的手势表情,周围的人被他一带,呼声一浪更比一浪大。   何蓉看情况就知道言执赢定了,她好奇地问那个服务生:“他们是怎么干起来的?”   服务生说:“听人说好像是那个人带来的女伴来找执哥要电话,被他呛了,她带人来准备教训一下他。”   何蓉挑眉:“他还能呛人?难道现在是个人都看得懂手语了?”   她完全忘了,言执就算不说话,那张脸只要一冷下来也是极具杀伤力的。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何蓉听见尹拓在那边嗷嗷大叫:“赢了赢了!我执牛逼!买单、买单、买单!”   周围人都跟着他喊:“买单、买单、买单!”   那人脸色难看的要死,张显本来还想打个圆场,可是气氛到这儿了,他有心给台阶,那人也不好意思下了。   他啪地一下把信用卡摔出来,大吼一声:“刷!”   人群又是发出一阵欢呼的音浪。   事已至此,张显只好找人去拿酒,算了下账打了个VIP折扣,最终刷卡六位数有余。   闹剧结束,吧台边的人很快散开,尹拓和张显各自带人去善后。   何蓉跟着尹拓,另外叫了个服务生一块把言执架回三楼办公室。   言执整整干了36个short杯,这在何蓉看来是够立刻送医院抢救的程度,但尹拓却好像见怪不怪了一般镇定自若。   见他面色潮红的歪在沙发上,额边虚汗不断,何蓉不免有些担心,“喂,他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尹拓正在抽屉里找解酒药,闻言道:“没事儿,他就这样。”找到药了,到冰箱里拿了瓶水,发现冰不多,他吩咐跟上来的服务生去拿桶冰上来。   过去把解酒药和水递给言执,他闭着眼睛摆了摆手。   尹拓也不勉强,把药放在茶几上,拧开瓶盖,只把水递过去:“好歹喝点水。”   这次他接了,但也只喝了一口就拿在手里不动了。   何蓉见状,莫名觉得哪里不对,问尹拓:“他一个人来的?”   “昂,我看见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那儿喝酒了。”尹拓说着也回过味来,咂摸着说:“那样子像是在喝闷酒啊,姐姐呢?阿执,你搞成这样,不会是跟姐姐吵架了吧?”   “吵架?”何蓉一顿,“不能吧,言真都要……”走了,还吵什么架?   她后半截话及时刹车,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就是为这个事情吵起来的,她赶忙捂住嘴,庆幸自己没说出来。   她以为自己闭嘴的很及时,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沙发上的人突然掀开眼睛,黝黑的眼瞳里像是凝着一把冰刀,唰一声扎过来,何蓉一抖。   “她都要怎么了。”   黯哑的男声混合了浓重的酒意,变得愈发浑厚而黏滞,性感中是藏不住的冷意。   何蓉睁大眼睛,关注点偏移到了莫名的地方:“你你、你会说话?!”   尹拓见这状况似乎不太对劲,下意识想先叫停:“内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不等他说完,言执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我问你,言真到底要干什么!”   他声音巨大,若不是这屋子隔音够好,整个三楼只怕都能听见。   何蓉吓了一跳,别说何蓉,就连尹拓都吓到了。   他下意识地往何蓉旁边挪了两步,挡住她的肚子,战战兢兢地劝:“冷静、冷静,有话慢慢说,咱们稍微克制一下,这、这个毕竟是个孕妇对吧……”   他话音还没落下,一瓶矿泉水猛地砸到他脚下。   “滚出去!”言执像是头发了疯的野兽,但凡手边有的东西通通都被他拿起来砸,水瓶、杂志、台灯、抱枕,他大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快点滚——!”   尹拓一边护着何蓉撤退,一边连声应:“好好好、我们走、我们马上走!”   迅速闪出办公室,正好碰到拿冰来的服务生,尹拓赶紧把人拦下来。   “先别进去。”   “啊,那这冰块。”   “给我给我,你先下去。”   “嗷。”   服务生来了又走,被吓坏了的何蓉这时才如梦初醒一般望着尹拓:“他是醉了还是疯了?”   尹拓:“……多少都沾点。”   他看一眼何蓉的状态,担心她被吓出个好歹来没法跟张显交代,正要问她怎么样,却见何蓉眼睛简直是在放光。   “好刺激哦!他不仅会说话,还会发疯欸!”   尹拓:“……”   好的,你是孕妇你说了算。   办公室里,不知道是砸坏了哪条线路,屋子里的灯一下全都熄灭。   黑暗中那道癫狂的人影像是累了一般,倏地一下滑到了沙发上。   他仰面躺着,天花板墙纸上那些银色的繁复花纹隐约看得见一些蜿蜒的纹路,循着那些纹路看下去,他又看见了言真的脸。   她坐在暖色的光线里,面无表情的神情和声音却找不到任何温度。   ‘我一开始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会对你负责的,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没有那个遗嘱,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即便有那道遗嘱,也不过五年。更何况,我不会真的被捆绑五年,更不会因为这五年而放弃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你应该一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我只在意我自己的人生,至于其他人的……我承认你对我来说是个意外,但意外总会结束的,而我们的人生不会。   ‘你总会明白的,你得靠自己活着。’   她那样冷静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切割在他心上,直至黑色的海面蜿蜒开暗红的血迹,像眼前这片花纹一样。   酒意在身体里疯狂窜行,他不得不急促地呼吸,心肺交换血液和氧气的能力被开发到极限,但这仍然压不下那种近乎窒息的疼痛。他只好用手挡住眼睛,像她常对他做的那样。   也许只有彻底进入黑暗,才能把这些全都隔绝。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她下午还在对他露出愉悦娇俏的笑容,下一刻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准备拿了那笔产就不再回来。……’   眼前没了画面,耳边也没有声响。   他又陷入了过往的梦魇。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一望无际,无声无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张望、奔跑,他周遭的所有都一成不变。   恐惧、惊惶、愤怒、怨恨,这些东西如跗骨之蛆,它们无孔不入,叫嚣着要蚕食他身体的每一寸。   而这一次,将他推进这片恐怖梦魇的,是言真。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抛弃我。’   ‘对。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和你有关的打算。包括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   一开始。   最开始。   一切起源,也是终点。   ……   *   “什么、言真要出国?!”   包间里,人都散了。   何蓉对面的茶几上,张显跟尹拓像一对双胞胎,动作整齐划一地翘着腿、抱着胸,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异口同声的声频共鸣简直要把何蓉耳朵都给震聋。   何蓉:“……你们能不能分开发言。”   “她为什么要走啊?!”   “就是啊,阿执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这一走,阿执怎么办?”   “对啊!”   分开了,又好像没完全分开。   何蓉:“……”   她顿了顿说:“言真是个独立女性好吧,她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的。我也很希望她不要走啊,起码也得陪我进产房生孩子,可是我也不能光为了自己就耽误人家的前途吧?要真像你们说的,言执这么爱她,那他应该很理解她、支持她才对吧?”   “不是、这不是这么算的。”   “你跟言真、你俩是好朋友、好闺蜜,但是阿执跟她,就是……你了解吧?”   何蓉诚实地摇头:“我不了解。”   尹拓也摇头,但他是对着张显:“你这老婆智商不行。”   张显白他一眼,坐到沙发上搂着何蓉说:“这事儿是这样的,简单来说,就是救命、救命你知道吧?言真救了他的命。”   何蓉不信:“哪有这么夸张。”   “是真的!”尹拓开了瓶酒,开始给她讲故事:“你听我跟你说。……”   *   餐厅的残局言真没有收拾,打算明天叫个阿姨来家里打扫。   起身回房的时候,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了。   深夜的小区寂静无声,连月光都寥寥无几。   心知言执今天晚上是不会回来了,她如常到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回房睡觉。   说是睡觉,但躺上床后,言真一直没有睡意。   胸口像堵着什么,上不来下不去,闷闷的,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她不断想起言执离开前那晦暗的眼神,仿佛失去了支点,天翻地覆之下,海平面都变得崎岖不平。   他是末日的创造者,也是受害者。   他用那样被背叛的眼神看着她。   让她恶劣的自私无处遁形。   她其实能体会到他当下有多痛苦,因为这是她曾经尝过,想让他也尝尝看的。   可时过境迁,彼时的痛苦和怨恨都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冲刷消失殆尽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多么变态地期望有个人来分摊她的痛苦。   过去这样多年,当这个期望真的实现,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还有些难过。   这段时间来,她看的出言执有多喜欢她、多依赖她,不管是日常还是在床上,他偶尔露出的近乎病态一般执着的眷恋总让她感到沉甸甸的滚烫。   那是有人爱她的感觉。   她明明已经离这种感觉很远很远了,可一旦再见,她还是能立刻分辨出来了。   她从他的眼神里能看见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   她欣慰,又不安。   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   只因为那两个小时吗?   不,那远远不够。   是言忠。   言真一想到这里,眉间便不自主地皱起来。   言忠看样子是早知道她不会原谅他,所以无意识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补偿他自己的愧疚。   不,那算不上补偿,而是一种自我欺骗式的安慰。安慰他自己,逃避良心的谴责。   一直到昨天见到梁飞,言真才知道,言执是被言忠送进孤儿院的。   而自己之所以会被抛弃,则是因为言执的母亲,秦舒。   言忠的初恋,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   据说当初为了秦舒,他不惜放弃出国读书的大好机会,留在国内陪伴她,却没料到半年后,秦舒就嫁给了他的好友。   这段属于言忠的过往情史究竟如何,言真不是很想探寻。因为了解越多,她只会越觉得而悲哀,为她妈妈,也为自己。   真正让她有兴趣的,是他抛下她以后。   当年秦舒与丈夫离婚后因打击过大,患上了精神分裂。在城内举目无亲的可怜女人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找上门求助,言忠看着自己的挚爱如此孤苦伶仃,岂会坐视不理?   他帮他们找住处、找幼儿园,动用一切自己有的关系,只为保障他们母子的生活。只可惜后来秦舒的病情每况愈下,他渐渐没办法兼顾两边,只能做出把自己亲生女儿转交给他人照顾的举动。   他原本以为只用一个月,两月,或者一年,两年,却没想到这么一照顾,就是十二年。   言真以为这期间他们会结婚,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结婚了,言执又为什么会被送去孤儿院?   难道言忠不能爱屋及乌地连同挚爱的儿子一起照顾?还是说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   梁飞说,都不是。   他是送言执来逃命的。   逃命这个词用的太重,言真起初不信,可后来也由不得她不信。   ‘言执刚被送进来的时候,他很孤僻,很防备,像只刺猬,随时都能把靠近他的人扎的鲜血淋漓。直到我妹妹发现他身上的伤痕,新的旧的、已经结痂的还在流血的……你见过他的纹身吗?’他比了比右臂内侧的位置,说:‘那是他妈妈弄的。’   秦舒跟前夫离婚的原因是:她丈夫怀疑言执不是他亲生的。尽管秦舒愿意去做亲子鉴定,他却始终不肯松口。   直到秦舒自己发现其实对婚姻不忠的人是他,她的伤心便从此变成悲愤。   她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这个人渣欺骗,恨离婚时她百般哀求而对方毫不动容,更恨他如此践踏她的自尊与清白,只为了达到逼迫她离婚的目的。   但恨之晚矣,他们已经离婚,她无法向那个男人发泄自己的怨恨,只能向他的儿子下手。   打骂是家常便饭,言执曾被她绑着双手吊挂在窗台外暴晒,直至言忠赶来探视,才将言执救下。   而真正让言忠下定决心把言执送走的,是那次她突然发病,认为言执被恶魔俯身,用他笔盒里的圆规沾了墨水,在他手臂上刻下一个十字。   言忠赶到的时候,鲜血、墨汁、秦舒癫狂的笑容,一声不吭却双目赤红看着他的言执——这些画面铺面而来,他惊骇难定,差点心脏病发。   那时言执才十二岁。   在照顾秦舒和照顾她儿子之间,言忠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前者。   言执就这样被送进了孤儿院。   起初他不讲话,也不动,像每个刚被送进来的孩子一样,梁飞以为他跟他们一样,都抱着怨恨和不甘。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梁飞看见他用美工刀一点点剜去手臂上那道刺青,还以为他是想不开,飞扑过去将他拦下,抬头却见他捂住脸。   满手的鲜血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蜿蜒而诡丽的痕迹,梁飞这才发现,他在笑。   他用颤抖的音调,满眼狂热的诡异微笑不断重复:‘我解脱了,我解脱了……’   言真闭上眼睛,用力压住胸口,也止不住在想象这场景时翻涌而出的巨浪与疼痛。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完全无法想象。   梁飞说,从那之后,他变得淡漠,变得冷酷,像一具抽离了情绪的人形模具。   他再没见他笑过。   至于言忠,从言执被送进孤儿院起,梁飞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最开始,一次是三年前。   梁飞的印象里,既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们两个应该很熟才对,但很奇怪,他们抵触彼此,见面时也分外陌生。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只有一个。   是言真。   言真至此终于明白,为什么言忠会留下那道遗嘱,他即便是死了也还挂念着那女人的儿子,甚至还要被他抛弃的女儿继续肩负起照顾他的责任。   言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她,哪怕她是他的女儿。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言执会对她执念深到这个地步,因为言忠不断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强化了他对言真这个名字的记忆。   她不确定言忠是否知道他们曾经相遇过,也不确定言执认识她到底是在前还是在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命运实在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言忠抛下言真十五年,这十五年里他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却对另外一个女人和小孩照顾的无微不至,怪不得他要在外婆他们面前消失的这么彻底,甚至好像连大姑他们都不知道他这十几年在做什么。   言真一开始还在怀疑那份遗嘱的真实性,现在看来,倒也合情合理。能做出这种事的父亲,还怎么配叫父亲?   如果是十六岁的言真,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怕会更加痛恨言忠,更会迁怒于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梁飞好像也是想要得到这样的效果。   他说完这些就一直在观察言真的表情,以为她会变脸,会翻桌,会忍不住立刻打电话给言执对峙。   但很可惜,他等到最后,言真都没有如他所愿。   离开奶茶店时,他在马路边问她:‘你会跟他分手吗。’   言真看着他,目光冷淡如霜,‘你希望我跟他分手。’   梁飞点头,‘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他很直白,直白到眼神里写满了希望言真继续问下去的渴望。   但言真很累,她需要时间消化关于言忠和言执的事情。   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了他的电话。   ‘他跟他妈妈一样,是个疯子。你应该小心,他会伤害你。’这是梁飞最后留下的忠告。   房间里空调温度似乎开得太低了,言真不禁将自己蜷起来,裹紧被子,不让凉风有机会透进来。   她试着闭上眼睛,床头柜上的手机却一直震动。   她翻身去看,来电是何蓉。   犹豫了一下接还是不接,还是接了。   “喂?”   “言真、呜!”   何蓉那边有点吵,听她声音却像是在哭,言真一愣,立刻坐起来:“你怎么了?”   何蓉也没听清她问什么,自顾自地呜呜哭:“呜呜真真、弟弟好爱你哦,你不知道我刚才听他们说他之前的事,我……”   她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有两个男声在旁边紧张地说:“不能说!别说!被他知道他会杀了我们!”   何蓉嘴里的弟弟,只有言执一个。   听见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言真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随手拧开台灯,淡色的光线驱散了黑暗的微凉。   电话里的何蓉得了自由,接着说:“呜呜反正你们不要吵架,你跟他好好说嘛,他现在在PUSH,你要不要来找他?他刚才喝好多哦。”   言真不意外得知他的去处,只问:“好多是多少?”   “就是很多,我刚才差点以为他要进医院了,不过好像又不用了。尹拓说他总是这样的,已经练出来了。”   她话刚说完,那边就传来齐齐两声叹气。   何蓉的声音变远一些:“干嘛,不是你们让我这样说的吗?”   言真在听见进医院这三个字的时候略略紧张了一下,但这紧张很快就被何蓉后半句话打消,既然知道了人没事,而且还有人在旁边照顾,言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   何蓉啊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言真没给她这个机会,说了句要睡了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言真静静对着台灯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关了灯,重新躺下去。   一切重归黑暗。   *   言执这一次是真的负气了,不仅那个晚上没有回来,后面四天他都没有露面。   电话、短信、朋友圈,言真的世界一片寂静。   第五天的时候,他回来了。   是半夜。   言真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她心头一凛,正要坐起来,他回了头。   言执非常适合这样的夜色。朦胧,神秘。剪短了的黑发露出他的额头和眉眼,但这并不能让他明朗起来,那双深沉的黑眸依然阴郁而冷寂。   “你醒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49章   “你醒了。”   他开口, 低沉的声音在短短几天里变得异常沙哑。   言真眸光微闪,坐起身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刚刚。”   “怎么不叫醒我?”   言真正要下床, 他却突然用手按住她的被角,“我有话跟你说。”   言真动作一顿, “我们去客厅……”   “就这样说。”他望着她的脸, 冷硬的口吻有些执拗。   言真眉心微动, 没再说话。   言执转过脸去,继续用侧脸对着她。   “我骗了你。”他毫无预兆地开口:“其实我认识言忠。”   言真微怔, 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心下有些不安,“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打断她:“我认识他的时候, 还不知道他是你父亲。那女人跟我说,他只是来帮忙的。”   他像是已经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 言真看着黑暗中的剪影变得沉重而孤寂,忽然没办法去阻止他。   他接着说:“后来我才知道,是言忠爱那个女人, 他要照顾她。可他并不爱我,他能做的只是不让那个女人弄死我而已。为了那个疯子, 他抛弃了自己的家庭, 那女人清醒的时候对他痛哭着忏悔, 忏悔她毁了他的生活。   “我那时不懂, 被她伤得最深的难道不是我吗?她为什么要对着毫不相干的人忏悔?我很讨厌他,不,应该说是恨。如果不是他, 那女人早就死在大街上了, 但言忠救了她, 让她有大把的机会来折磨我。我恨他多管闲事,恨他跟那女人说不要再打我,恨他口中那个被他抛弃的女儿,也就是……”   他顿了顿,才缓缓吐字:“你。”   “我恨有关他们的一切。直到那女人疯到差点杀了我。   “言忠终于决定要放我离开,他从没对我有过和颜悦色,但那天,他把我送到孤儿院,跟我说,我给你两个选择,回去被她折磨,还是留在这里自生自灭。我当然选第二条。自生自灭还有生的机会,继续留在那女人身边,除非她死,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那是言忠第一次对我露出怜悯与悲哀,他说,要是没有外婆,你是不是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不是在对我说话,他在对他女儿说话。   “我问他,你女儿叫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会遇到她,我会告诉她,你是个人渣。   “他大约觉得我这辈子也不会见到你,所以他慷慨地告诉我,她叫言真。”   他紧咬牙关的侧脸在这一刻出现了脆弱与彷徨,他急切地对着地板解释:“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你救了我,还要我保护好自己,你是那段时间里我唯一不恨的人。可我不知道你是言忠的女儿。我很矛盾,也很茫然,我不知道是应该恨你,还是把你当做另一个人对待,我想了很久。”   他侧过头,看着言真,眉眼间仍有纠结留下的痕迹,但他最终留给言真的,是坚定,“言真,那个下午如果没有你,也许我能逃出去,可我会一直恨,恨到他们都死掉,恨到只剩我自己。但偏偏你出现了。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不恨。”   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愤恨是很可怕的东西,它扭曲,它狰狞,它足够毁灭一切他心里对这世界的善意。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命运,在他一切童真和道德即将泯灭的时候,言真误打误撞地,用那两个小时保存了他心底仅存的理智。   言真从未想过她会听见言执讲出这些。   她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细碎的暗芒,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说到底,他们两个又犯了什么错呢?   不过是各自原生家庭种下的祸根。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言真的回应,言执眼中的光亮彻底消失,他落魄地转回眼去,声音更低了一些:“三年前,那女人终于死了,言忠来看我,说是看,其实是确认我死了没有。他很意外我成了哑巴,他问我想不想见见你,我知道是他想见你,但他没有脸去,所以才会捎上我。我们去了你的学校,但你不在。他在学校停了很久,回孤儿院之前,他给我看了你的照片,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   “又过了三年,你来了。我才知道,言忠死了。”   “我不知道那份遗嘱的存在,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停了下来。   “他要我接替他,照顾你。”言真淡声开口,顺着他接着说下去:“他一个人要当你妈妈的救世主还不够,还要我也来当你的救世主,没错吧。”   言执蓦地转过脸看着她,靠在床头的女人被迷蒙夜色围绕,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从她毫无意外的语气中察觉,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言真,我不是要你来救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也正好想要接近我,为了你记忆里那救赎一般的两个小时?你把我当成海上的灯塔,你以为你不需要我来照顾,可你还是依附于我过去给你的光亮,你想要靠近我,不过是怕自己迷失了航向,我一样要对你负起引领方向的作用,不是吗。”   言真平静地对他说:“言执,人不能只依赖另一个人而活。不管言忠怎么期望,我不是他的附属品,不会轻易听他摆布。我并不是为谁而生的,哪怕是你,我也不会为了你的需要而改变自己的脚步。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救你,你明白吗?”   他不明白:“如果你不喜欢我太依赖你,我可以改,真的,你想要我是什么样子我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急切地想要让言真知道他可以为她做出改变,可改变一个人是件何其困难的事情?   言真摇摇头,换了个话题问:“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在他心里,这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部分,他不想让言真知道他和言忠之间的关系,他担心她会迁怒,否则他一早就会坦白。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自己说出这些。   言执默了默,黑眸里的光忽明忽灭,“前段时间有人找到我,要我去继承一笔遗产。我不肯,他威胁我会将这些真相都告诉你,到时你就会跟我分开。我知道你讨厌言忠,也知道你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情,我怕这些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让你受双重伤害……我以为,你是知道了这些事情才想离开,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   他说着,眼睛盯着言真脸上有可能出现的表情,而后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我很傻是不是?假如我不要告诉你这些,你现在也许会对我内疚得更多一些。”   他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隐瞒出国的打算,坦白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离开,这些让还沉浸在甜蜜期的言执备受打击。   言真不是个真正冷血的人,她从他身上感受过温暖,自然也会对他感到抱歉。   而这些所谓的真相,不管她在不在乎,其实都可以被作为借口和理由,用在出国这件事上,彻底切断跟他的一切。   言真原本是打算这样做的,她应该这样做。不久的将来她甚至无比后悔自己这一刻的心软和犹豫。   但此时此刻,面对言执怅然的眼神,她没有办法硬起心肠。   因为他本可以就像他说的那样,将这些烂在肚子里,好让言真一直对他怀着愧疚,可他还是说了。因为他不想伤害她,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留住她的可能。   她没办法将这样的言执推开,她甚至对他张开了双手。   “言真。”   他倾身过来,她弯下腰去,他们在不同的高度努力朝对方靠近,相拥叹息。   言执埋在她的颈窝里,她温香的肌肤一如平常,他不由自主地蹭,深深地呼吸,沉闷而低潮地对她说:“我不想让你走。言真,我没办法想象你不在。”   言真没有说话,熟悉的湿润与酥麻从锁骨一路上行,她扣住他的后脑,很轻很轻地拍抚,像是一种安慰。   一种,拒绝的安慰。   他们五天没有见面。   整整五天,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她。   她这样温柔地安抚,让言执忍不住心底膨胀的渴望,他开始吻她,像之前那样。   言真没有拒绝他的亲昵,他们熟悉对方的身体,了解彼此的感受。   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两个这样贴近的人,经历,性格,哪怕对是黑暗的理解,他们都有独属于对方的注解。   言真相信爱恨皆有因果。   而他们的因果,才刚刚开始。   *   距离言真出发,还有二十天。   因为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日期,言执明显把每一天都当做了最后一天,这二十天里,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两人之间仍然亲密,可彼此内心都藏着一份距离。   他们没有再吵架,也没有争执,甚至从那晚的恳谈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深入的交流。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不想放手,可她一定要走。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留住她,哪怕是捆绑和束缚。   她想用最后一点时间留给他一些温暖,哪怕是泡影,在打破之前,至少都还拥有平静。   他们再也没有出过门,衣食住行都靠外卖送到门口。   直到那天何蓉打来电话,想为言真办一个欢送派对。言真不想人多,拒绝了派对的提议,只答应第二天晚上出去跟她聚一聚。   可谁知言执隐约听见她说要走,突然间大发雷霆。   他从客厅冲进房间,将还在讲电话的言真吓了一跳,他一只腿跪在床边,整个上身极具压迫力的靠过来,他一把攥住言真的手腕,黑眸中跳动的冷戾几乎将言真冻伤。   言真吃痛的瞬间碰断了电话,她皱了下眉头,听见他失控地质问:“你要去哪?!你要提前走?!言真,我不许你走!为什么连你也要走?!”   言真被他陡然的躁怒惊了一秒,手腕几乎要被捏断一样生疼,她想要解释,但他根本不给机会。   他蛮横地吻下来,不,那已经不能算是吻了,他在她身上啃咬撕扯,不同于往日狂热的亲密,他用了十分的力气,像是要将她扯碎吃下去。   他咬她脖颈的肌肤、血管,像一头躁狂的野兽,眼角晕着嗜血的猩红,摆明了要将手里的猎物置于死地。   言真终于慌了,她手脚并用地推他,“你疯了你!言执!你放开我!”她起初的挣扎还顾忌着不想真的伤到他,可是他根本没将她的放水看在眼里。   他愈发用力地摁住她的腰肢,蛮力大得恨不能将她直接折断。   这下她也不再留情,她抓着他短寸的头发使劲拉扯,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痛。   她双手胡乱挥舞,打他的头、脸,打一切能打到的地方。身体被控制,她就用腿,也发了狠一样地踹他。   “你个王八蛋!”   也许真的是她被激发出了潜力,一通乱挣下去,身上的人真的僵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她从他眼中看见了一丝后悔。言真趁机将他掀翻,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另一侧。   她顾不得自己身上一团乱遭,见他似乎要上前,她连忙大声喝止:“你疯了你!刚才是何蓉给我打电话,她约我明天见面!你想阻拦我?言执,你不要幼稚了行吗,除非你弄死我,不然你怎么可能困得住我。”   他站在原地,看着窗边逆光的身影,阴鸷的黑眸几经明灭,“对,我得弄死你,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可我舍不得。言真,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留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言真皱着眉头,面色冷凝:“我说过了,出国留学是我的梦想,我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停下,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没有任何一种关系可以维持到永远,就算不是现在,我们也迟早会分开啊,你不能要求我为这虚妄的、不知何时终结的关系放弃我自己!”   “可如果我能给你永远呢!”他大吼。   隔着一张双人床的距离,他们互相戒备地对峙,这些天所有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终于还是被撕碎,他阴沉却痛苦的眼神直叫人看一眼都会心碎。   他那么恳切地希望言真能像他爱她一样爱他,哪怕不能,只要她肯留下来,留下来让他爱,这样就够了。   他拼命压抑着身体里叫嚣的要摧毁一切的冲动,他用最温柔,最卑微,最颤抖的声音乞求她:“你留下,我可以给你永远,相信我,我真的可以。”   言真明白他的不安,他的惶恐,除了无尽痛苦的黑暗,他从未拥有过任何一件属于他的东西。爱也好,恨也罢,他被动地承受一切来自外界的伤害,哪怕是他最亲近的人,对他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心疼。   他说过,他会永远恨秦舒。因为她无论清醒还是发疯,都没有爱过他,她把对另一个人的恨彻底地转嫁到他身上,让他记忆里任何有关她的部分、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仇恨。   可他没有被彻底淹没,因为言真。只要有她,他就可以只看着她,而不去看任何恨。   他以为她会救他。   可她什么都不做。   甚至还要将他推回恨里。   言真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她眼中有细碎的心疼在浮动,但她还是说:“我相信你可以。可我不要。”   话音落下,屋子里仿佛平地卷起了一场龙卷风,卷的眼前言真的面目变得模糊,大脑深处某些劣质的基因开始苏醒。   他感觉心脏像是被千度的熔炉炼烤,融化出各种狰狞的形状,四散的鲜血被烤干烧焦,肺腑里灼热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带着极高的温度。   他必须要留住她。   不论用任何手段。   *   那个下午之后,一切都在颠覆。   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被放到了台面。   他突然展现出的疯狂吓到她了,之前在家渡过的那诡异的几天,现在看来就是变相的囚/禁——他找不到别的办法可以留住她,只能用这样手段,阻隔一切她出门的机会。   言真不再允许他进入自己的卧室。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必须隔离。   跟何蓉的约会改在了第三天。   言真换好衣服,出房间之前,她已经想好一会儿面对言执有可能爆发的情绪她要说什么做什么,可一推门,他却也已经穿戴整齐地在门边等她了。   言真正要皱眉,那边的人开口解释:“张显约了我。”   “他?”言真微怔,下意识怀疑。   言执眸光微微暗了一下,继续解释:“何蓉也叫了他们。”   可何蓉没跟她说还有其他人,言真皱眉,低头拿出手机求证,“你等一下……”   他从门边走过来,干燥微热的掌心牵过她的手,淡声道:“过去再问,他们已经在等了。”   这两天他们一直别扭着,离得最近的距离也隔着一道门,他陡然牵过来,熟悉的温度和味道一下就将言真的理智包裹得看不清了。   她抬眼看着他淡漠的侧影,心间微微痛了一下,到底没有挣开。   到了PUSH,果然张显和尹拓也在。   今天人少,他们没进包间,三个男的在吧台边坐着,何蓉跟言真有话说,单独开了个离他们不远的散台。   分开的时候,言执拉住她,将她随身的背包和外套都留在了身边,若无其事说:“那边人多,我叫人放吧台里面,比较安全。”   尹拓和张显闻言正要起哄他这么体贴,言真却蹙眉看了他一眼,冷声说:“你不会以为我现在就要走吧。”   他没说话。   言真冷冷地勾唇,“即便我现在要走,你以为扣下了包和外套就可以了?”她摇头,“你太幼稚。”   说完,她不再看他的表情,跟何蓉一起去了散台。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却没一个人敢多问。尤其是张显和尹拓。   这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大难临头的惊慌无措。   何蓉倒是胆大,问言真:“还吵着架呢?别了吧,你这没几天就要走了,还不抓紧时间好好温存一下,都用来吵架也太浪费了。”   言真反问她:“你跟他说了我几号要走?”   “没有。”   “张显知道吗。”   “不知道。”何蓉解释说:“他们都没问我,我就没说。”   言真点点头:“那就好。”   何蓉见她怪怪的,忍不住好奇:“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俩好像不止吵架这么简单。”   言真没有解释,只道:“你手机借我。”   “噢。”何蓉拿手机出来递给她,她没接。   “我说,你打字。发给131xxxxxxxx这个号码。”   言真语气太镇定,镇定到何蓉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就已经这么照做了,直到她无意间抬眼瞥了眼吧台的方向,发现言执正在看着他们。   她正要汇报,背对着那个方向的言真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说:“别看他,专心打字。”   何蓉被她严肃的声音吓住,匆匆忙忙发完,还没来得及检查,言真又立刻吩咐:“删掉。”   “噢噢。”刚刚删完,何蓉一抬眼,吧台边的人已经走过来了。   她下意识去看言真,她却好像已经预知了一样,皱了皱眉。   言执将她们的饮料放在桌面,扫一眼各自沉默的两个人,状似不经意地问:“在聊什么。”   何蓉觉得他眼神有点可怕,一时语塞,“呃,我们……”   言真这时抬眼,冷淡地看着他:“不关你的事。”   何蓉眼见她这话一出,言执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还以为他会发脾气,但他竟然只是深深看了言真一眼,然后就不发一言地回去了。   等他离开,何蓉心跳飞快,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开口:“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变态了?他不会是不想让你走所以在监视你吧……霸道男主强/制/爱?”   她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言真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何蓉不由捂住嘴:“……我靠我猜对了。”   言真肃了肃脸色对她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记住。”   何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嗷嗷。”   这一整个晚上,五个人各自分坐两边,互相眼神都不敢对视,只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泄露对方阵营的秘密。   即便是何蓉夫妻,回去之后都默默地拿出两条棉被,一人一条,背对背入睡,深怕一翻身看到对方的眼睛就会忍不住讲出心里的秘密。   *   谈怿订的是30号的机票。   28那天,他打电话来问言真收拾好了行李没有,当天要不要人去接。   可言真没有接他电话,只在微信上留言给他,说明她会一个人去机场,他们在候机室汇合就好。   谈怿略觉哪里不太对劲,却没深想。   时间一天天临近,尽管不知道言真究竟会在哪一天离开,但越接近那个时间,家里的气氛就越诡异。   这是两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出来的。   言真会在言执看不见的时候收拾行李,他却只能眼见着这个房子里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件消失不见。   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真的会失去她。   坐在客厅里想了很久,言执终于忍不住要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就在他准备强力破门的时候,言真却自己拿着画板走了出来。   房间内外的两个人四目相对,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言真看着他攥紧的拳头,知道他是想干什么,眼色明显暗了一下。   言执以为她会转身就走,但她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经过,在客厅里搭好画架、板凳,还顺便关了灯。   她在画架前坐下,然后淡声开口:“过来。”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看见她房间里几乎已经收拾成了无人居住的模样,心里喷涌而出的熔浆几乎能将肉眼所见的一切全都烧毁。   但偏偏她在身后只发出淡淡两个字,他就像一条听话的狗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她。   言真拿起画笔寻好角度,左手纤细的食指往阳台一指,“把窗帘拉开,我只要纱帘透进来的光。”   他照做。   言真再度发号施令:“坐下吧,就这个角度。”   他乖乖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窗,右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月光从他身后落进来,柔和的光晕洒在他头发上,让他阴沉的眉眼也变得温柔。   言真看着他此时的模样,赞许地嗯了一声,“就这样保持一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素描铅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   画板后的女人神情专注,微垂的眼帘掩盖了她清透的眸光,月色下,她的脸不施粉黛,却仍然美得令人心惊不已,她素白的肌肤看上去那样柔软。   可就是这样一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他心动的脸,身体里藏着的却是这世界上最深重和坚硬的防备。   他是那么渴望进入这些防备之后的世界,可他用尽一切也无法彻底将它们击碎。她狠心得让他都有些佩服。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天眼睁睁看着他痛苦而毫不动摇的呢。   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非常非常多,可这一刻时间太安静,安静的让他不想破坏。   他们好像很难得才得到这一刻平静。   言真看起来似乎也不想就在这里结束。   因为她已经停笔很久,却始终没有出声。   到底是他忍不住:“画完了吗。”   “嗯。”她将画纸取下来。   他起身去看。   她画的很好,不用看也知道。所以他看的地方,不是画。   言真抬头对上他浓郁的视线,顿了一下,“送给你。”   他接过去:“谢谢。”   他这么客气,反倒让言真不太自在。   她嗯了一声,要去收画板。   他握住她的手,“我来吧。”   手背上他干燥温热的掌心依然温柔,就好像之前一样。   可言真明白,已经不一样了。   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停止。   她没有拒绝他的触碰,也没有抽离,甚至这样直直地望着他,言执眼中划过一丝喜色,他不由地想要抱过去,“言真……”   “不早了。晚安。”   她错开了他倾过来的怀抱,起身离开的时候,连一个回眸都没留下。   房门关上,昏暗的客厅里,月色落在画面的中间,将他的面容笼成一团冻结了一般的模糊。   *   离开的那天,言真一早起来,洗漱、吃饭、练习线条,她表现自然的像以往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言执从她毫无破绽的表面,看不出一丝一毫要离开的意图。   中午的时候,他照常准备好午餐。   与此同时,言真从房间出来,拿着手机问他:“谁是梁飞?”   言执面色一凛:“怎么。”   “他约我见面。”   “约你?”   “是的。”   言真将通话记录给他看,“他说他在奶茶店等我。你认识他是不是,可他为什么会找我?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一连三个问题抛过来,他只抓住了最近的那一个:“你不要去。”   “怎么。”言真从他的紧张里看出了什么,“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他矢口否认,又觉得自己否认的太快,眉间皱得愈发紧,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在哪?我去找他。”   言真沉默了一下,“奶茶店。”   不等她问完,言执到沙发上随手拿了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他随口一问:“你是月底哪一天走?”   言真下意识答:“31。”   言执要开门的手一顿,回过头来时满脸都是紧张:“明天?”   看见他的反应,言真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了嘴。   她眼神闪了闪,恰好手机在震动,她举起来给他看:“他在催了。”   言执眉头一皱,拧开了门锁:“我先过去,你等我回来。”   大门开合,屋子里的温度短暂地升高了一下。   言真无声地注视着空掉的玄关,最后一次深嗅有他味道的热风。   门外走廊,离开又折返的人等在门口,听见里头隐约有脚步经过门后,他屏住呼吸,但无人出来。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里头传来她的声音。   “你还没到?他又在催了。我怎么说?”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   是言真发过来的语音。   他点开听,跟屋子里传来的一样。   他于是打消了疑虑,转身下楼,同时回复她:[别接,我马上到]   *   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谈怿一直等到两点半都没见到言真的人影。   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一直到两点四十,广播开始通知登机,他不得不再次打过去。   还是无人接听。   他给她微信发语音留言:“你到哪了,已经开始登机了,赶得上吗?赶不上给我回个消息,我好帮你改签……”   他说到一半,旁边一个戴红色旅游帽的中年大叔突然开始用超级大声放短视频新闻,鼓点节奏极强的背景音乐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据最新报道,本市老城区中心某街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流血事故,一名年轻男子身中数刀,重伤不治……”   他外放声音太大了,大到旁边人都在抗议,谈怿皱了下眉头,站到一旁重新发消息。   “你到底在哪呢我的大小姐。”他这条消息刚刚发出去,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谈怿扭头,身后是个高挑清瘦的女人,牛仔裤白衬衫,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太大,几乎将她的脸全都遮住。   他一顿,有些不敢认:“……言真?”   女人抬起脸,露出一双被细微汗意沾湿了的湿润双眸,清冷又透彻。   “还来得及吗?”   谈怿看见她的脸,微微一笑,“当然。”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把我写死了……   所以这两章都需要留言谢谢大家!   不出意外应该是下一章就可以重逢~   感谢阅读。 第50章   黑棘工作室。   助理将行程表打印出来放在总监办公桌上, 微信提醒他:[Y今天下午四点飞机到机场,我们三点就得出发]   发完顺手将桌面上歪掉的黑晶名牌摆正,上面银刻的“谈”字在日光灯下仿佛在晶体里流动一般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 手机里收到回复:[你现在来接我,直接去机场]   [收到]   曳梵大厅会客区里, 沙发上的男人双腿交叠, 坐姿优雅, 发完信息,他抬起右手看了眼时间, 随即便将手机扣在膝盖上,手指无规律地点了点,他起身, 第二次走向询问台。   “你好,我是黑棘工作室的艺术总监谈怿。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去见叶总?”   询问台后的小姐看了眼电脑, 随即声音甜美地对他道:“稍等,我再帮您问一次。”   “好的,谢谢。”   她到柜台另一边打了内线电话, 言语很轻。   谈怿再一次看了眼手表,已经两点四十了, 从这里到机场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加上出海关等行李也要些时间。如果现在能被放上去见叶明昌, 时间尚算充裕。   谈怿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路程, 一会儿要怎么直奔主题,美丽的小姐挂了电话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叶总还在开会,您可以稍作等待。”   “还要等多久?”   小姐讪讪道:“抱歉, 这个我不清楚。”   谈怿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恼色, “你们叶总一直这么爱让人等他么?”   小姐继续讪讪:“抱歉,我不清楚。”   谈怿皱眉,莫名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恰好这时手机响了。   是助理到了。   谈怿吩咐了一句:“开到门口来。”   转身到会客室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和公文包,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曳梵的大楼。   车上,助理Anna坐在副驾,司机刚将车子停下,后座的门便被人拉开,谈怿坐了上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随手解开衣领,他降下车窗吩咐:“去机场。”   “是。”   车子开动,Z城十月的秋风带着点雨后的潮湿吹进来,半点不能解闷。   谈怿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   Anna这时回过头来问:“见到他了吗?”   “没有。”   不意外的答案。   Anna:“您让我做的背调我都重新做了一遍。大致结果还是一样,不过我从叶明昌之前合伙的律所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名字。”   谈怿睁开眼睛,“谁?”   “IZZY。”   谈怿默念了一遍,没什么熟悉感:“这是谁。”   Anna将资料递过去,等他翻开两页才说:“也许你更知道他的中文名。”   谈怿眉心微动,看见了那个遥远的名字。   言执。   *   曳梵总裁办。   董秘敲开里间的办公室,将手中的文件放到叶明昌面前,汇报:“黑棘的人已经走了,楼下的人说他离开时脸色不太好看。”   叶明昌在签文件,闻言也没停笔,“他来了几次?”   “三次了。”   叶明昌沉吟片刻:“下周约他吃个饭吧。尽量安排在非工作日。”   “好的,我去安排。”董秘顿了顿:“还有件事。”   “你说。”   似乎有些为难,董秘默了会儿,说:“他……今天好像又要去那个地方。”   她没有说名字,叶明昌却陡然停了笔。   他抬眼,镜片之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压迫感随之而来。“又?”   董秘面色一窒,老实交代:“这周第三次了,这次……涉及的奖品金额似乎……超过了。”   啪——   叶明昌将手中的签字笔猛地一拍,“超过?哪次不超过?我让你看着他,你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董秘不敢推脱自己的责任,但她抿着唇许久,还是要为自己说一句,“……他实在不是我能看住的人。”   叶明昌何尝不知,但知是一回事,脾气又是另一回事。   他眉头紧皱,沉默不语了半晌才挥手让她出去。   董秘一秒都不敢耽误,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等她走了,叶明昌也没了继续签文件的心情,他拿出手机,通讯录拉到最底,选出那个令他头疼的名字拨过去。   第一次无人接听,第二次也是,第三次刚刚拨通就被挂了。   叶明昌忍着脾气耐着性子,打了第四个。   等待音响了三十秒,他接了。   慵懒的男声充斥着烟酒熬夜后的沙哑,低沉得差点听不出。   “说。”   叶明昌忍不住用手撑着额角,抑制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疼痛,问:“你没钱了?”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你要,没有。我用,有。”   叶明昌气哼一声:“你倒是分得清楚。”   对面默了默,传来窸窸窣窣像是翻身的声音,叶明昌怕他挂电话,也不兜圈子了:“你晚上来公司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改天。”   “就今晚。”   “有事。”   他漫不经心的随意语调让叶明昌彻底恼火了,“你不是不缺钱?!不缺钱还要去地下赛车,你就这么想死?!”   他吼声落下,耳边嘟声一闪,“喂、喂?!言执!言……”   对面挂了电话。   *   公寓里,厚重的深紫色绒面窗帘将屋内装置成了完全的黑色,唯余床头电子时钟一丝幽白的亮光。鱼缸中的热带鱼无精打采地沉在水底,旁边白光在水中被曲折成了宽幅的光带,不一会儿,黑色的手机也沉进了水底。   年轻男人收回手,撑起身子略略停顿了一会儿,黑暗中,他的剪影站起来,个头高挑,肩线宽阔,他从床上走到另一侧,长腿一曲,踏下榻榻米,脚步虚浮地前进几步,找到门把,唰地拉开。   感应灯亮起。   门边人有苍白的皮肤、深深凹陷的眼窝,半阖着的眼眸里一片迷蒙的灰暗,眼下一圈浅淡的青色阴影证明他长期缺觉。   他没穿上衣,精壮的上半身赤/裸地被映在盥洗台的镜子里,劲瘦的窄腰下异常松垮的黑色绸裤几乎拖到地面。   昨天玩的太用力,导致今天肌肉略有些紧绷的拉扯感,他转动一下脖颈,停在一个向下的怪异角度,抬手时右臂肌肉自然绷起,线条流畅而饱满。   捂住酸痛的部分捏了捏,他走向淋浴间。   经过镜子前,余光瞥见大臂内侧的那道模糊阴影,眸光几不可察地愈发晦暗了两分。   拉开玻璃门,花洒里的热水喷涌而出,他站过去,任由热气在身边氤氲,直至充满整间浴室。   二十分钟后,他裹着浴巾出来,一头黑发还在滴水。   黑暗里不知什么在震动,他走过去,准确地在那地方摸出另一支黑色的手机。   是它在震。   他按下接听,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烟盒在桌沿边一磕,细长的白色烟身在暗处很好辨认。   抓起打火机点火,微凉的薄荷吸进肺里,他缓而深长地吐出一口白雾,开始听手机那头的人讲话。   “……IZZY、IZZY?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节,太沉,连他自己都听不太见,“你说。”   “我打听清楚了,今天是耀斑的沙利文过来,但不是现金。”   “我知道。”他用左手拿电话,右手夹着烟在杂乱的桌面上摸索一会儿,寻到个圆盘似的东西,拿起来一按。   电动窗帘缓缓向两边滑开,露出下午昏沉的天光。   他眯起眼睛。   “你知道?那你还来吗?”   “来。”   “为什么,你喜欢画儿?拜托,艺术品哪有现金刺激!再说了,沙利文的东西,我不太相信是真的。要是真值那些钱,他才不会拿出来赌。”   他吸了口烟,薄荷的味道在口腔里绕了一圈,右手落下来掸了掸烟灰,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真在他手里,是挺浪费。”   “你真这么喜欢?”   “谈不上。”他将烟摁灭,淡声道:“就是想要。”   “懂了。我去帮你探探真假。”   “好。”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   透明的落地窗外是湿润的绿茵草地,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的草地的另一端有个拱顶的教堂,教堂屋顶竖着巨大的十字架,远看像个墓地。   要下大雨了,大片的乌云在天空盘踞着。   他摊开手掌撑在窗户上,恰好是屋顶的部分,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收拢,像是将那个十字架抓在了手里。   一驾白色的飞机正从那方的天边快速滑过。   与此同时,那边很快有了消息。   “我问了,那画儿好像是真的。靠,沙利文真是走投无路了,才把他爸的真品拿出来赌,不过那幅好像不是名家作品,而是个刚刚在纽约开了个展的新人画家,名字叫什么……Y?”   对面顿了一下,声音拉远了再贴近,笑得很贱:“我这儿有张Y的照片,怎么样,要不要看?美人儿来的哦。”   五指蓦地收紧,十字消失,仿佛被他捏碎。   转身背对着天光,他声音沉了下去:“好啊。”   微信一震,他点开那张照片。   黑眸倏尔一缩,星星点点的寒芒从眼底冒出。   尽管已经看过无数次这张照片,他还是在不断放大那张脸,不想放过每一寸细微的地方。   五年了。   他已经快要记不得这张脸对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纽约艺术馆里,女人素衣黑裙,对着镜头,站姿随性,两条手臂俏皮活泼地勾在身后,全身上下除了腰间那条Z型的银色链条,再无其他多余配饰。   她挽着长发,露出那张素白纤丽的脸,唇角微微勾着,闪光灯下,她的脸跟周围的背景一样闪闪发光。   这样的女人,美得空灵而超凡。   指腹在冰凉的屏幕上游走,牙根隐约泛开酸痒的感觉。   言执用力咬紧,黑眸里似有火花迸裂。   言真。   你永远这样令人难忘。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也算是见上面了吼~   感谢阅读。 第51章   言真四点十分下飞机, 四点四十走出关闸。   谈怿特意让Anna等在车上,以便言真出来的时候只会看见他一个。   远远看见那道烟灰色的纤丽身影,谈怿不禁抬手, 笑容扯开的瞬间,他看见了她身边另一道人影——笑容微敛, 抬至身前的手插进了口袋。   待人靠近, 他温和地唤:“言真。”   美丽的女人正和身旁的女孩说话, 闻声望过来,清透的褐色眼眸绽出笑意, 两个人很快绕至谈怿身前。   “谈怿,这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小朋友,施悦。这是我的拍档, 谈怿。”   施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戴着一对硕大的银色耳环, 夸张的眼线和眼影格外张扬,她毫不掩饰地打量谈怿:“拍档?不是恋人吗?嘿,如果你要追求Y, 我觉得你得加把劲儿,她可是很好的女人。”   她突如其来的直白夸赞让言真有些诧异。   谈怿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主动伸手过去, 赞同她:“虽然是小朋友, 但看问题很犀利。我确实需要加油。”   施悦闻言爽朗笑开, 与他握了握手,道:“我家里司机来接我了,我得先走了。Y, 等我回去了再给你打电话。”   “好。”言真和她抱了抱, “路上小心。”   “再见。”   “拜~”   施悦小跑着离开了等候区, 谈怿也顺手接过言真的行李和提包,与她并肩往出口去。   “小朋友家境不错。”谈怿温声说:“看来你已经有意识在为自己找国内资源了。”   言真笑容淡下去,“不要把我交朋友的行为描述的这么功利,我只是觉得她很坦率,很可爱,仅此而已。”   谈怿不以为意:“不要这么紧张嘛,你从来不在交际上浪费时间,这是很棒的习惯。不过能偶尔进行一些这样的有效社交,也很不错。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进步。”   “谈怿。”他自以为是地夸赞成功让言真冷了脸,“我不想一回来就听你说这些。”   谈怿见她似乎真的不高兴了,这才闭了嘴。   出了机场,Anna等在车门旁边迎接,看见他们,她端出公式化的美丽笑容:“Y,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Anna。”言真快速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跟着便钻进了车里。   司机这时绕过来帮谈怿抬行李,Anna不着痕迹地靠过去,轻声问:“她不高兴?”   谈怿撇撇嘴,“她大多数时候都不太高兴。”   Anna从他的表情里猜,大约是长途飞行让她有些疲惫。   很快上了车,车子朝着市中心出发,车内一时安静无人说话。   后排,言真坐在里侧,靠着椅背,专注地望着窗外。   Anna从担任谈怿的助理以来,认识他和言真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谈怿变得更加世故成熟,但言真却仍如初见。   素白,纤细,眉眼冷淡,身上自带的疏离感不让人觉得难受,相处久了倒更像这浊世里唯一的一抹清凉,吸引着人想要靠近。   因为工作的关系,Anna见过许多艺术家和自诩为艺术家的人,他们之中有随性的、洒脱的、不羁的、甚至有不修边幅的,但言真却是最符合她心目中对艺术家的定位的人。   她美丽,清高,孤傲,拥有一股神秘的、令人向往的力量。   察觉到后视镜里的视线,言真侧眸望去。   Anna不避不闪,回头来对她一笑:“阔别许久,能再与你见面,我很高兴。”   她言语真诚,用词恳切。言真眼中的光亮软了下来,“我也是。”   一旁的谈怿见状,不甘示弱地插了进来,“那我呢?”   Anna笑容微敛,回过头去。   言真默契地与她同时转头望向窗外,良久才冷然道:“你不说话我们就很高兴。”   谈怿憋气了一瞬:“……你们真是。”   随后便果真一路都没再说话。   离开Z城五年,这座城市的轮廓大致还是那样,可仔细辨认内里,陌生感随之而来。   谈怿帮她订的酒店是位于市中心的五星级,当车子停在酒店门口,言真下车的时候习惯性地对司机说了声“thanks”。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   谈怿利索地帮她安排好了入住,本来晚上想请她一块吃饭,但临时来的工作电话不接不行。   言真体贴道:“都已经回来了,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正好今天也累了,我先上去休息,你们去忙吧,不用照顾我。”   谈怿还想争取一下更晚的见面时间,被言真直接拒绝:“你饶了我,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今天太累了。”   谈怿于是作罢:“好吧,那明天我来接你。”   订的房间在二十七楼,卧房里大面积的玻璃窗能将Z城的夜色尽收眼底。   言真推开门,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就被外间的傍晚吸引驻足。   才下过雨,天边的云又厚又高,层层叠叠都是深深浅浅的深灰和浅白。   她的色感还算不错,可她永远也调不出这种过渡自然到极致的渐变色。   谈怿之前说她做人很执拗,何必要和自然这种无法抗衡的存在比较呢?   她逐渐承认了这两点。   执拗,还有无法抗衡。   假如她当初能懂得变通一点,也不会逼得谈怿回来自立门户,失去了大靠山,一切都得靠他自己重来。   而命运的无法抗衡则体现在无论她怎样想要避免,但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回到了这个地方。   渐渐入夜,窗外陌生又熟悉的夜景闪亮非常。   这里原来是她生活的地方,但离开太久,她好像有些不认识了,脑子里一时涌入了很多画面,可杂讯过多,她无从辨别。   对着那些闪烁如星子的灯火发了会儿呆,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她国内的手机,新号,知道的人不到三个。   她抓起来接听,竟然是施悦。   “Y,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   Z城偏僻郊区的某幢圆柱形建筑,远远看去像个从地底长出来的Q版烟囱,战损风的外观下藏着这两年风靡全城的地星俱乐部。   跟一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人来到这种荒郊野外,换做以前的言真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但她现在不是言真。   施悦叫她:Y。   “我好久都没回国了,突然要见很多人会让我有点紧张,幸好你答应陪我。太感谢你了,Y!”   言真淡淡微笑,不做言语。   “你瞧,这就是我哥的俱乐部,嗯…外面好像看不出什么,不过听说很好玩,一会儿我们就进去敞开了放松一下吧。”   看着眼前这幢跟她完全不搭调的建筑,时差上头,言真开始有些不适,丝毫找不到所谓放松的感觉。   施悦已经挽着她进入了俱乐部里。   她们进去不久,迷茫的夜色里,一辆低调的黑色路虎停在俱乐部不远的围墙下。   车灯熄灭,黑暗从四周围了上来。   驾驶座上,年轻男人修长的手指从烟盒里捻出一支细长的白色香烟,咵嚓一下点火,骤然腾起的光亮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短暂地跳跃了一下,很快被白雾笼灭,薄荷清凉的味道窜入鼻息之间。   将这股味道屏在胸腹之间,推门下车。   长腿,窄腰,宽肩,昏暗的夜色里,他一手夹着烟,反手将车门带上,另一只手将口袋里震动的手机举到耳边,机车外套在他肩后褶皱出细致的纹理,月色下,真皮的肌理之间泛出了淡淡没有温度的光。   耳旁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施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费力:“IZZY,你到了吗?!”   “两步路。”唇齿间缓缓释放出白色的烟雾,男人眯起眼睛,穿过围墙,走向那幢建筑的入口。   地星俱乐部最初只是几个深受国外地下文化影响的纨绔子弟用来玩车交流的场所,他们这种人或许不专业,但有一腔热情和一把子花不完的钱——于是试车赛道越修越专业;玩车配件越进越齐全;知道这地儿的人越来越多,渐渐便形成了如今的俱乐部规模。   今天的比赛十二点半开始,不到十点的时候俱乐部里已经热闹了起来——中空的两层展示厅和维修间一览无遗,穿着火爆的辣妹端着托盘上的红色塑料杯,穿梭在价值不菲的古董车与维修台之间,金属线条与肉色曲线交相呼应,鼓噪的电子音乐轰炸着每个人的感官。   言真一进来就被这音乐轰得头昏了一瞬。   她在美国的时候去过一些地下酒吧,给她的感觉跟这里很像,都是眩晕且迷乱的。   她忽然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想要撤退,但好像来不及了。   施悦带着她四处在场内游走找她哥哥,不时可见打扮前卫的男男女女们三三两两地聚集,他们兴奋的言语间充斥着同一个话题人物——IZZY。   “瞧那辆被锁在内厅的GTR,听说是IZZY亲手改的,花了这个数~”   “个、十、百、千……我靠、八位数?!他到底什么来历啊?!”   “我也不知道啊,施浪藏他藏得可严实了。”   “他不是已经退圈了吗?好些时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那是你没注意,他这周刚赛了两场,赢得那叫一个毫无人性!”   “在哪赛的,不在地星?他不是跟施浪关系很好吗,怎么还往外人那送钱啊?”   “嗐,他都跟施浪这儿玩两年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正常吧,而且这不是又换回来了嘛。”   “可我听说IZZY跟沙利文一向不对付的,今天会不会有什么好戏看?”   “我也这么想,哈哈哈!施浪来了,问问他好了、施浪!”   言真听得头晕目眩,但施悦不知道是被哪一个名字吸引,驻足拉着言真朝声音源头过去,踮起脚尖在人群外找了一圈,指着个穿夏威夷花衬衫的,在言真耳边说:“Y,你看那就是我哥哥。嘿嘿,我们好久没见了,他还是跟个花蝴蝶似的。”   言真循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由点点头:“嗯,你们长得很像。他叫什么?IZZY?”   施悦摇头:“不,他叫施浪。IZZY好像是另一个人。”   那边,施浪已经跟人寒暄开了,“哟哟,今天来得够齐全。”   “那可不、IZZY的复出赛,还是跟沙利文,谁能不来看啊。”   “欸,他上次把沙利文暴揍一顿那事儿到底真的还是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那消息传出来之后,我好一阵没见沙利文再去夜店了,肯定是在家养伤不敢出来见人!”   关于这两人不合的传闻太多了,大家都等着施浪盖章辟谣,但他只是吊儿郎当地喝一口啤酒,“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们爱怎么传怎么传,别说消息是从我这儿来的就行了。”   众人不满,“你跟他俩关系都很近啊,难道还不知道点什么内幕?”   施浪挑眉:“你们想知道什么内幕?”   “他今天到底为什么答应沙利文啊,‘奖品’又没有特别厉害。”   “就是,一幅画而已,又不是梵高、莫奈的遗迹,能有多少价值?”   “还是因为他单纯看不爽沙利文?IZZY不是想借着今天弄死他吧!”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哈哈哈哈哈、浪哥,生死状准备好了没啊?”   施浪被他们一通分析搞得有点懵逼,一脸无辜地抓抓头发,“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这样坑我吧。”   正说着话,手机响了,施浪看一眼消息,眼睛亮起来,振臂一呼:“走了走了,楼下准备好了!”   地星有地上三层,地下两层,一共五层。   地上三层作为俱乐部的主体,负责对外展示、营业招待的部分,地下两层曲折的场地作为赛道。因为专业性不够高,真正用得上两层赛道的比赛屈指可数。   施悦找到施浪之后没立刻过去找他,而是跟着众人一块下到B1。   “我还没看过这种地下赛车呢,感觉很好玩的样子。”她悄悄对言真说。   赛道边,沙利文正在穿戴装备,头盔、手套、全套的赛车服。看得出来,为了跟IZZY对抗,他是做了全副武装。   施浪先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走向另一边,敲了敲车窗。   经过特殊处理的黑色车窗降下来三分之一,堪堪露出驾驶室里年轻男人戴着墨镜的上半张脸——从观赛区的角度,施悦只看得见一片冷白的额头和一点点冷戾的眉眼,但这已经足够让她兴奋了,她拉着言真的手说:“Y,你看见那个人了吗?他就是IZZY,好像有点帅啊。好想跟他认识一下……Y,你怎么了?”   她正亢奋,扭头见言真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的样子,施悦关切问:“你还好吗?”   言真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唔,有点闷。”   施悦不疑有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继续看向那个神秘的IZZY,“不知道我哥哥在跟他说什么?”   言真顺势放眼望去,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今天赌注不大,不过因为参赛的两人有过节,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姿态。   施浪明面上不好显得太厚此薄彼,朝前边沙利文的车子努了努嘴,提醒道:“他可是下血本了,半个月前特地送去改了下,你有没有把握?输赢事小,别出事啊。”   周遭人声鼎沸,音乐吵闹非常。   车子里一片寂静,片刻才有道冷淡的男声低沉开口:“画到了吗?”   “到了,在楼上呢。”施浪撑着车窗,咋舌道:“我验过了,是真品。沙利文是真被掏空了,标的价格刚好够填他欠的那笔利息。”   年轻男人墨镜下的眉轻轻一挑,“这么少?”   “那你还要多少?”   顿了顿,他淡淡开口:“加到一百。”   施浪瞪着眼睛呆了一瞬,“……你开什么玩笑?”   IZZY从来不开玩笑。   施浪又啧了一声,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车窗,直起身来朝那边人群去,“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疯。”   透过前窗,施浪走到那边跟沙利文说了什么,很快有兴奋的欢呼声很快传了过来,沙利文推开头盔上的挡风镜望向他,眼神复杂又尖锐。   男人淡漠的唇角微微勾起,冷淡中透着无谓的不屑。   正要升起车窗,穿着银色亮片超短裙的长腿美女身姿摇曳地从后视镜里走了出来。   雪白的肌肤,深邃的沟壑。花纹繁复的香槟卡上印着火辣的唇印,随着香风一道落入车内。   经过车头的时候,她回眸一笑,蜷曲的黑色长发在她腰间轻盈浮动,妖娆妩媚。   墨镜后的黑眸倏尔下沉,转瞬又恢复事不关己的冷漠,淡淡往场边一扫。   观战区的人群里,言真迅速低下头,走向另一方人最多的位置。   *   赛道内很快开始清场。   今天是常规直线竞速赛,一般是采用直线距离内,起点到终点之间的耗时来判定胜负。由于地下赛道场地有限,竞速赛最惊险的部分变成了车手给自己预留了多少刹车距离。   目前地星的记录最短刹车距离是IZZY自己留下的——160KM/h,80米。   人在超过150KM/h的时候,安全反应时间只有0.9秒,超过这个数值,普通人恐怕早就一头撞到墙上去了。   沙利文大约是怕自己也会落得这个下场,所以才从头武装到脚。   起跑线前,两辆经过改装后的赛车不断发出低吼,隐隐颤动的车身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   拿着红色三角指示牌的辣妹高举右臂,随后猛地一挥——“Go!”   两辆赛车几乎同时窜出,起步速度不分高下。   到正式加速的路段,沙利文率先飚上130、140、150。IZZY的车紧随其后。   很快进入竞速距离,沙利文以零点几秒的优势直接爬上170,保持大约两百米后,IZZY跟他之间的差距已经有半个车头了。   “沙利文今天也太猛了吧!”   竞速距离即将结束,两车之间差距明显,就在众人都以为沙利文这是要赢了的时候,落后的IZZY车速不降反减,径直飚上180,瞬间追了上来。   “卧槽!他上一百八了,还来得及刹车吗?!”   “我的天,沙利文也上了,他们真的要玩命!”   言真身边的人一个个兴奋地要跳起来,就连施悦都开始欢呼尖叫,“天呐他好帅——!”   而言真则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辆车的尾灯。   眼看离终点越来越近,余光里旁边那辆车咬紧不让,沙利文咬紧牙关,如果现在刹车就输定了!   距离终点还有400米、300米、200米……   他们还不刹车就死定了!   感觉到危险的人群肾上腺素开始疯狂飙升,已经有人在尖叫:“快停车——!”   “再不停要来不及了!”   “啊啊啊——!”   最后140米,所有人的心跳都已经到了极点,施悦紧张地眉毛都要打结了,“他为什么还不刹车!”   话音落下的瞬间,外道的沙利文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脚刹车踩下去,迅速拨档,刹车片在地上摩擦出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呼啸。   IZZY却还未开始刹车!   言真蓦地攥紧了拳头。   只剩最后八十米,有人开始尖叫逃窜,深怕一会儿血会溅到身上,施悦不敢再看,捂着眼睛大叫:“God——!”   最后关头,言真却见IZZY的刹车灯陡然亮起,亮蓝色的车身像鲸鱼的尾巴,猛地一甩——   滋!   心跳暂停,整个地下一层都安静了。   终点处,两辆车的大灯之间相隔不到二十厘米,还喷发着怒气的车尾距离墙壁仅有咫尺之隔,猩红的尾灯像野兽躁狂的眼睛——IZZY竟然利用短短八十米的甩尾漂移,整个车身一百八十度大旋转停在了赛道尽头墙壁与沙利文之间!   沙利文瞪大眼睛,前窗之外,对面那辆车里的年轻男人摘下墨镜,冷寂的黑眸轻狂上扬,他用无声地唇形讥诮道:你输了。   哗——   众人沸腾!   “IZZY、IZZY、IZZY!”   “My god!他太帅了!Y、你看见了吗?!”   言真呼出一口浊气,松开的拳头里汗涔涔的。   她对施悦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出去等你。”   施悦有些担心她的状况,想陪她一块,但她又想见见IZZY。   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男人已经下车朝这边过来了,高挑的个头使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外那唯一背向而驰的纤细身影。   黑眸倏尔缩紧。   作者有话说:   为了弥补前两天断更,本章评论区发红包补偿哈~   感谢阅读。 第52章   夜半时分, 天空之上无星无月,只有泼墨般的浓黑,脚下的泥土还未干透, 空气中都是从土壤里反出的潮湿腥味。   言真一路到围墙后的大树下,从包包里翻出烟盒, 抽出一支咬在齿间, 摸了半天没找到火机, 才想起来过海关的时候扔在机场了。   眉间微蹙,有些不耐地捏住烟嘴准备扔掉, 施悦的电话过来了。   “Y,你在哪?他们准备去庆功宴了,我们也一块去玩吧!”施悦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言真顿了顿, “见到你哥哥了吗。”   “见到了!他答应帮我介绍IZZY认识,嘿嘿!”   IZZY……   眼前跃出那张冰冷的脸, 言真眸光微沉,淡声道:“是吗,那很好。既然有哥哥陪你,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下次再见面吧。”   “啊,你要走吗?那我送你啊, 这里好偏僻, 你要怎么回去呢?”   言真抬眼望了望前方漆黑的道路, “没关系, 你好好玩,我走一段应该就能叫到车了。”   施悦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有人高声喊她的名字, 她高声应, “我来了!”随后才转而低声对言真道:“那你路上小心哦。”   “嗯, 再见。”   挂了电话,言真好似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将烟扔回包里,拢紧衣领,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   俱乐部里,施浪郑重给大家介绍了一番他刚刚回国的妹妹,施悦姣好的面容,开朗大方的做派,很容易就被集体接纳。   大部队商量着去夜店继续玩,分派车辆的时候,有人问施悦:“咦,刚才跟你一块来的那个美女呢?”   施浪闻言回头问:“什么美女?人呢,在哪?”   施悦解释道:“哦,她叫Y,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姐姐,是个艺术家哦。但她好像有点被时差影响,不太舒服,刚才先回去了。”   “Y?”施浪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下意识望向最前方那道率先出门去的身影,他加速跑过去叫住他:“IZZY!”   前面的人单手夹着一幅三十六寸的画框,另只手里捏着烟,闻声脚步不停,等施浪追到身边了,他懒懒转眼。   “你去哪,不跟我们一块去玩吗?”   “不了。”他眯起眼睛吸了口烟,“你们去。”   施浪有些失望地撇撇嘴,突然想起施悦,将人叫过来,“施悦!”   施悦从人群里跑出来,被施浪搂到身边介绍:“这是我妹,亲妹,刚从国外回来。这是IZZY,不用我多说了吧,地星的王牌。怎么样,刚才有被他煞到吧?”   施浪得意的表情有点欠揍,反观施悦,因为和IZZY太过近距离的面对面,一向爽朗的人面上难得的带了几分羞赧,“Hi~”   似乎有些困了,言执眼角微垂,眸光很淡,略略扫过施悦的脸,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对女生向来如此,满不在乎的冷淡态度总能招来一大票钦慕的视线。   施浪正要替施悦解围,对面的人却突然开口问了句不相关的话。   “你朋友呢。”   “哈?谁?”   施浪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但他眼神却停在施悦身上。   施悦愣了一秒,将刚才对其他人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哦,她不舒服先回去了。”   点点头,言执吸尽最后一口烟,随手一弹,转身:“走了。”   见他这就要走,施悦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问:“IZZY,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   他没回头,慵懒低沉的声线被夜风送过来,淡漠又撩人,“找你哥要。”   *   十月份的Z城,下过雨的夜晚冷得出奇。   言真沿着小径走了大约二十分钟还没走上大路,叫车软件里一直在搜寻附近车辆,高跟鞋磨得她的脚都快要断了。   正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让谈怿来接她,身后忽然有车快速驶来。   她停下脚步靠到路边,迎面而来的车前大灯太亮,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没有抬手拦车,因为不晓得车里的人是谁。   黑色的路虎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车子从言真面前加速驶过,驾驶室里年轻男人冷漠的侧脸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寂静的小道短暂亮起后重归昏暗。   言真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的车灯转向然后加速驶离,忽然有些想笑。   狂欢的俱乐部、热血沸腾的赛车场、一张张陌生躁动的脸,她曾经历过的青春,以为失去了,但她忘了,时间是相对流动和静止的,在她身上消失的东西,正在这里发生着。   尽管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Z城的变化而感到不安,可现在看到言执……哦不,他现在是IZZY,看见他轻狂蓬勃的年轻模样,她感到很高兴。   没有理由的高兴。   要是他刚才肯停下来载她一程,她会更高兴。   摇头笑笑,言真脱了脚上的高跟鞋拎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黑色的路虎在路口熄了火,驾驶室里的人下车,倚在车头抽了五根烟,准备抽第六根的时候,烟盒空了。   不耐地将纸盒揉成一团,随手扔向身旁的夜色,他准备回车上拿烟,转身时却见不远处的路灯下,女人纤丽的身影停在那儿。   他一顿。   言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清冷的五官被灯光柔化成一团温柔的雾气,风衣下素色的裙摆被风吹动,缥缈轻柔,像天上的云,像海面的浪。   她面朝着这边的方向,但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看他,开车门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上车,关门。   黑暗的车厢里有淡淡薄荷烟草的气味,言执眉目间一片冷寂的淡漠,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心绪。   一分钟后,副驾驶的车窗被人敲了敲。   他猝然回眸,眼神控制不住地释放着森冷的戾气。   窗外的女人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视线在他周围小幅度来回。   他皱眉。   车窗降下来,没了阻隔,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在半空交汇。   “什么事?”   车里男人阴沉的声音压得很低,陌生的口吻和声调让言真微怔了片刻,“抱歉,我看是你从俱乐部的方向过来的,我也是,可这里太偏僻,我叫不到车,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一程?不用太远,捎我到能叫车的地方就好了。”   她刻意拉近距离的用词和谨慎疏离的态度让车里的人陷在阴影中的面容更黑了两分。   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在问:“凭什么?”   言真见他似乎不愿意,也不勉强,微笑着将手里的高跟鞋拎起来一些,仍旧保持着温和:“没关系,不然请你告诉我一下还有多远能走到大马路就好。”   浅灰色细跟踝靴即使被她拎在手里,也仍有低调的时尚感。   她现在应该是赤着脚踩在地面的,可她全然不见半点狼狈的姿态,反而有种随性洒脱的飘逸自在。   言执眉眼紧皱,不敢置信地问:“你不认识我?!”   言真微笑点头:“认识。”   他眉间没有松解。   因为她接着说:“你叫……IZZY?没记错吧,刚才我有看你赛车。”   她面色如常,淡淡的微笑里充满疏离而非冷淡,那种希望他能为她解困又保持着距离不想太靠近的眼神,果真像在看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眉间越皱越紧,言执薄凉的视线恨不得在她脸上挖出两个洞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找不到任何一丝破绽。   她不认识他。   才五年。   她就忘了他。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来,火烧火燎地燃到眼底,他猛地发动引擎,轰——   车身突然一颤,言真惊退了半步,诧异抬眼。   ——黑色车窗缓缓升起,阴沉的男声带着隐忍的怒意飘出来:“上车!”   言真一顿,眼睫眨了眨,眼底有笑意浮起。   她拉开后车门坐上去,对着斜前方男人紧绷的侧脸道了声:“谢谢。”   车里很安静。   安静得……有点诡异。   熟悉的薄荷烟草在车里飘散,言真烟瘾又上来,想抽一根,但没有火。   目光飘到前座,她轻声开口:“有火机吗?”   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银色火机,放在扶手箱上。   言真倾身去拿,顺便问:“介意我在你车上抽烟吗?”   她声音很近,就在他余光之下。   把着方向盘的大手纹丝不动,他冷声道:“介意。”   女人纤若无骨的素手在火机上停了一下,随后收回去,连同她的味道一起重新落向后座,“好的。”   她说只用将她捎到有车的地方,但午夜的远郊,路上很难看到过往车辆。   后视镜里,言真靠着椅背,清透的眸光落在窗外,车窗微微降下来了一丝缝隙,夜风争先恐后地涌入,吹动她的长发。   乌黑的,蜷曲的长发。   铺开在雪白的枕头上,贴上去,是微微冰凉的触感……   五指无意识收紧,后视镜里,男人黝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一路通畅地到了酒店,言真刚刚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回身道谢,他便一脚油门,迅速消失在了湿漉漉的夜色里。   言真在原地驻足良久,转身踏上台阶时,她脸上找不见一丝怅然与异样。   *   第二天,谈怿如约来酒店接她。   言真一出电梯,他便意外道:“你化妆啦?”   言真解释:“时差,没睡好。”   谈怿眼中惊艳未退:“很漂亮。”   言真敷衍地笑了笑,“谢谢。”   谈怿带她去了黑棘。   当年言真接受Moon背后老板的资助完成了圣马丁的艺术学业,国外几间名画廊都对她青眼有加,几次展出的成绩不俗,高昂的收入还没动摇言真的本心,倒是动摇了Moon背后的老板——他担心言真在国外发展太好不愿回来,用合同威逼她一毕业就回国。   谈怿的立场从为公司考虑到为言真个人的艺术生涯考虑,跟老板几度交锋谈话,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他被踢出Moon的队伍,另换他人接手言真的艺术经纪事宜。   国外两年的求学生涯,从人生地不熟到崭露头角,言真跟谈怿之间早就建立起了相当深厚的革命友谊,谈怿这个人虽然有时过于商人思维,但合作这么久,他最了解她的诉求与目标,突然换人,言真很难接受。   既然双方都这么信任,谈怿便干脆辞职,同时请律师帮言真跟Moon解了约,两人赔了一大笔违约金后,谈怿单枪匹马回国成立黑棘,同样国内外双重运营,同样签下言真。   作为创办不到三年的艺术工作室,黑棘上过期刊、承办过大型画展、签约了几位国内新锐艺术家,取得的成就已经算得上是辉煌。   这一切都离不开谈怿这几年的用心发展。   而他说过,黑棘是言真成长的摇篮,也是她永远的避风港。   于是言真这次回来,是为了避风。   瓶颈期大约是艺术家们共同不可逃的魔咒,只是言真没想到自己的瓶颈期来得这么快。   她深刻地觉得她需要停下来审视一下自己。   回国,是她和谈怿共同商讨后的决定。   事实上谈怿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瓶颈,艺术市场对她的反响一直很好,不过艺术家们创造艺术,直观感受肯定比他更准。   何况国内市场一片大好,她回国来之后更能时常见面,谈怿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参观了一下工作室内部环境,谈怿将她带到顶楼特意为她准备的画室——   三十个平方的独立空间;全封闭式创作环境;电动窗帘随时能将落地窗外的光线彻底隔绝,白日也能是黑夜;地上的投影仪里是言真过去几年所有的作品集锦,正在白墙上不断变换着播放。   谈怿对于自己亲手布置的地方很满意:“如何,我是按照你在纽约租的那间画室一比一还原的。更棒的是我们工作室的安保系统二十四小时待命,你在这儿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赶你出去。楼下大门的密码我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无论早晚,你可以随时过来。”   言真听出他的用心和期待,毫不吝啬地回眸对他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谈怿得到肯定,温润面容上笑意加深,张开双手与言真礼节性的抱了抱,她柔软的腰肢让他一时有些舍不得放手。   任性地加长了这个拥抱的时间,言真好似并未察觉异样。   谈怿的愉悦摆在脸上。“我还要开会,就不打扰你了。想一下晚上吃什么,结束了我们一块吃饭。”   言真点头,“你定吧。”   “好,那我先下去了。”   “嗯。”   谈怿一走,空旷的画室里只剩言真一人。   她搬了把椅子到投影仪旁边,开始观看她的作品集,线条和光影交错在这间仿佛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屋子里。   躁动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   她有了些不一样的灵感,但抓不太牢,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琢磨。   直到谈怿结束工作再度上来敲门,言真才发现她在这里待了整个下午。   外面已经天黑了。   谈怿选了家私房菜。本来想选法餐的,但Anna提醒他,Y刚从国外回来,比起法餐,或许她更希望尝到一些熟悉的味道。   不得不说,Anna这个提议实在很棒。   言真想邀请Anna和他们一起吃饭,谈怿对此不发表看法。   Anna十分识趣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言真也不勉强,与谈怿两人到了餐厅,他去停车的时候,她发现不远处停了辆黑色的路虎。   秋风拂过面颊,她勾起耳边的碎发,眨了眨眼。   不会这么巧吧。   *   施悦昨晚见过IZZY之后,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名字。   她好言好语求着施浪把人约出来吃饭,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在,只要能再见到他,施悦就能心甘情愿的埋单。   施浪就这一个妹妹,没道理不遂她心愿。再说,昨天IZZY赢得那么漂亮,他们还愁没能好好跟他庆祝一番呢。   本来想直接约在夜店,但施悦说什么都要先吃饭。   施浪给人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忐忑,不好直说是为了妹妹,就扯昨天很多人都在,没想到IZZY不但答应得很爽快,还来得很早。   先头部队刚一入座,包间门被人推开,门外穿一身黑色的年轻男人撑着门板,俊美的面容上无波无澜,一双漆黑的冷眸在房间里一扫,随即整个人的气场都down了下来。   施浪赶忙起身将他拉过来坐,“哟,来够早。”   昨天没表现好的施悦也顺势挨着他坐下,大方地先打招呼:“IZZY,又见面了。”   言执瞟一眼她旁边空落落的座位,斜眼睨着施浪,声音很冷:“你不是说很多人?”   施浪说:“是啊,这不是还早,估计都在路上呢。”   言执便抿了唇,不再说话。   施悦到底是女生,好似从他刚才的眼神里察觉了什么,但又说不太清。   随着时间推移,包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言执的脸色越来越黑。   施浪心说他该不是没睡好?这都来这么多人了,难道他还嫌不够?   席间小声地贴在他耳边问了句:“你直说吧,谁没到,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言执眉心微蹙起来,“说什么屁话。”   施浪于是讪讪地退回原位:“那我猜错了。我看你一直看着门口,还以为你是在等谁。”   言执一顿,脸色沉了又沉,忽然拿着烟和火机起身,“抽根烟。”离开了包间。   餐厅后院有个仿苏式的小庭院,露天,秋月下山石相依,盆栽郁郁葱葱,小桥流水的清悦声不绝于耳。   他肯定是疯了才会来这里。   施浪说昨天的人都在,他下意识以为那个女人也在,鬼使神差出了门,路上想起昨晚她陌生的眼神,他一度想调头回家,但等他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包间里。   现在好了,待了一晚上,她始终没有露面。   不断跑出的那些落空感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将烟咬在唇上刚要点,突然来了个服务生说这儿不让抽烟,请他到餐厅外面去。   言执烦躁地皱了眉头,也不说话,拿着烟就往外去。   穿过庭院,经过几间私密的包房,服务员离开某间包房时未将房门带紧,露出里间两人相对而坐的画面——女人精致面容上柔软的笑意蓦地扎进余光里,碎裂一般的刺痛沿着眼角一路爬进太阳穴。   细长的白色烟身在他掌心里被碾成了一团。   言真正在和谈怿说话,门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皆是一怔,同时望过去,门外一道黑色的身影迎着窗外泠泠月色,单手握着推拉门,一双冷寂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歉意。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言真脸上,阴沉的语气与昨晚毫无二致:“抱歉,走错房间。”   言真正面对着他的方向,餐桌上温和的暖光将她脸上的所有细节都映照得格外分明。   他以为她会惊讶、会意外、会认出他,或者哪怕只是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可除了初时的惊吓,她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波动的美丽脸庞像一尊冰冷的瓷器。   一腔怒火陡然熄灭。   眼底腾起的光一暗,言执松了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短暂的意外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半分钟罢了,可那张过于出众的脸太具有攻击性,谈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一向温润的眉目也含了几分怪异的惊诧:“他是……?”   言真淡定垂眸喝茶,淡声道:“没事。”   走廊外,言执大步流星,面色阴沉,满身冷酷的戾气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昨夜车里她迎着夜风的模样仍在眼前,不过十几个小时,她就已经在对着另一个人笑了。   死死攥住的拳头里,那支没来得及抽的香烟已经面目全非。   言真,你真有本事。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更得太晚了,不能再这样了……   明天争取九点之前就更~!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2-08-28 01:09:06~2022-08-29 01: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gcurl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饭局的后半场是在极低气压下进行的。   说要出去抽烟的人, 没到五分钟就带着一身冷戾的恐怖气息回来了。   施浪等人瞧见他黑成锅底的脸色,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太敢问。   施悦连着两天都被无视,有些不甘, 仍旧主动地与他搭话, 得到的回应……没有回应。   她也有些不高兴了。   于是好好一餐饭, 就这样在莫名其妙的氛围里结束了。   施浪将第二摊的地点发到微信群里了,其他人纷纷出去拿车, 约好直接过去集合,他陪着施悦去前台结账。   言执没跟着其他人一块去停车场,同施家兄妹俩到了前厅, 四处望了望。   没见着什么不该见的人,言执斜靠着立柱, 烦躁地捏了捏后颈,紧绷的侧脸冰凉一片,摆明写着生人勿近。   施浪远远看着, 心里直犯嘀咕,就吃餐饭而已, 好像没谁惹到他啊?   他正要过去问他一会儿还跟不跟他们一块去玩, 身边结好账的施悦合上钱包, 一抬眼瞧见从回廊下走过来的两个人, 她兴奋地叫:“Y!”   施浪恰好到了言执旁边,抬手勾住他肩膀的同时感觉到他后背一僵,两个人同时扭头, 朝施悦兴奋的方向望去。   月色下, 相携而行的两道人影从回廊下到了天井的小路上。   言真的穿衣品位从以前就一惯奉行简约低调的原则, 实际上有那样美貌清冷的脸,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别有一番风味。   五年过去,这女人美丽不减,甚至还学会了化妆,狭长的眼尾微微扬着,唇色鲜艳水润,一头黑发随意披散,被风一吹,飘逸十足。   言执黑眸一沉,听见身边的施浪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美女诶~!”   施悦这时已经迎了上去,她自然地与言真拥抱寒暄,上下打量她的装扮,然后大方地夸赞:“你今天真漂亮!是因为化了妆?哦,我知道了,是为了跟他约会!”   与昨夜不同,言真今天穿了一身牛仔长裙配毛衣外套,随性与柔软结合,脚上一双白色球鞋露出她纤细笔直的脚腕和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月色落在她身上,将她衬托得温柔也有,知性也有,走在西装革履的男人旁边,看起来竟比二十刚出头的施悦还要鲜嫩柔亮。   为了约会?   呵。   言执眉间皱起,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抬脚过去。   谈怿又见着施悦这个小姑娘,两次她都说了让他心情不错的话,他也笑着同她开了个玩笑,“你得说她每天都很漂亮,不然她会不高兴。”   施悦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这样啊。”   言真无奈地睨他一眼,“你这是毁谤,我可没有这么小心眼。”   谈怿耸耸肩,眼里明晃晃装着温和的亲昵。   施悦笑开,正想说他们进展很快,身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冰凉的男声。   “不介绍一下么。”   言执与施悦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手臂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这突兀的贴近,让施悦对着他冷峻的侧脸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这是Y,就是昨天跟我一起去地星的朋友,我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她是艺术家哦,很厉害吧?”   言执直直看着言真,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厉害。”   对面的女人淡淡掀起眼帘,视线一晃,轻飘飘地点了点头,便看向了他旁边的施悦,并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言执眉尾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施悦掩不住小女生的兴奋与激动,朝言真挤了挤眼睛,声音都压低了一些:“他就是IZZY,我……哥哥的朋友。”   言真看了看两人貌似亲密的站姿,温和地微微一笑,“进展不错?”   她语焉不详,但大家都听懂了。   施悦下意识看向旁边,然后又看回来,咬了咬唇,脸上有笑,却不说话。   看来结果还有待商榷。   言执不晓得她是用什么立场问的这种问题,他以为自己跟她一样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开什么玩笑。   他皱了眉头,怒火快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上前一步就要质问,言真身边的男人这时却对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谈怿。”   谈怿?   言执骤然抬眼,极致深沉的黑眸里一片严寒,“是你?”   他看起来充满敌意,没有半点要与他握手的意思。   谈怿面不改色收回手去,仍旧笑意温和,“是我。”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言执陡然转眼。   面前的女人也在看他。   夜空中月色温柔,她却不是。   她面无表情的冷淡与五年前如出一辙。   她不仅没有忘了他,还学会了骗他。   很好,很好。   言执眼中阴晴不定,喉间干得发痒,他忽而咧嘴,笑了。   气氛莫名变得诡异起来,施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探着开口:“你们…认识?”   “当然。”   “不认识。”   言执与言真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言真眸光微闪,率先移开。   言执仿佛抓到了她什么把柄,笑意愈深。   言真视若无睹,淡定解释:“昨晚没叫到车,碰到他从地星出来,亏他载我一程。言……”先生两个字有点绕口,她叫不出来,思索了下,还是用了他现在的英文名称呼他,“IZZY人很好。这样说起来,我们确实认识。”   施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谈怿不晓得他们昨天已经见过面了,见状不由俯身在言真耳边问:“怎么回事?”   他一靠近,言真便觉一股强力的视线射了过来。   有外人在,她只得同样贴在谈怿耳边低声说:“路上再跟你解释。”   谈怿不疑有他,点点头直起身来。   两个人如此自然的亲昵靠近又分开,有人看在眼里,周身气息愈发冻人,那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几乎要凝为实质。   一旁看戏的施浪这时大概摸清了人物关系,适时地跳出来打圆场。   “嗨嗨嗨,朋友们,我就是施悦的哥哥,我叫施浪。”他一手勾着言执的肩膀,一手挽着施悦,硬生生将他们俩从中间冲开,热情的对着言真说:“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如待会儿我们一块出去玩儿吧!”   言真不说话,谈怿替她答:“时间不早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儿吧,我们就不参与了。抱歉,我们先走一步。”说着,他伸手揽住言真的后背准备离开。   两人从言执身边经过,谈怿特意在中间隔开了他与言真,不料他们正要步上台阶,身边的言真身形忽然猛地一顿。   回头,是言执从身后攥住她的手臂。   他用的力气之大,言真忍着痛蹙了蹙眉。   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挑衅姿态看着她,声音冰凉:“你不敢去?”   言真抬眼看了他良久,反手挣开他的束缚,眸光很淡:“你几岁?敢不敢这种幼稚的问题,以后不要再问了。你难道不了解激将法对我没用?”   言执冷笑,“了解?我们不是昨晚才认识,怎么谈得上了解?”   他故意拆穿她先前的话,想看她露出下不了台的窘迫。   那会让他感到一丝丝快意。   可言真是谁呢,在他面前,她从来没输过。   她用成熟女人看一个胡闹小孩的眼神看他,充满宽容的同时又夹带着某种潋滟的诱惑,片刻,她勾起唇,褐色眼眸中清透的波光流转,精致的眼线拉长了她眼尾的妩媚与娇柔。   她淡淡说:“是的,你不了解我。即便我们认识不止一个晚上。”   话音落下,言执瞬时收敛了所有表情,眉目间只剩一片幽深的晦暗阴影。   言真不再看他,转眼望向一旁仍在状况外的施悦,抱歉地笑了笑,“今天太仓促,下次我再请你吃饭。”顿了顿,她强调:“我们单独。”   话罢,她转身到谈怿身边,与他一道步上台阶,没有留给言执任何一个眼神。   回廊下月色正好,不远处有潺潺流水连绵不绝。   言执朝着言真离开的方向,面目阴沉无比,半晌不发一语。   *   送言真回酒店的路上,谈怿见她似乎有些疲惫,不由问起昨晚。   言真简单说了下是施悦约她,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言执,更没想到后面还会被他送回来。至于中间一时兴起骗他的部分,她则快速省略。   谈怿听完,联想起她今天突然化妆的举动,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样你才没有睡好。”   言真撑着额头望着窗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   车里静了静,谈怿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缘分还真不浅,这样都能重逢,还是连续两天。”   言真哼笑,“什么缘分,孽缘?”她摇摇头,想起方才他那些幼稚的举动,语气里带着些无可奈何,“他真是一点没变。”   谈怿面色微怔,偏头问她:“你希望他变?”   言真抿唇不语。   气氛再度回归安静。   到了酒店楼下,谈怿没有陪她上去,他们在门口短暂地停留告别。   即将进入酒店大门的时候,谈怿忽然叫住她。   “言真。”   言真停下脚步,回头见他从车上下来,她困惑地望着他:“怎么了吗?”   谈怿腿长步大,转瞬到了跟前,不由分说将她拥入怀中。   言真一怔。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不过我提炼了一下这几个问题的中心思想,大意是想为自己争取个机会。”   言真:“……什么机会?”   谈怿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然后松开,他低头看着言真,片刻,忽然凑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非常轻微的触碰,蜻蜓点水一样。   言真怔然地看着他。   谈怿观察着她的反应,虽在意料之中,但见她眼中只有不解,仍难免有些失望,“假如你看我的眼神有看那小子时一半的动容,我都会拼尽一切抓住这个机会。”   言真心头一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眸光闪了闪,“谈怿,我想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   “但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别说。”   谈怿说着,再度抱住她。他扣住她的后脑,压在胸口,一惯温柔的嗓音里带着些优雅从容的调性,“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   这次他没再停留。   言真看着他对自己笑了笑,转身上车,降下车窗来对她挥手,“晚安。”然后发动车子驶离。   她也挥挥手,“路上小心。”然后目送他,直到他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   垂眸回身进入酒店大门的时候,她美丽的侧脸带了些惆怅与忧伤。   不远处,黑色的路虎像蛰伏在草丛深处的猎食者,窥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驾驶室里,残暴森然的气息不胫而走。   *   酒店房间里。   言真洗了澡,换了睡袍,黑亮的湿发披散在肩后,窗外夜景正好,她窝在大椅子里,打电话到前台叫了一支香槟,等待的时间,谈怿来电。   她顿了顿,接起来。   电话里,谈怿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他照旧先询问了她现在在做什么,知道她空下来之后,他进入正题。   言真回国后的首展已经选出了大致时段,他准备了几个主题,需要她尽快敲定并提交相应作品。   依照言真的意思,既然是首展,自然是要精益求精。   可谈怿则需要她尽快在国内打开知名度,至于精度,他认为目前已经足够了。   言真之前在国外就已经与他有了几番商议,但始终找不到一个折中的方案。这短短一个电话显然也解决不了问题,不过言真答应会尽快选定主题。   有进展总比没进展好,谈怿温和地没再作任何进一步要求,让她早点休息后就挂了电话。   言真看着眼前璀璨的夜色,莫名松了口气。   跟成熟的人交往就是有这点好,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工作就是工作。   谈怿这一点让言真很满意,同时也很忽略。   忽略他好像是有一点喜欢她。   今天之前,谈怿也曾对她表达过一些对未来的期待和展望,言真拒绝之后本以为他们或许会无法继续合作,可他这个人显然把工作跟个人情感分得很开。   他从不在这种事情上给她压力,更不会因为感情问题而怠慢他们的合作关系。   久而久之,言真就不是那么在意他到底在说真的还是假的。于她而言,比起恋人,谈怿更适合工作伙伴的角色。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他今晚那句‘假如你看我的眼神有看那小子时一半的动容……’   她动容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   晚上言执和施悦站在一起的模样,让言真想起了一些琐碎的过往,记忆里他身边的人好像不是施悦,但模糊中她又感觉,他是应该跟施悦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的。   坦率的,直接的,青春洋溢的脸上永远找得到热烈而富有感染力的微笑。   他似乎也曾是这样的人。   这感觉太过遥远,远得让言真不禁摇头,想,谈怿大概是看错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有什么可动容的呢?   门铃这时响了。   是香槟到了。   她起身去开门,途中随手拨了拨半干的头发,掌心带着潮湿的香味取下门上的防盗链,转而握住门把轻轻一压。   “推进来……”   冷戾的黑色身影猛然从门外蹿了进来。   言真毫无防备被人扣住手腕大力一拽——眼前一暗,余光中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后背砰地一下抵住门板,薄荷烟草混合着冷涩海水的味道猛地压过来。   心口惶然狂跳,言真猝然抬眼,头顶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将她锁定,使她无法动弹。   背后的门铃再度响起。   这次真的是香槟。   言真呼吸一窒,“你……唔!”   粗粝的大掌捂住她的口鼻,蛮横的力度没有温柔可言。   低沉阴冷的男声穿过她的耳廓,“就放在外面。”   门外服务生答:“好的。”   待轻缓的脚步声逐渐远离,言真身体里的氧气已所剩无几。   身前的男人却还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阴冷的眉眼淡淡落下来,潮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颈项。   他低声对她嘲讽:   “姐姐真会享受啊。”   作者有话说:   立下flag的第一天就迟到了dbq……T_T   没关系!原谅自己!明天继续争取九点之前!   感谢阅读。 第54章   深夜的酒店房间, 窗外灯火闪耀璀璨,微凉的秋风穿梭在高楼之间,封闭的房间里温度恒定, 并不受这风影响。   言真额边却乍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身后是冷硬的门板,头顶眸光幽深的男人面貌熟悉又陌生, 言真被困在他身前狭小的空间里, 他周身气势极强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皱起眉头看着他, 面上覆着的那只大手忽然松开。   得了自由,言真立刻大口地呼吸, “你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抬手抵住他的肩膀,意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他却完全没将她的防备看在眼里。   大手再次掐住她下巴两侧, 拇指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她的口腔。   言真吃痛:“唔!”   头顶的感应灯照见她因惊吓而变得苍白的脸色,言执感觉得出来, 她现在很紧张,紧贴着他的身体绷紧了想要和他对抗,颈项皙白的肌肤下逐渐浮现出经脉的形状走向, 就连血管的搏动都似乎清晰可见。   她以往总是冷清、淡定,像这样露出惊恐, 还是第一次。   他看着她, 眼角忽而扬起来, 笑了:“很害怕吗?”   言真倔强地抿起唇, 并不说话。   他微微眯起眼睛,身子再次伏低,脑袋离她更近, 说话间之间鼻息与她缠绕在一起, 唇瓣几乎就要吻上来了, “原来你也会怕,会紧张,我还以为……”   这样过于接近的距离让言真有种被压制的耻辱感,她奋力挣扎,但下巴处的桎梏陡然收紧,干脆让她连偏头都无法做到,她大声呵斥:“你给我放开、你……唔!”   头顶的男人不由分说咬在她的唇角,封住了她一切反抗的声音。   唇上湿润的刺痛传来,言真蓦地一怔。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她唔唔地推他、踢他,用尽全力想要逃离他。   可言执反而咬得更狠。   直到血腥的甜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散开来,他终于松了口。   “你疯了!”言真不敢置信地抬眼,目光撞见他的一瞬忽而怔住。   黑瞳,冷肤,殷红的血迹晕开在他唇角,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里有极深的幽暗与雾气。   言真恍然间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具体的画面,就是这闪神的片刻空档,呼吸再度被人掠夺。   他疯了。   他是疯了。   眼前一再跳出她与谈怿在月下相携而行的画面,他们依依不舍地在酒店楼下吻别,他抱她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拒绝。   她怎么可以不拒绝?   五年前她狠心地推开他,五年后她当着他的面与另一个人拥吻,那他算什么?   这五年算什么?过去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想骗他就骗他,看他被耍的团团转,她很得意吧?   一想到这些,言执就恨得发狂。   他发誓要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让她知道耍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不是忘了我?好啊,我现在就让你想起来我是谁。你想玩,我陪你玩。你说的没错,我们认识不止一个晚上,我认识了你很多个晚上。现在我们就来重温那些夜晚。”   他狠狠咬她、在她唇上压迫撕扯,捞起她虚弱的腰肢用力折进怀中,恨不能将她折断。   她的唇齿,她的肌肤,她的一切他都无比熟悉,轻而易举击溃了她的防备,他开始迂回辗转。   言真从初时的慌张无措、手脚毫无章法地挣扎,到被他整个从地上拔起来一路到套间的客厅里,感觉到他越吻越重,暧昧的气氛越来越浓,她情不自禁抓住了他的衣摆。   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   昏暗的、缱绻的、纠缠的……   即便她想切断这些回忆,但身体似乎的记忆却不由她控制,他的亲吻和触碰,她都猜得到下一步的节奏,手脚的动作到底是要阻止还是迎合,她有些分不清。   浴袍不是什么难缠的衣服,当微凉的空气与他的唇齿一道包围住她的肩头,言真忽然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着身前专注投入的男人,心头微动。   “你就这么爱我?”   她突然出声,他动作一顿,却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好吧。”言真不再挣扎,她反手捧住他的脑袋,让他的吻一路上行,她扬起下巴,任他在那流连。   她这样配合,他的进攻便跟着慢了下来。   顺着她的颈项攀至她的嘴唇,言真被他压进沙发里,言执掀起眼帘,撞见她通透的褐色眼眸里含着点点诱人的波光,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他背脊一僵。   她就这么看着他,甚至带着笑。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他停下来,阴沉地说。   “哪样?”她抿抿唇,故作无辜:“你不是要重温,我在配合你。”   这是什么见鬼的配合?!   言执猛地放开她,黑眸中的浓郁刹那间降到零下,他站起身来冷冷看着她:“激将法对我没用。”   “是么。”言真坐起来,淡淡整理好衣领,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什么时候激将你了,就因为我问你是不是还爱我?”   言真勾了勾唇,笑意浅淡,眼底却满是疏离的冷嘲,“你大可以说不爱,那我会接着问,如果不爱,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皱眉。   “昨天在地星,那么多人你都能一眼就认出我,甚至还贴心地等在路口送我回来,即便是施悦……你以为她今天会带我去饭局,对吧?”顿了顿,言真笑着说:“言执,我们分开多久了?五年?”   从前的言执与她是那么相似,他总是懂得她在想什么,反之,她又何尝不了解他?   路灯下见到她时的表情;回酒店路上从后视镜里窥视她的眼神;包房门口看似无意的闯入;他的一举一动背后到底含了些什么心思,她都一清二楚。   言真很意外,也有些感动。   明明分开了这么久,可某些时刻,他让她觉得他们好像没有分开过。   言真敛去笑容与一切神色,她站起身来,赤着脚走到他身边,璀璨的水晶灯下,他的五官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变得愈发沉郁和诱人。   她不禁靠过去,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他瞳孔的颜色仍然是那样极致的黑。只是一望无垠的海面没有了波光,变得死气沉沉。   指尖细细划过他的眼,她心疼的眸光细碎而柔软地触动着他的灵魂,“你很想我,是不是?”   从刚才开始,言真脸上就出现了太多陌生的表情。   惊恐的,慌乱的,诱惑的,嘲讽的……他通通都可以接受,除了这样。   面色一沉,他反手将纤细的手腕扣在掌心,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言执眉目阴沉,低哑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你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笃定地分析他,凭什么对他露出这种心疼的表情,凭什么说他想她?   她以为这样他就会原谅她?   不可能。   “你说这些想证明什么?证明我还爱你、证明我有可能原谅你?”他眼中闪动的暗芒像冰川下的浮冰,锐利而冰凉,“言真,你休想!”   言真一顿,仿佛被他的寒意伤到,她眼中温情也在渐渐消失,“是么。”   他大力将她扯到身前,哑声说:“我是爱过你,但那是过去。你以为现在我还会像五年前那样被你骗、被你耍吗,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   他脸上的恨意太真实,真实得让言真有些刮目相看,假如他是在演戏,那这样的演技还真是出神入化。   她不由用同样尖锐的态度诘问他:“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刚才又在对我做什么?不是要重温旧梦么,你不贪恋,何来旧梦?还重温?言执,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口是心非。”   她字字精准,锋利地扎进他的心脏。   他眉头紧皱,眼底的痛苦被愠色掩盖,呼吸渐深、渐重。   他陌生地望着她,扣着她的力气不断加大。   言真手腕生疼,却仍然抿紧双唇,倔强地寸步不让。   半晌,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腕,“言真,你变了。”   他动作很大,却没用多少力气,言真只是往旁偏了偏身子,脚步都没有踉跄,她抬眼看着他,“没错,我变了。可你没有。”   他冷冷扯开嘴角,“你变得自以为是。”   言真淡淡回敬:“你还是一样幼稚。”   高层套间里灯火辉煌,周遭的一切都精致冰凉的,如同此时的言执。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执着而浓郁。   她不晓得他还在期待什么,微湿的发梢坠在肩后,扯得言真有些头疼。   她没力气继续这样跟他对峙下去,她累了。   “不早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言真说着,摆摆手,转眼准备离开的时候,对面的人终于动了。   他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冰凉的吻重重落下来。   言真惊诧,随即开始挣扎。   他只用一只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腰后,用力压向自己,另只手扣着她的后脑,迫使她接受他的一切。   他咬她的颈项,唇齿间都是她身上的香味。   “言真,我说过激将对我没用。你只要记住,我现在做的一切都不是爱。”   他语调危险地说着,不管不顾地将她压进沙发,粗鲁的动作像野外猎食的凶兽,急迫,蛮横,不带任何暧昧的色彩,只有本能的宣泄。   蛮荒的平原上,爱恨交织出一场烈火,叫嚣着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言真睁大眼睛,看见他近在咫尺侧脸,眼尾猩红。   心尖猛地一颤。   他挑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瞳刺骨寒凉,“我到底有没有口是心非,你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都会知道的   感谢阅读。 第55章   言真回国两周后, 终于见到了何蓉。   她现在有老公有孩子,想跟她见面都要提前预约排期。   两人约在酒店楼下的路边。   乍一见面,言真好不惊艳:“你是谁啊?Susan Mayer?”   何蓉摘下墨镜, 妆容精致的脸完全看不出已婚已育,傲娇的一抬下巴, 女王风范尽显:“我还没离婚呢, Gabrielle更符合我现在的人设。”   言真忍俊不禁:“所以你又看上了另一个高中生?”   “什么叫又!我可从来没跟高中生谈过~”何蓉一上来就意有所指。   言真一时语塞:“……”   正不知如何接话, 对面的人突然抱了上来。   何蓉隐带哽咽地在她耳边说:“真,我好想你哦。”   过去几年, 言真与何蓉的联系虽然不曾间断,但相隔万里,她有学业缠身, 何蓉则要兼顾家庭,两人终究无法再做到跟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言真以为两人关系会就此变淡, 但现在一看,何蓉黏黏糊糊舍不得放开她的样子仍然与几年前一样。   心间热了起来,言真不由抬手环住的后背拍了拍, “我也是。”   “这次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言真顿了顿,松开手, 笑笑答:“我也不确定。”   何蓉啊了一声, 失望地苦着脸:“别啊。”   才刚见面, 言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凝重, 挽着她换了个话题,“先不说这个了,等下去哪里吃饭?你选地方, 我请客。”   “哪能让你请啊, 我来!”何蓉拿出车钥匙, 随手一摁,路边停着的一辆豪车便闪了一下车灯,她豪气道:“走,姐带你去吃饭!”   何蓉带言真去了城里有名的日料店,人均直逼五位数。   五年过去,何蓉的画室和咖啡厅都还在经营,当年叱咤风云的夜店女王,如今风采依旧,甚至比以前还要滋润奔放。许久不见,她何止攒了一肚子话要对言真倾吐。   包间里,两人互相分享着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大部分时候都是何蓉在说,言真在听,偶尔说起一些国外的见闻,都能引得何蓉连连感叹。   “你过得完全是我之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啊!顶级艺术学院、成群的人体男模供我挑选,一边欣赏窗外的落叶一边画着他们身上的肌肉线条……天呐,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她艳羡的表情太夸张,言真又好笑又无语:“至于吗。你老公也不差啊。”   何蓉叹气:“再不差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我需要新鲜、新鲜你懂吗!哎!”她重重叹口气,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言真见状,不由抿唇:“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   何蓉:“满意啊,我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有钱有闲、还有老公孩子,这几年同学聚会,他们别提多羡慕我了。”   言真点点头,端起杯子,轻轻抿一口,听着她继续说。   何蓉停顿一会儿,说:“就是吧……之前没觉得自己会过这样的生活,现在过上了,有种虚幻感。”   言真问:“你之前想过什么生活?”   何蓉想一想,“不知道,以前哪想过以后的事,只是大概觉得,我得过你这样的生活——出国留学,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一直学画画,跟很多人恋爱,喝很多酒。可能是因为跟父母生活在一块,总在他们眼皮底下,觉得特不自由吧。就很想逃开啊,结果逃了个寂寞,到头来我还是跟他们在一块儿。没劲。”   言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何蓉给两人杯子里续上酒,撇撇嘴,又说:“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嘿嘿,人得知足。”   两人碰了杯子,一同举杯饮尽,温温的酒液顺进喉头,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言真抿着唇笑,眼底波光温柔,平和而又生动,“蓉,你长大了。”   何蓉微怔,“那可不!我都是孩子妈了,还能跟小孩儿似的?”   她做了个鬼脸,逗得言真大笑。   她很少这样大笑,畅快的,有温度的。   记忆里,从言真的外婆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   “你见过他了吗?”何蓉突然问。   言真一怔,笑意淡下去,抬眼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见过了,刚回来就见过了。”   何蓉没说是谁,言真亦没提及那个名字,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何蓉微微诧异之后,又问:“你们谈过了?”   “谈什么?”   “之前你离开的时候……”何蓉欲言又止,“你们怎么见的,他去找你了?”   言真将前两周发生的事情简略讲述了一遍,提及那晚酒店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她顿了一下。   何蓉捂着嘴瞪大眼睛:“你们……做了?”   “当然没有。”   他们在沙发里纠缠了许久,确如他所说,他不爱她了,以至于那些动作不带一点温存,粗鲁到言真觉得自己在被欺侮。   在她彻底翻脸之前,他停下了。   他掐着她的脖子,森冷的嗓音与他脸上疯狂的神情完全不符,‘我不会再被你玩弄。言真,你没资格了。’   那天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尽管已经过去十多天,但回忆起那晚,被钳制的那种窒息感仿佛仍留在颈间,言真眼色彻底冷下来,淡声道:“他挺恨我的。”   何蓉震惊于他怎能这样不择手段,又似乎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怎么会恨你,他是……”   话到一半,她手机响了。   看一眼桌上的手机,何蓉不耐地接起来:“干嘛啊,我这儿正说事呢!”   电话那头不知说什么,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言真,她正低下眼去给自己倒了杯酒,兀自喝了两口,面色稍霁。   何蓉想到了什么,声音里的火气降下来,道了句:“知道了,一会儿来。”   挂了电话放在一旁。   言真听出她语气前后的变化,抬眼问:“怎么了?”   何蓉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谈怿今儿没什么事吧,好久不见了,把他叫出来跟咱们一块儿玩玩?”   言真狐疑:“玩?”   *   IZZY这段时间怪怪的,施浪等人都看出来了。   自从他跟沙利文赛了那场后,很多人闻风都想跟他比试比试,施浪电话都快被打爆了——那些人找不到他,倒是都找到施浪了。   施浪转述了一些人的意愿,他听都懒得听完,一句:没兴趣。就把他打发了。   行,比赛没兴趣,喝酒总有吧?   施浪隔三差五组个局,好说歹说给人请出来,结果他来了就一直坐在旁边喝闷酒。   施悦是真对IZZY上了瘾,每次跟着施浪出来,哪怕IZZY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只要他往旁边一坐,她就控制不住要黏上去。   施浪很不理解,她难道没看出来,人家压根对她没意思?   他三番五次地提醒,施悦通通充耳不闻,甚至还反问他:你不觉得他很孤独吗?   孤独个溜溜球啊!   施浪理解不了她的脑回路,也就不想管她了。   今儿俱乐部里有人过生日,大伙儿照例一块出来庆祝,地点在城中心的MERON。   当年西街拆迁,PUSH关张不久,张显跟尹拓就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盘了两家店——张显仍在市中心;尹拓则看中了大学城附近的位置;言执在两家店各占一半股份,虽然不参与经营了,倒是不耽误年底分红。   三人凑一块吃饭的时候经常开玩笑,以前都是三人一块儿开店打工,现在倒是变成俩人给言执打工了。   地星俱乐部的都是些公子哥,常去的位置就那么几个,MERON是排行榜头几名。他们之中很少有人知道MERON的前身就是PUSH,只晓得IZZY跟这儿的老板关系很铁。   一说今天要去MERON,IZZY就表示今天他来买单,到场直接开了三支香槟,老板还额外了送了很多酒,面子做得非常足。   张显跟这些人见面次数不少,基本能混个脸熟,送完酒被留下来一块儿玩骰子。   他要玩儿肯定得拉着言执一起的,大家见状纷纷把最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   许是有铁哥们儿在,IZZY今天看起来倒是比以往放松几分,施悦往他身边钻得更勤了。   端茶倒水加点烟,她只差把殷勤两个字写在脸上。   施浪觉得丢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到旁边搂着美女唱歌。   倒是张显觉得奇怪,悄声在言执耳边问:“谈了?”   言执斜过眼睛瞥他,“谈什么。”   张显朝他身边努嘴,“这明晃晃的大爱心,长得还挺漂亮。”   “漂亮?”言执冷冷一挑眉,“那给你啊。”   他说着就要起身,毫无预兆的。   张显赶忙拉住他,“别别别、我可要不起!我家那位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这话像是在抱怨什么,实则有秀恩爱的嫌疑。   言执懒得理他,右手拿了打火机,左手往手往桌上一摸,空的。   他转眼。   施悦不知何时拿了他的烟盒,好奇地翻开看,里头不剩几根了,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抬眼问:“我看你经常抽这个烟,这么好抽吗?”   言执眼皮微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淡淡等着她把烟盒还回来:“还行。”   他难得愿意搭话,施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哥在家也抽薄荷味儿的,不过有点呛人,你这个好像不会。”   他懒懒道:“差不多。”   他惜字如金,施悦一点也不介意:“这烟很贵吗?这牌子好像跟大家抽的牌子都不一样。”   他报了个数字。   施悦惊呆了:“这么便宜?我没听错吧,是美金吗?还是欧元?”   她这话问的也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在装傻。   旁边的张显听到这儿基本确定这女的没戏了,冷不丁起身道了句:“咳咳、那什么,我出去打个电话。”就走了。   施悦看了他一眼,侧身让位置的时候,身体有意无意地往言执手臂上靠去。   趁她分心,言执顺势从她手里将烟盒拎回来,翻开盒盖从里头抽出一根,轻轻咬住,左手不着痕迹地从她旁边挪开,背脊微微弓起,骨节分明的五指拢在火机周围,咵嚓点燃,眯起眼睛深深一吸。   薄荷味道的淡白烟雾很快朦胧了施悦的视线。   她整个人都酥了。   怎么会有人连点烟的动作都这么好看。   她情不自禁地朝他倾身,不经意地让暧昧的吐息擦过他的下颌,引诱意味明显,“为什么喜欢抽这种烟呢?”   她用这招在国外几乎战无不胜,但不晓得是过程里哪个部分没有做对,话音落下的瞬间,施悦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人气息忽然沉了下来。   方才还懒懒回话的男人转过眼来,仍是眼帘微垂的模样,可眼神里的温度却已然降至了冰点。   施悦心头一颤。   他冷道:“你话很多。”   施悦刹那间僵住。   她呆呆地看着他拿着烟盒起身,旁边人问他去哪,他头也不回。   施浪闻声扭头,只见施悦垮着个脸,心道这傻妹妹是吃瘪了,暗自叹了口气,想过去安慰,她倒好,竟然面色一凛就追了出去。   哎,妹大不中留啊。   他过去她的位置刚坐下,包房门又开了——张显带着两个人进来,他先介绍了何蓉,轮到言真的时候,他在人群里找了找,问:“IZZY呢?”   说起来这是施浪第二回 见到言真了,上次气氛太怪,她旁边又还有谈怿,他没仔细看,今天被这五光十色的灯一照,施浪看她看得眼睛都直了。   言真今天穿了件复古的丝绒连衣裙,极深的红,几乎要跟里头黑色的打底融为一体。一头黑发随意挽在脑后,零散漏出几缕,黑色的针织高领将她优雅的颈部线条包裹得愈发纤细修长,细致闪亮的铂金项链恰好点缀在她锁骨的地方。   纤丽的五官无需妆点,微扬的眼尾自带一股疏离的清冷感,即便是在这样灯光迷离、氛围噪杂的环境里,她仍然是画面里最独特清醒的一抹色彩。   施浪愣愣看着她,她视线恰好扫过来。   旁边有人玩笑道:“跟施悦玩儿去了。”   这个“玩”字真是耐人寻味,其他人一听,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何蓉闻言皱眉:“施悦谁啊?!”   言真目光从这边移开,施浪跟着站起来,“施悦是我妹。”   何蓉睨过去,“你又是谁啊?”   她口吻完全没在客气,施浪皱了下眉头。   张显怕他们要吵起来,正要解释,一旁的言真上前两步。   “又见面了。”   她一开口,施浪立刻舒展了眉头,换上笑脸:“嗨~”   沙发上坐了不少人,施浪左右挤挤,给他们仨腾了块地方。   何蓉夫妻俩自然坐一块,言真也不扭捏,临着施浪坐下来。   施浪给她拿了干净的杯子,倒酒之前先问了句:“喝酒还是?”   “都可以。”   “Ok。”   何蓉没想到这俩人竟然认识,分心听了一会儿他们说话,没听出什么猫腻,张显又急吼吼地抓着她到处认人,她也就不再听了。   施浪倒了酒,言真接过来没立刻喝,凭着记忆问了句:“你叫……施浪?”   施浪夸张地吹了声口哨:“你竟然记得我名字!”   言真勾唇浅笑:“施悦经常提起,想不记得也不行。”   她提起施悦,施浪想起什么,问她:“听施悦说我们都得叫你姐姐?”   “当然。”   施浪不信,“怎么可能,你看起来跟施悦差不了几岁!”   言真笑,“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她笑起来真是好看极了,像荷叶上的朝露,柔软,带着一股子清冷舒服的微凉。   施浪不由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言真抿了口酒,但笑不语。   施浪看了她一会儿,笑容微敛,低声问:“你跟IZZY……”   包房音乐太吵,他突然降低音量,言真没听清,不由靠近一些:“什么?”   她身上淡淡好闻的香味飘过来,施浪心神一动,附过去在她耳边说:“我说你跟IZZY……”   言执在外面抽了三根烟,期间五次拿起手机翻出那个没存名字的号码,没有一次拨出。   胸口堵了一股气,闷涨感压在心里,怎么吹风透气都散不去。   只要一想到那晚言真陌生冰冷的眼神,这股气就在那堵得越发死。   他烦躁地要抽第四根,盒子里已经空了。   脚尖在地上将烟蒂碾灭,他皱眉转身准备回包间喝酒。   却不料门一开就见到这样的画面——   言真坐在人群里,施浪在她旁边,勾起来的半个身子与她重叠,后脑勺对着门口,脸正对着言真,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她微微偏头,朝他凑近了些。从门口的角度看,这两个人已经亲在了一起。   理智顷刻间消失殆尽,握着门把的手指关节隐隐作响,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走过去,抓起了施浪的右肩。   余光中,言真看见他,皱了下眉。   施浪顺势转过脸来,“IZZY……”   言执眼眶通红,眉眼间一片阴鸷可怖的晦暗,他阴沉地吐字:“去死吧。”   砰——   谁手中的话筒掉在地上,一声巨响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作者有话说:   弟弟: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   姐姐:……不好意思我马上把他拖走   又来晚了,我先自罚三杯(吨吨吨)这章评论依旧有红包补偿~   等完结了我搞个大抽奖赎罪……   感谢阅读。 第56章   包房里乱成了一团——言执一拳砸下去, 立刻便有血色溅起来,施浪怔愣了两秒,神色从诧异到愤怒, 他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把揪住言执的衣领, 旁边众人这时一哄而上, 拉架、起哄、偏帮……   何蓉吓了一跳, 她与言真离事发地最近,张显从身旁跃到言执身边的同时, 她也立刻拉着言真站起来,连连退到小舞台旁,另几个女生也都挤了过来。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都被这突然的混乱场面吓到不行。   “他们到底在干嘛啊?!”   沙发前, 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公子哥们围成一团,酒精与灯光烘托着诡异的气氛,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狰狞。   言执在这群人里依旧醒目高挑, 他眼尾赤红,近乎疯狂的暴戾模糊了他的面容, 手臂绷起的肌肉线条充满了恐怖的爆发力。仿佛彻底化身为一头失控的斗兽, 没有方向, 没有目标, 只剩不死不休的杀意在他体内燃烧。   看着这样的言执,言真眉间深锁。   何蓉牢牢盯着包围圈里的张显,见他被人推的左摇右晃, 又气又急:“张显你他吗的倒是动手啊!”   她紧张地捏住旁边的言真, 触手冰凉的温度让她不由侧眸。   言真正直直望着那边扭成一团的两人, 侧脸紧绷,眉间紧蹙。   何蓉一顿。   施悦这时从外面进来,一见到这场面便呆在原地:“这是……”   与她相熟的几个女生跑过去,语气夸张地说:“你哥跟IZZY打起来了!好像是因为……”她们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施悦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又是一愣:“Y?她怎么在这儿?”   “F**K!你他吗疯了?!”   施浪的声音这时从人群里突然爆出,施悦赶忙望过去,却见施浪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里不断往外溢。   见到血,施悦登时吓蒙了,“哥!”她什么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施浪平时为人随和,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毫无预兆地挨了揍,又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可能不还击,但他越还手越发觉IZZY根本就是疯了——旁边这么多人拉架,他却像不受阻碍似的,一拳拳砸下来,完全没在留情面,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说不定就要被他打死了。   他难以置信地朝他大吼:“你疯了!”   施悦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把推开施浪身边的人,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   兄妹俩声音一停,场面顿时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他们。   可言执没有。   张显从后背抱着他,本来已经牵制住了他的动作,施悦冷不防一吼,他手上稍一放松,一不留神就被言执挣开,再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言执后背的黑色衬衫下肌肉线条猛地绷起,张显心下一凛——这一拳砸下去,不管是施悦还是施浪,怕不是都要脑袋开花。   “够了!”   言真的声音不大不小,穿过人群,恰好传入言执的耳朵。   她叫他的名字,像在念一个咒语,裹挟着冷清的水雾,转瞬便卸去了他周身的雷霆之势。   “言执,我说够了。”   正面对着言执的施悦,心脏都已经停止跳动了——她眼睁睁见着他狰狞如修罗一般的面孔近在咫尺,失去理智的拳头下一秒就要落下来,却又猛地停住。   言执眼中疯狂的火焰渐渐消失,直至最后一丝愤怒的火苗还在燃烧,他被人从背后拖开。   “阿执!”张显又惊又怕地控制住他:“你真的想杀人吗你?!”   恐怖的压迫消失,施悦后知后觉地重新开始呼吸。   她被施浪拽到了身后。   众目睽睽之下,言真拨开几人走了过来,她一袭质感极佳的暗红长裙停在两个茶几中间,纤细冷傲的身影像高贵不可侵犯的女神。   言执被张显拉着,黑眸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她只往这边扫了一眼,便率先走向了施浪。   张显顿觉他手臂上的肌肉跳了一下,他一惊,愈发用力按住他,“别冲动别冲动。”   那边,言真走近看了看施浪脸上的伤,见到那一手的鲜血,跟在她身后的何蓉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言真此时也皱了眉头,当机立断道:“叫个救护车,我们送他去医院。”   何蓉反应迅速地点点头,到一边去打电话。   施浪不晓得自己伤得如何,只知道鼻梁肯定是断了的,疼得他呲牙咧嘴,两边鼻孔更是血流如注,非得用手捂着才行。   言真抓起桌子上的纸巾盒递给他,“先用这个。”   施浪挨了揍还他妈打不过,心里上火的不行,但也不好对言真发作,看她正色的神情,他示意身边的施悦去拿,可施悦像是被吓傻了,都不知道动。   他不得已正要自己去接,言真右臂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拽。   “言真!”   手臂上的力道很重,言真吃痛,面上却丝毫不见异样,冷清的视线从言执沾着血迹的手背到那张不甘愤怒的脸,她深深看他,而后冷声道:“放手。”   言执已经受够了她的漠视和对另一个人的关切,他恨不得让他们马上滚出自己的视线,但攥住她的那一刻,他咬碎了牙克制住的只是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阴沉地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眉间拧得快要打成一个结。   言真再度重复:“放手。我不想说第三遍。”   何蓉这时已经叫好了救护车,他们现在就要下楼。   言真果然没再说第三遍,而是直接挣开他,反手在他手腕上重重打了一下,“从现在起给我安静待着。”她低声说,“你的账我待会再跟你算。”   言执猛地一怔。   在场没人见过IZZY对谁妥协,更没人敢用这样警告的口吻对他说话。   只有言真。   她肆意激起他的怒火,一言一行都在挑衅,彻底无视他的底线。   她就是他的底线。   今天有人过生日,闹这么一出已经是很不像话了,不好继续扫了大家的兴,言真快速决定由施悦陪施浪去坐救护车;张显留下来顾场;何蓉做代表跟自己一块儿去结医药费。   张显不太放心她们三个女孩,尤其施浪伤得都走不稳了,“你们三个能行吗?”   言真淡声道:“放心。”   她转眼,点名:“言执,你过来扶着他。”   “NO!”   “不要。”   刚打过架的两人异口同声。   言真眉尾微微一挑,对着言执道:“不要?好,那我来。”   她说罢便伸手抓住施浪的手臂,言执顿时一个箭步冲过来,反手拽起他往自己肩后一绕,直挺挺将他架了起来。   施浪一怔,“WTF……?”   言真身后,言执离她不到半步。   她没回头,只觉炙热的目光落在脑后,一边的何蓉对她抿唇笑了一下。   她眼眸微动,往旁边让开了一些。   言执脸色难看的要死,但他什么都没说,架着施浪就出了门去。   *   下了楼不多久,救护车来了。   何蓉颇有眼力劲地拉着施悦上去押车,问好了医院位置,让言真带着言执打车去。   救护车开走,言真拦了辆出租。   她拉开后排车门,径直上车,车门没关。   路边年轻的男人眼帘微垂,黝黑的眼眸里有光浮沉一瞬,他弯腰抬腿,钻进了车里。   今年Z城的秋夜异常温柔。   夜风微凉不燥,软软地拂面而过,言真看着窗外飞驰倒退的街景,微微扬起下巴,眯起眼睛,散落的发丝流连在她面颊上,她屈指勾向耳后。   身边人的面容沉浸在明暗交替的夜色里,浓郁的视线缠在她身上,言执就这样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   “为什么动手。”   言真突然出声,淡淡转回眼来,四目相对,她丝毫不为他正在看她而感到意外。   他微顿一瞬,沉声:“你管我?”   他语气很模糊,分不清是不受教的反问还是隐含某种期待的询问。   言真面色不变,淡淡点头,“很好,看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言执眉头皱起来,“你……”   “我不会管你,也管不了你。所以请你记住,我现在的行为完全不是为了帮你,而是看在施悦是我朋友,你揍了我朋友的哥哥,我才跟去医院。等确定了施浪的伤势,我就会离开。”顿了顿,言真说:“而你需要为你自己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   她语速适中,口吻平淡,不带任何一丝特殊的情感,说完就继续转头看着窗外,全然不管他在用什么眼神看着她。   车内安静了半晌。   “你在报复我?”他问。   言真哼笑,“你想多了。”   十几天前,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你只要记住,接下来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爱。……’那时她眼神里有陌生的冷漠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受伤。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黑眸一沉,言执蓦地攥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激动,“你就是!”   他掌心干燥温热,她被包裹其中,久违地温度与力道让她闪神了一瞬。   她抽回手,偏头目无波澜地看着他:“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   手中落空,连同心里也像空了一块。   言执眉间深锁。   司机停了车。   言真推开同侧的车门,率先下去:“你付账。”   夜色里,她消瘦的身影仍然淡漠孤傲。   言执望着她,眼中有期冀的光一闪而过。   *   救护车比出租快许多,可急诊太大,言真第一时间不知去哪找他们。   给何蓉打电话她没接,言真没多想便指挥言执跟她分头行动,她去检查室,他去收费处。   言执满脸的心事重重,却也没拒绝,听话地朝她指的方向过去了。   不多时,言真就在CT室外的等候区找到了施浪。   只有他一个人,何蓉和施悦都不知道去了哪。   他实在伤得有点惨,这会儿包扎完了更是,鼻子上的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有点滑稽。   言真过去,“施浪,你还好吧?施悦呢?”   施浪见是她,愣了一下,“还好,医生排除了脑震荡,就是鼻子……”他说着,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鼻子,手抬起来才想到自己被包得吓死人。   他火气又上来,语气不善道:“施悦去给我办住院了,她不放心,硬让我观察几天。”   言真松了口气,抿抿唇道:“真抱歉,害你变成这样。”   施浪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本身又对言真抱着好感,她一说抱歉,他立马就没脾气了,“也没大事,而且这也不关你事……”他说着,想起什么,看了看她,声音弱下去。   施浪这番无辜受害,多半是因为言真的缘故,是以言真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愧疚。   施浪是个明白人,同样的道理在来医院的路上已经想明白了,于是再看向她的时候,他收敛了欣赏之外的多余心情,换了个话题问:“IZZY呢?”   言真微怔,“他去找施悦她们了,应该快来了。”   他没接着问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是说:“她们也去好久了。”   言真看看他,“那我打电话问一下。”   “嗯。”   言真到僻静处先给施悦打了个电话,施悦没接,再打给何蓉,她这次接了,但她人已经不在医院了。   “医生说她哥没啥大事,她自己紧张兮兮的要办住院,正好我妈来电话让我赶紧回家,我没空陪她等,就把卡留给她了。我这会儿都快到家了,她还没办好呢?”   “嗯,我再给她打一个吧。”   “行,你有啥事随时打给我哈。”   “好。”   言真挂了电话又给施悦打了一个,这次电话通了不到两秒就被掐断。   她微怔。   施浪在身后问:“怎么了?”   言真回眸,“何蓉说她半小时前就已经去办手续了,但我刚才给她打电话,她挂了。”   施浪撇撇嘴,“那我给她打个试试。”他拿出手机来拨号,铃声竟然在不远处响起来了。   他抬眼一望,走廊深处,施悦垮着脸,正与言执并肩朝这边走来。   言真也看见了他们,遂收起手机,淡淡看着两人。   走近了,施悦先看一眼施浪,再跟着看一眼旁边的言真,眼底郁色明显,“哥,我都cheek好了。”   她语气低低的,脸色也不好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施浪皱眉,见旁边的言执神情淡漠,目光直直落在言真身上,他鼻子又痛起来,没好气道:“那你们把我送病房去吧。”   他说你们,不包括言真。   言真识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状况随时联系。何蓉的卡在施悦那,医药费先刷她的。”   施浪的身价压根不在乎这点小钱,不过言真这么客气,他不好驳她面子,“知道了,言……真姐,你自己路上小心。”   他咬字有点奇怪,言真笑了下,“你自己好好休息。”   转头给施悦打招呼,“施悦,我先走了。”   施悦没看她,撇过头去嗯了一声。   言真也不介意她这态度,视线掠过言执,他正深深看着她。   她笑容淡下去,没与他说什么,径直转身离去。   这次,言执没有留她。   *   回了酒店,已经接近午夜了。   言真累极了,迅速卸妆洗澡,刚刚躺下,谈怿的电话来了。   他刚刚应酬结束,所以没能赴言真的约,他在电话里问她晚上玩的开不开心。   言真叹口气,“幸好你没来。”   谈怿一听她这语气,心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说。”   言真也不知道怎么说,言执晚上的所作所为没办法用常理解释,想到施浪被送上救护车前那一手的血她就头疼。   万幸没出大事。   默了默,谈怿一直耐心地等着她开口,但言真一时也不知从哪里说起,只道:“算了,过两天见面说吧。”   谈怿有些遗憾,却仍温和道:“好,那你早点休息。”   言真:“嗯,你也是。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言真关了手机,连同房间的大灯也一起熄灭,只剩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陪着她。   这是她去国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她喜欢住市中心的酒店,每当夜幕降临,这些闪耀的灯火能让她有那么些许温暖的感觉。   但今夜她似乎不那么需要这些虚无的温度。   看了会儿夜景,她便翻过身去睡觉。   如果没猜错的话,方才言执没在医院里留住她,势必是要再来找她的。   不趁现在赶紧睡一会儿的话,接下来整晚都别想睡了。   凌晨三点。   言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在做梦。   梦里她还在外婆留下的那套房子里,她在跟言执吵架,因为她想丢掉那个二手唱片机,那里头放出来的声音实在太奇怪了,摆明就是坏了,言执不肯,说他辛辛苦苦搬回来,除非她把那张《Versus》还给他,言真也不肯,让他整理好自己的态度,他怎么可以这样跟姐姐说话?   两人正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门铃响了。   是外卖来了,言真跑去开门,握着门把一拉,屋外剧烈的白光瞬间将她吞没……   模模糊糊睁开眼睛,门铃还在响。   不是梦啊。   言真睡意朦胧间,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她捂着心脏顿了会儿,掀开被子下床,裹着睡袍去开门。   门外是梦里的言执。   他们长了一样的脸,看她的表情也一样,只是眼前这个似乎更高、更壮了些。   言真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还未清醒,唯独忘了她今晚喝了酒。   虽然只有那一杯。   她有些分不清这会儿是幻觉还是真的,将防盗链取下来,然后转身,“带上门。”什么也没问,就放他进来了,   言执从见到她的第一秒起就知道她醉了。   看似清醒,实则意识茫然,她神情看起来越冷,眼波就越是迷离。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种样子?   他在楼下纠结的那两个小时在她准许他进门的那一刻瞬间消散,他眸光微闪,跟在她身后进屋,顺从地将门带好,甚至还重新插上了防盗链。   言真放他进来了,一时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她让他先到沙发上坐,她去小冰箱给他拿饮料。   可脑子是这样想的,话还没出口,她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温热的、宽阔的胸膛,薄荷烟草的苦涩混合着一点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苍劲的手臂像藤蔓一样捆住她的腰腹,言真蓦地一怔,短暂地醒了过来。   “……你做什么?”   言执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能是夜色太深,深得他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她的背影是清晰的。   过去五年里,有无数个深夜,他都能在梦里看见这样的背影。   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只有决绝和清冷的一片单薄侧影。   无论他怎样乞求,她都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此时怀里的这个人,要怎么证明她是真实的呢?   微凉的发丝、小巧的耳垂、冷傲的颈项,然后是她紧抿的唇。   他每一次试探的触碰都被深夜渡上了暧昧的浓色,感觉她肩膀瑟缩着颤了颤,他更加用力地确认。   “你回来了,言真。”他在她耳边梦呓。   言真觉得自己大约是醉了,眼前尽是天旋地转,大脑昏沉到整个身体都软踏踏的,这种感觉和微醺太像了。   可随之而来的疼痛很快让她意识到这不只是一场醉后的幻想。   他突然开始发了狠地咬她。   医院里,施□□她姐姐的时候,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他烦躁、让他怒火中烧。   他不想承认,可他嫉妒得快要疯掉了。   “言真、言真……”他又咬又亲,一路啃到她的肩膀,“你是我的,言真……只有我可以叫你姐姐……姐姐,你为什么都不看我呢……”   言真被他生猛的攻势扰得理智全无,明明就很痛,可耳边一声声湿润的委屈,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他。   她一定是醉了。   嗯,是醉了。   她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肢,往日缠绵悱恻的记忆从脑海深处跃出,她还记得那些荒芜的日子。   金红色的夕阳下,屋子里空气干燥,只有他们是潮湿的。   她不禁叫他的名字,像从前那样。   “言执。”   “嗯。”   她被从地上打横抱起,短暂的腾空感之后,他坚实的手臂稳稳拖住了她的身体。   他们紧密相连的唇瓣连一秒都没有分开。   夜色里,他微垂的眼帘之下,隐藏着铺天盖地的贪恋。   他如他们最初那样问她。   “你还要不要我。”   他说话间齿尖磕在她唇上,刺痒漫进神经。   言真无所适从地抱住他的后颈,勾起上身吻过去,“要。”……   作者有话说:   弟弟在姐姐面前能蹦跶多高呢,还不是三两下就被拍下来了~切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2-09-02 00:42:49~2022-09-03 00:2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gcurly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两年前, 言真在纽约开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个展。   主题是黑海。   她以第一视角的画面为线索,讲述了一个关于探寻神秘的故事。   落寞的少女顺着幽深的小径穿过荆棘丛深处,孤独的神秘十字墓碑在虚无中闪烁着晦暗的光亮;一汩细微的泉水被杂草覆盖, 她循着泉水流淌的方向走向一片广袤的黑海;这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连圆月都只剩一圈灰色的阴影, 直至她的脚步吵醒了海底沉睡的少年, 他从那片黑海里浮起, 露出一双阴沉淡漠的眼,好似在窥视着入侵者的一举一动。……   故事到这儿戛然而止。   整个系列的画面中, 除了白色外没再动用任何明亮的色彩,但很奇异的,那年无数艺术媒体网站争相报道这次个展时都动用了类似的词汇:侵蚀与光明。   艺术周刊的展评里写着:——用色保守, 笔触细腻,使看似冷漠黑暗的画面中透露着别样的温柔。海中的男孩看见了少女纯白的裙摆, 这应该不是故事最终的结尾,而结尾他会将这抹纯白拖进海底亦或是为她上岸,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有理由相信, 凭借这个系列,Y已经成为了纽约艺术界里一颗闪亮的新星。   彼时的谈怿为这篇报道欣喜若狂, 这是他们脱离Moon之后的第一个展览, 也是言真的首次个展, 能得到艺术周刊点评, 还是这样高的评价,这无疑是巨大的成功。   他将这篇文字转载给言真,她看完后默默不语, 在画室里待了整晚。   彼时租借画室的大楼里时间限制, 到了要关门的点, 管理员上来巡视。   言真关了灯,将自己藏在门后的角落,就这样过了一夜。   谈怿在电话里问她难道不开心吗。   她是开心的,但这种开心并不能让她笑出来,内心更多的是种无端的歉疚与孤寂。   她想到言执,想到海中的那个少年。   她想到整个黑海的系列,是因他而生。   她想起那个冬夜,冷寂的客厅里,她被灵感掌控。   是言执的眼;他的身体;他的吻,他的一切化成了她笔下的线条与光影,他带她进入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黑暗,孤独,寂静无声。   只有她是活的。   他向她袒露内心,让她掌控他的思想,他顺从她一切的指令,甚至可以丢开他自己。   他被海水淹没,被乌云笼罩,被一切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吞没侵蚀,他向她求救。   她是感受到了的。   可她做了什么呢。   冷眼旁观,对他的渴求置若罔闻。   甚至将他的痛苦化成了她功成名就的垫脚石,一如她在他身上找到自己内心的平衡。   看啊,同样的经历之后,他过得更惨,而她却能顺风顺水地求学、出国、开画展,她多幸运啊。   言真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到自己是这样可怕的人。   冷血、自私,漠视一切到残忍的地步。   求学的头两年,她刻意回避有关言执的一切,她让学业与创作充满她的生活,可直到那时候她才突然明白,这种逃避根本毫无作用。   因为她在画他带来的灵感。   他融入了她的笔、她的颜色、她眼睛看到的、她脑海里想到的一切。   她创作出了名噪一时的黑海。   她应该感谢他。   但她没有。   作为她如此残忍的代价,言真在那次个展之后就遭遇了瓶颈。   她将关于自己劣根性与愧疚的那一部分束之高阁,努力想要脱离言执带来的影响,开始尝试许多其他的风格。   谈怿帮她谈了许多合作,卖出了许多画,她的身价水涨船高,那些懂艺术的、不懂艺术的,都对她新人美女画家的身份趋之若鹜,但没有人是她这个人而来的。   其中黑海系列的最后一幅《水面的少年》更是卖了天价,年迈的收藏家对言真的笔触赞不绝口,他说言真的画面里有很强烈的东西,而他本人离这种强烈已经很远了,少年黑色的眼睛里那一点光亮唤起了他对赤忱的记忆。   言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临别时,他与言真热情拥抱,不断叮嘱她要保持这份情感,她会画出更多动人的作品。   时隔不到十个月,言真的另一场画展在LA的画廊里举行,他又来了。   当场展出的作品是与黑海完全不一样的创作风格,他看完了整场展览,而后找到言真,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问:你还好吗?我从你的画面里感觉到,你似乎正在枯萎。   言真懵懂恍然地明白了什么。   那场展览的成绩仍旧不俗,买家们热络地攀谈,看言真的时间比看画更多,谈怿拿来销售记录,喜出望外的表情让言真觉得这一切都非常陌生。   她变得异常茫然。   而这种茫然,本不应该属于她。   于是,她回国了。   Z城的秋夜很长,又好像很短。   言真站在窗边,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薄的毛毯,绒毛不算柔软,有些扎人,但她并不在意。   她抽着烟,看着窗外同一片夜景,内心计算着这已经是第几天了。   她拿烟的姿势一如往昔——右肘撑在左手背上,掌心翻转向上,手腕自然垂出一个弧度,纤细的指间夹着烟,薄荷的清凉混合着苦涩燃烧出淡白的雾,萦绕在她出神的面容上。   这烟是言执的。   而他本人,此时正在她身后穿衣服。   她终究是同他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荒唐到她此时这样站立都有些勉强。   真不公平,明明过程里是他出力更多,可他此时却还有力气离开。   玻璃上映出他低头扣扣子的剪影,言真忽然出声:“怎么不换个牌子。”   她声音沙哑,带着些激情后的媚和缱绻。   身后的人顿了顿,低声道:“你没抽过别的。”   他这样漫不经心,她却觉心头酸软。   言真回眸,看见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   这些天,言执从不留下过夜。即便来得再晚,兴致再高,他也会在天亮之前离开。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却不想挽留。   他站在床尾,中间的台灯灯光昏黄柔软,他眼底神情却是淡漠,“你还喜欢这烟?”他掏出烟盒放在床铺上,“那留给你。”   言真望着他,没出声。   他再度掀起眼帘看她,停顿的时间拉长,直至他眼中的光亮消失,他转身离开。   连声再见都没说。   套间外的房门开了又关。   言真长睫颤了颤,眸光暗下去,再度转眼望向窗外。   天快亮了。   黎明前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只余人造的灯火闪烁着没有温度的光亮。   他也长大了。   学会了收敛,学会了抽离,学会不再坦诚,更学会了如何扰乱人心。   她不禁有些怀疑,他大概真的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   深吸一口微凉的烟草,言真眯起眼睛,在白雾之中敛去所有神色,摁灭烟头,转身进了浴室。   *   谈怿昨夜应酬太晚,到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他刚刚在办公室坐下,Anna便敲门端来了咖啡与文件。   “Anna。”谈怿头痛不已:“麻烦下次在我上班之前先留个两分钟给我缓冲一下可以吗。”   Anna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会照做:“好的。”   她将咖啡放下,然后开始交代工作:“有几个买家已经汇款过来了,但他们要求改发国际物流,我已经联系好了物流公司,需要你签一下字;画廊和美术馆那边都已经回复了档期安排,我按照时间顺序和城市排名好了,你看一下;另外曳梵……”   Anna说着说着,发觉谈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一顿:“……怎么?”   谈怿挑眉:“我刚才好像跟你说我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   Anna点点头:“我听见了。但你是说下次,不是吗?”   谈怿:“……”有个太尽职的秘书有时候真不是件好事。   抬手捂住额角,他生无可恋地叹一口气:“是的,你继续吧。”   Anna奇怪地看他一眼,继续道:“曳梵那边的秘书室敲定了会面时间,不过不是在公司里,是叶明昌私人要请你吃饭。”   谈怿松开手,抬眼:“叶明昌?”   黑棘作为工作室,成绩辉煌,弊端也一样明显。   之前的Moon有背后资本撑腰,几乎不存在财务困境,但黑棘不一样,言真现在回国发展,工作室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光凭谈怿的个人资产显然不够,他需要更多的资金支持。   曳梵作为业内较为出名的艺术投资公司,虽然前两年经历了被收购和更换高层的动荡,但整体结构足够稳定,投资业务方面也比之前更专业。   谈怿本以为跟这样的公司合作会比较容易,哪知他此前接二连三地拜访都吃了闭门羹。   现在他已经要放弃曳梵了,他们老总倒是想起他来了。   谈怿沉吟一会儿,煞有其事地问:“他之前拒绝了我这么多次,我要是现在立刻答应他,会不会显得我很不值钱?”   Anna不是很理解:“如果你不值钱,他何必约你?”   谈怿有些惊喜:“Anna,如果你有天要做生意,一定会成为绝佳的商人。你说得对,利益面前太在意表面得失,确实不太理智。那么好吧,请你告诉我,他约在周几?”   Anna看一眼平板上的行程表:“周五晚,也就是后天。”   谈怿点点头:“好,那我们一块去吧。”   他说:“叫上Y。”   说到言真,Anna脸色微顿,她收起平板,谨慎道:“Y今天就在画室。”   “在楼上?”谈怿眼睛一亮,见Anna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敛了敛欣喜的神色问:“怎么这个表情,她怎么了?”   Anna:“嗯……她天还没亮就来了。”   谈怿微讶:“这么早?”   *   言真习惯在画室里待着,颜料的气味让她感到安宁和自在。   画室里封闭,安静,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地上那台投影仪不断轮播着不同的光影,她借着这点光亮勾勾画画,直到谈怿敲门。   正午的日光从门外洒进来,驱散了一室迷离。   言真大梦初醒一般望着门口倚着的男人,清透的褐色眼眸里带着些许茫然。   谈怿温柔看着她,眼中笑意渐深,“大艺术家,赏脸陪我吃个午饭吧。”   *   谈怿选餐厅的品位远远不及他的专业品位,所以今天这家餐厅又是Anna推荐的。   花园式的用餐环境,中西融合的创新菜品,味道和环境都属一流。   他们好几天没见,谈怿心情不错,即便才中午,他也叫了瓶红酒。   身处绿茵里品酒聊天,十分惬意。   言真这几天不晓得在做什么,整个人都有种被雾笼着的朦胧感,或许是与她此时的创作心境有关。   两杯酒下肚,谈怿闲聊似地提起:“这几天没见你来画室,约你出门也不肯,整天都关在酒店里,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心情不好。”   言真微怔,“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她安静地垂下眼帘,盯着杯子里的酒。   谈怿见状,了然地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问:“那天你跟何蓉约会如何?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有见她了,她还好么?”   “很好。用她自己的话说,有钱有闲、有老公孩子,日子过得不错。”说起何蓉,言真总算露出了些笑容。   谈怿也笑,“这真是太好了。上次没能陪你去见她,我还有些遗憾,不如过几天我们再请她吃顿饭?”   “好啊。”   “对了,那晚电话里你说幸好我没去,我一直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现在能和我说说了么?”   他突然提起这事儿,言真一怔。   似乎这几天的荒唐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她又沉默了,谈怿困惑地看着她,“怎么,是不方便说么?”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心微动,试探着道:“是关于,他?”   言真看了他一眼,而后渐渐低下去。   她喝了口酒,轻声说:“是。”   她不说具体,一个字就概括了全部。   关于感情的事,言真从未对谈怿隐瞒,却也从不主动提起。   谈怿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五年前的种种,他隐约知晓全貌,却并没深刻体会到他们之间的纠葛。既然分开了,那就是过去。   只是他现在很好奇,言真明明看起来这么清醒和理智,为什么这些年过去,她还是会为同一个人露出这种寂寞的神情。   这多少让他有些挫败,还有嫉妒:“他到底有什么特别,值得你一再伤神?”   言真想了想,有什么特别呢,真要说起来,他好像没有一处不特别。   他们的身世、家庭、甚至之后的相遇,也许谈怿很难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会同时发生在同样两个人身上,可事实如此,他们从前每走一步,都好像有一条命运的绳索把他们绑在一起。   这大概就是言执最特别的地方。   言真放下杯子,淡淡说:“我没有伤神,只是对他有点……愧疚。”   “为什么?上次见面,我看他成长的不错。很酷,也招女孩子喜欢,而且能出入那种地方的,经济也不会太差。这跟你当初的希望不一样么?”   谈怿着实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即便是当初你走的时候,不也已经为他安排好了……”   他话到尾声,对面的女人抬眼望过来,冷冽的眼神让谈怿眉头一皱。   点到为止的提醒,她很快移开视线。   可顿了顿,谈怿还是继续说:“我不懂你还有什么好愧疚。”   言真面容清淡,声音更是:“你不需要懂。谁都不需要。”   空气安静了一瞬,谈怿眉间的皱褶愈发深。   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恰巧这时工作电话进来,谈怿内心烦躁,不太想接。挂了一次。   第二次打进来的时候,言真听见他短叹了一声,随后便拿着电话起身到一旁,“抱歉,我接个电话。”   言真没有吭声。实际上他也不需要她应允,在工作与任何事之间,他永远会选择工作。   杯子喝空了。   服务生还离得很远,言真自己倒酒。又喝完一杯,谈怿的电话还没结束。   她再倒。   刚拿起来要接着喝,她也有电话进来。   这支国内的手机上联系人至今还不超过五个,陌生的号码映入眼帘,言真的指尖在挂断和接听之间徘徊了一下,还是接了。   果然,是言执。   电话里的男声低沉,周遭异常安静,“在哪。”   言真抿了口酒,开口时嗓音带着些湿润的哑,“吃饭。”   对面顿了一下,像是有些意外,“你喝酒了?”   他耳朵倒是尖,她嗯了一声,“有事吗。”   她很冷淡,他听出来了,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声音低下来,“我来接你,你现在的位置发给我……”   “抱歉,是Anna,她一定要我们现在赶回去开会……”谈怿挂了电话,一边解释一边回到餐桌旁边,见言真举着手机,他声音停住。   与此同时停下的,还有言执的呼吸。   那微弱的气流仿佛被什么切断,电话那头忽然一片空白。   言真淡淡说:“你听见了,不用来接我,我们还有事。”   话音一落,通话结束。   看一眼被挂掉的电话,言真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兀自举杯,“来吧,喝完最后这杯就回去干活吧。”   *   酒店二十七楼。   推着清洁车的服务生经过某个房间门口的时候,被等在房门外的那个男人吸引住了目光。   “先生,请问有什么……”   男人陡然抬眼,眼神凌冽似刀。   服务生吓了一跳,赶忙握紧了推车的扶手快速通过。   不料他突然抬手,一支包装精美的香槟准确无误地砸进了垃圾桶。   “先生、这……先生!”   言执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就好像他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让你拽、你再拽!想让她开口留你你倒是给我说话!气死,还不如当个哑巴还会打手语   感谢阅读。 第58章   进了十一月, 秋意愈发浓厚。   要下雨了,天色灰灰的,云层压得很低。   工作日的正午, 萧瑟灰白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黑色的SUV像一头狂躁的猎豹,飞驰在一条条街道。   封闭的车厢里, 薄荷烟草的气味被沉郁的气氛一闷, 变得黏滞而厚重。   言真的声音和脸交错着在眼前闪过。   七个小时之前, 她还陷在纯白的枕头里,在他身下, 黑发铺面,将她眼中的迷离沉醉半遮半掩出动人的妩媚多情。   他被引诱得几乎不可自拔地沦陷,他甚至想, 他可以就这样原谅她过去五年的视而不见了。   他也不想这么快就认输。可面对言真,他又几时赢过?   既然都是要败给她, 那只要她愿意说哪怕一句,只要她开口,他就会留下来。   可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 甚至在这短短七个小时之后就出现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电话里谈怿温润的嗓音令人作呕,只要一想到那张装模作样的脸会对言真露出怎样恶心的微笑, 他就控制不住将车速提得更快。   ‘你听见了, 我们还有事……’   她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他排除在“我们”之外, 她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难道这些天不分昼夜的赤诚相对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她已经不在乎跟她赤诚相对的是谁?   该死!   他竟然从没想过她会被其他人占据!   过去、现在!她怎么可以对另一个人露出那种温柔缱绻的模样!   无边的妒火骤然燃至顶点, 跟着轰一声炸开。   真皮方向盘在他手中无处可逃,言执眉眼森冷,阴沉到了极致。   前方即将进入高速, 最后一个路口, 他猛打方向盘, 刹车片与地面摩擦出了一声长鸣——甩尾调头!   她敢这样做,他就弄死她!   *   言真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或者说她忘了自己的酒品。   尽管只喝了三分之一瓶红酒,但会议的前半段她有多认真,后半段她就走神得有多离谱。   两个小时的作品会,言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空的,等Anna发现她脸色不对的时候,她已经飘飘然到只要站起来就觉得自己要飞了。   Anna古怪地看着她,“Y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嗯?是吗,我还好啊。”   言真面色如常,甚至对答如流。   谈怿闻声从提案里抬起头,见她清醒的神色中透着股隐隐约约的抽离,心道,坏了。   进入尾声的会议被暂时叫停,谈怿扶着言真到画室休息,但言真这会儿不想闻见油彩的味道,摆摆手说自己打个车先回酒店。   谈怿为难了一下,“还能坚持吗?可以的话等会议结束我送你回去,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言真笑笑,“没事,我可以的。”   她脸上泛出酡红,让原本冷清白皙的皮肤因这点颜色变得柔软起来。   谈怿心头微动,转脸对Anna道:“会议结束了。”   Anna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出去安排车辆。   从工作室到酒店一路大概半个小时。   谈怿与言真并排坐在后座,言真歪着脸靠在他肩上,似睡非睡。   谈怿鼻息间是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细微的酒气,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微醺了。本来拿出手机要看报告的,现下也罢了。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肩膀的高度尽可能让她感觉舒适。   车子平稳的行驶,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谈怿以为言真已经睡着了,手指在机身上敲了敲,才要将手机反转过来,身旁的女人忽然出声。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放下工作吧。”   谈怿手腕微顿,手机继续扣在膝上,他温声答:“不是第一次。不过,能让我主动这样做的人,确实不多。”   “那我应该感到很荣幸?”   “应该。”   他话音落下,肩上一轻,言真抬头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倒是不客气。”   谈怿笑,“事实如此。”   言真往旁边坐了坐,舒了一口长气,神情却并没见什么变化,“但你不会总是如此。”   谈怿想了想,承认:“对工作费心总能得到些回报,即便没有回报,它也不会主动背叛你。对别的事,就不太一定了。”   言真头次听见他说这种接近真心的话,不由好奇:“你被背叛过?”   她大约是想听故事,可惜他没有。谈怿遗憾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言真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点点头,“也是。你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说完,她也不再问什么,靠向另一侧的车窗,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拉开了一大段。   她这会儿倒不像是醉了,谈怿见她望着窗外出神,他敛了笑意,沉声说:“我以为我们是一种人。”   自我,冷漠。   视个人利益高于一切。   言真微顿,收回视线看他,半晌,她说:“是的,以前我们是一样的。”现在不是了。但具体什么时候不是的,她也不太清楚。   谈怿见她脸色不好,有些忧心地握了握她的手:“很难受吗?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   太阳穴隐隐发胀,言真闭了闭眼睛,从他手中抽回来,探了探额上的温度,略烫。   谈怿给Anna拨了个电话,让她叫个私人医生到酒店去待命。   言真想说没有这么夸张,但她张了张嘴,突然懒得出声。   私人医生的话题之后,谈怿紧接着开始交代关于刚才会议的后续注意事项。   他真是个工作狂。   摇摇头,言真将额角贴在车窗上,感受着舒适的冰凉。   很快到了酒店,谈怿搀扶着言真下车,进了大厅,等电梯的时候,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似乎又有电话来了,言真感觉到他口袋里传来震动。   她强撑着离开他身边,自己扶着电梯墙,对他说:“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   谈怿似乎有些犹豫,“我送你到房间。”   言真摇头,“不用了,没几步路,出了电梯就到了。”   谈怿皱了下眉头。   言真接着道:“私人医生也取消好了,我只是困了,睡一觉就会好。我可不想一会儿睡着了又被敲门声吵醒。”   她语气轻松,好像真的没事。   电梯这时来了,言真独自走进去,按了楼层,唇角勉力牵出一丝弧度,“我先上去了,拜。”   谈怿心头有种奇怪的预感,说不清那是什么,他想自己是应该跟她上去的,可脚莫名被钉在地上。他只能对她叮嘱:“那你好好休息,我忙完过来找你。”   “嗯。”   电梯门缓缓合上,金灿灿的狭窄空间里,终于只剩言真一个人。   笑容垮塌,她疲惫地靠向一旁。   电梯直达27楼。   门打开,休憩了片刻的言真走出电梯时仍觉有些头重脚轻。   她低眼在包里摸索房卡,余光冷不丁瞥见一截黑色的裤管停在走廊里,她往旁边让了让,想要绕过去,交错而过时,她嗅到一股冷涩的薄荷烟草味道。   混沌的大脑反应了一瞬,手臂蓦地被人抓住,讥诮的男声留住了她。   “约完会了?大艺术家。”   言真眼睫颤了颤,抬起来。   墙边的年轻男人面色阴沉,冷漠的黑眸映出言真呆滞的脸,眉间倏尔一紧。“怎么,昨晚应付完我,今天紧接着跟另一个约会,吃不消了?”   他尖锐的讥讽语气真是难听。   言真看了他一会儿,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轻道:“不管你是要吵架还是做什么别的,我现在都没功夫陪你,麻烦你离开。”   言执皱眉,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他眼中那些妒恨转瞬就消失不见了,手中力道不自觉放松,仿佛没听见她的后半句,他压抑着声量问:“你怎么了。”   言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头顶上的人微微俯下身来打量她,眼前光线变暗,一股莫名的酸涩突然从喉间窜了上来。   她叫他名字:“言执。”   她脸色太差了,被走廊里的光一照,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晕倒。   他眉头拧得更紧:“嗯?”   言真张张嘴,声音发不太出来,干脆往他怀里一靠,低声道:“我好像生病了。”   怀里的女人气若游丝的声调似委屈似撒娇,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他。   言执黑眸微怔,随即急速下坠,直至深不可见的某处。   他眉间一凛,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   言真很少生病。   从之前到现在都是。   每每感冒发烧,她都会变得很脆弱。会忍不住要在外婆怀里撒娇,让她煮甜滋滋的醪糟汤圆给她,热腾腾一碗下肚,出一身汗再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后来外婆去世,没人再给她煮醪糟汤圆,言真也没再怎么生过病,即便病了,也硬咬着牙过两天就好了。   记忆里最后一次生病,是几年前言忠突然去世,他留下了烂摊子一堆,其中包括言执。言真必须自己处理一切,还要看起来游刃有余。   可人有极限,尽管她已经撑了许久,但到了最后,无论她怎么咬牙都睁不开眼了。   她缺席了葬礼,被大姑骂到狗血淋头。   她想,随便骂吧,反正她也不在意。   言执这时候到了家里,她以为他是来添乱的,但他给她煮了三鲜面,也是热腾腾的。   言真还记得那碗面的味道,她吃人嘴短,只得留他过周末。这本应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谁知却反被他照顾了两天。   那两天言真烧得昏昏沉沉,意识断断续续的,他来喂她喝水吃药的时候,她其实知道他不是外婆,可她实在撑不住了,想,既然他还想住在这里的,应该不会介意这时候让她靠一靠。   那是言真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她跟他说,外婆,我好难受。   再然后,他们分开。   在异国求学生活五年,言真奇迹般的没犯任何头疼脑热,她有时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正常,但体检报告又显示她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   直到现在,言执抱着她进了房间,动作温柔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干燥的掌心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好看的眉眼皱起来,低声说:“你发烧了。”   言真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不生病的原因。   是不敢啊。   她鼻间酸涩,眼眶又干又痛,闭了闭眼,侧过脸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黑眸微敛,生硬地问:“怎么搞成这样?那男的呢,他没送你回来?”   他态度很差,言真不想理他。   言执看见她唇角紧抿,透出些微冷意,他皱了皱眉。   五分钟前他还在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但此刻面对她的虚弱,他心头只剩闷痛,连手指拂过她脸颊的时候都不忍太重。   房间里没有任何药品和辅助工具,言执打电话到前台让人送了两床被子和一桶冰块,外带一支体温计。   再回头看床上的女人,却见她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她躺在床上,厚重的被子压着她,消瘦单薄得像一张苍白的宣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心又痛一下,言执抬脚回到床边,“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言真从被子里探出手,以为她是需要什么,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她,声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紧张和关切,“要喝水吗?我去给你拿。”   言真摇摇头,反手握住他,拉了拉。   他微怔,会意地俯身下去,她过高的体温伴随着一点点酒香进入他的鼻息。   言执眸光微动。   言真说:“你抱抱我吧。”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言真将他拉到床边坐下,又重复一遍,“我说,言执,你抱抱我吧。”   下雨了,高楼外雨云袅袅,淅淅沥沥的雨珠打在房间的大窗户上。临近傍晚,天色昏沉,云雨之间已经有光亮了起来。   言真偎进他的怀里,侧脸靠在他肩上,感觉到他肢体的僵硬,她勾了勾唇角,问他:“怎么,我这样让你很不适应?你前几个晚上可没这么不自然。”   她玩笑的话音落下,腰后手臂一紧。   言执喉间滚了滚,“你醉了。”   言真并不否认:“嗯,我醉了,还病了。你看得出我现在很难受吧。”   “嗯。”看得出来,所以他不想会错意。   脆弱的言真与冷静的言真,她们说相反的话,做不同的事,他分不出哪一个时刻言真才是真实的。   他在判断。   他这样谨慎,言真微微叹息,下巴在他外套上蹭了蹭,“你就这么恨我。”   他扶在她后背的手一僵。   言真缓缓从他怀里退出来,酒意混合着高热在她眼尾染出一些异样的微红,褐色的眼眸里湿润透亮,她定定看着他,声音很轻,是少见的柔软,“可我很想你。”   言执猛地一顿,浓雾在他黑眸中翻涌。   她抬手抚过他眉间的褶皱,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眼角笑意略苦,“先别恨我吧,至少现在别。”   门铃声同她的尾音同时响起。   是服务生来送言执刚才要的东西。   言真望了望门外,视线再收回来,短短一个瞬间,她眼中的苦涩感消失,她伸手拉过被子,身子微微后仰,准备躺回去。   “去开门吧……”   言执蓦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眉间阴沉可怖:“你什么意思?”   他面色突然变得凝重,漆黑的眼瞳里装满了言真苍白的脸。   对上他的视线,言真微顿,眼睫忽闪一下,她说:“没什么意思,你先去开门,等会再说……”   “我不要!”他激动地从床边站起来,全然不顾门铃声重复响起,他大声质问:“言真、你凭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你把我当什么?!”   言真太阳穴下隐隐作痛,他突来的脾气好没道理,她亦冷然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耍你了?你要吵架是不是?好啊,那我们就来说清楚,你一再控诉我玩弄你的感情,但我……唔!”   她未说完,言执用力捧起她的脸与脖颈,狠狠地吻了下去——   霎时间,门铃停止了,雨声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言真怔然两秒,回过神来抵住他的肩膀想要推开,可呜咽声怎么都逃不出他的唇齿。   他几乎要将她从床上整个拔起来,言真只得拼命地仰头,这还不够,他咬她的唇瓣,逼迫她张开嘴,长舌灵活地扫进来,一路攻城略地,直将她身体里所有的氧气都抽空了还不肯罢休。   她近乎窒息地瘫软在他臂弯里,扣在他腕间的五指本能地胡乱挣扎,感觉到自己已经撑不住了,她只得狠下心用力抓下去。   “言执……!”   他终于停下来,却仍然没有放开她。   言真不得已仰着头颅在他双手之间大口呼吸,眼神中未见丝毫慌乱。她镇定得让他怀疑自己。   言执近乎痴狂地盯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眼中露出的神色似痛苦似狂喜。   那片沉寂的黑色海面终于再度卷起了风暴。   他哑声道:“我不管你现在到底清不清醒,你说了想我,就不能再后悔。”   雨点一般密集的亲吻落在她的发梢,言执咬着她被暧昧染红的耳尖,一字一字灌进她的身体:   “我说过要你爱我。   “言真,你只能爱我。”   ……   作者有话说:   见面前——我要弄死她!   见面后——姐姐怎么了姐姐别吓我我不能没有姐姐……   这好家伙口是心非两面派被你玩得透透的~   Ps:通知一个有点悲伤又有点开心的消息:这文快完结了…嗯   感谢阅读。 第59章   叶明昌的邀约属于私人性质, Anna不适合陪同前往。   为了说服言真,谈怿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言真一向不喜欢这种应酬,尤其她病还没好, 头疼得要命。别说一份礼物,就是十份二十份她也不想去。   谈怿勉强不了她, 无奈地摊了摊手, 还是将礼物送给她。   是把钥匙。   言真一怔, “这太贵重了吧。”   “贵重在哪?”谈怿笑她大惊小怪,“这是你自己的房子。”   “我的?”   “这是五年前你委托我托管的那套房子。”谈怿说, “五年前走得匆忙,你交代让我卖了那套房子当做给他的学费,我托了中介挂出去, 有几个买家来问,最终都因为价格没有成交。我算了一下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租出去的话租金也足够覆盖这些。我想跟你商量,但你那时课程紧张,连续七八天都在画室里闭关, 电话也打不通,这边又急待回复, 我就自作主张了。后续这几年跟进与维护都是中介在做, 每个月按时汇钱到他的账户, 从没出过差错, 我也就忘了跟你说这件事。”   言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眉心动了动,“你确定他都有收到生活费?”   谈怿有些意外她的关注点, 坦然道:“我确定。”   他如此肯定, 言真便打消了疑虑。   这方面她还是信任谈怿的, 只是她着实没想到这房子竟然没有卖出去。   “那现在是?”   谈怿解释:“你现在既然已经回国,住酒店不是常事,恰好上个月房客退了租,我已经找人去打扫消毒过了。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随时回到你原来的家。”   “原来的家……”言真重复一遍这四个字,恍若隔世。   她还有家吗?   谈怿接下来还有工作,没有多留。   他留下了那把钥匙,还有一张名片。   上面写着曳梵。   他又来了。   言真抓起那张名片,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顺便给谈怿回了条微信:[谈总,你的招式该更新一下了,你不能每次想要我做什么就留张名片来威胁我……]   她正在打字,余光忽然瞥见垃圾桶里那张名片上似乎有个“叶”字,鬼使神差地看下去——   曳梵,叶明昌,董事长。   手指碰到返回,谈怿的对话框上那行字前面多了草稿箱的字样。   言真眼尾微动,有冷色一闪而过。   真的是他。   *   酒店楼下,谈怿刚刚上车,Anna便回过头来问:“怎么样,她答应去了吗?”   谈怿带上车门,慢条斯理解开西装外套的两口纽扣,没说话。   Anna由此猜到了结果。   “那我们现在出发?”   谈怿看了眼现在的时间,目光投向窗外,酒店旋转门后的大厅金碧辉煌,他沉吟道:“再等几分钟。”   Anna也低头看向腕表。叶明昌约在七点,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她动了动唇,没说话。   六点四十,Anna提醒他:“我们从这里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现在已经迟到了。”   谈怿不以为意:“没关系。”   Anna有些焦虑。   谈怿收回视线来,对她笑了笑,“放轻松点。相信我,今天我们就算迟到整晚,都没关系。”   Anna没有听懂。   又过了十分钟,六点五十。   言真下来了。   她用淡妆遮盖了自己生病憔悴的肤色,丝巾、大衣、高跟鞋,她成熟而优雅,一头乌黑及腰的卷发随意披散,从旋转门后出来被风一吹,她随手拨向脑后,凌乱中充满了不羁的冷傲。   谈怿眼角露出笑来,降下车窗。   言真一眼看见他的车子,面色微冷,大步过来。   为表自己今天一而再耍手段的歉意,谈怿亲自下车给她开门。   “我就知道你会来。”   言真停在路边,冷冷看他,语气不咸不淡地威胁:“你最好是什么都知道,否则明天我就跟你解约。”   谈怿开怀一笑,对她投降:“好好,你知道的,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先上车吧。外头冷,你还不能吹风。”   言真扯了扯嘴角,他虚假的关切她并不受用。   车里温香,前排司机和Anna都是熟脸。   看出先后上车的两人有话要说,Anna设置好了导航后就没再出过声。   “说吧。”   言真语调生冷,压根没在管他在外人面前还要面子这回事。   不过谈怿理亏,也不敢挑理,点了点下巴,开始交代:“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言真皱眉:“不多是多少?”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被曳梵拒了三次了,本来已经心灰开始找其他投资公司,Anna却帮我查出了一点消息。”   言真转眼,副驾驶上的美丽女助理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反应。   谈怿问她:“你弟弟他……我是说言执,在玩地下赛车,这事你知道吗?”   言真看回来,“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在国内是被禁止的。地星俱乐部之前被查过几次,后来转型成正规俱乐部,都是西城律师事务所办的。你应该知道西城的合伙人是谁吧?Anna查到这些叶明昌过手的案件文书里有IZZY这号人物,她细心地查出了他的中文名。”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   言真等了一会儿,他没继续,她不由提醒:“这好像不是重点。”叶明昌跟言执的关系她五年前就知道了,他会替他出面摆平这些事情太正常不过,这有什么值得稀奇?   谈怿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更多地面对着她:“两年多前,曳梵是被叶明昌收购的,我做背调的时候漏了一项——叶明昌是从哪来的这笔钱呢?”   言真看着谈怿变得冷肃的脸,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谈怿低声说:“曳梵现在最大的股东,是言执。”   *   晚餐约会七点开始,七点的时候,只有叶明昌一个人到了。   秘书在旁询问是否需要催促,他摆摆手。   不多时,包间门被人推开,颀长的黑色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扫见屋子里只有叶明昌一个人。   年轻男人眉心微动,不悦地沉声开口:“人呢。”   *   七点半,谈怿和言真到了。   Anna在车上等,没有跟他们下来。   进酒店大门之前,言真眼前昏沉了一下。   谈怿见她脸色不太好,微微俯身关切问:“还好么。”   “嗯。”再不好也不会比五年前更难熬了,言真定了定神,“走吧。”   叶明昌订的包间很大,服务生将他们带上楼,左转之后一路推开了两道门,第三道门前,她停下来敲了敲门。   “叶总,客人到了。”   言真在路上听见谈怿说的那些话就已经猜到可能会在这里看见言执。   他似乎也已经预料到了。   随着谈怿进了厅,巨大的圆桌旁,叶明昌仍是那幅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模样,他站起身来,银丝眼镜反着冷光,叫人看不清他究竟有没有在笑。   “贵人来迟,谈总可得罚酒啊。”   谈怿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抱歉抱歉,让叶总久等,我认罚就是。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说话间揽过言真的腰,将她带至华丽的水晶灯下,温声介绍:“黑棘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我们目前身价最高的艺术家,Y。”   他话音一落,言真便觉一道灼热的视线射了过来。   叶明昌身旁,着黑色手工衬衫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直落在谈怿半搂着她的那只手上。   他面色阴沉,五官优秀,黑色衬得他愈发冷淡、神秘,森冷的神情压迫力十足。   对上言真的目光,他眼中寒意稍退,却仍然冰凉。   他真的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叶明昌见到她也没有显露多少诧异,模棱两可笑了笑:“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我们大名鼎鼎的艺术家更加美丽不凡了。”   他说更加。   言真淡淡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她就是这种个性,冷淡,疏离,越是这种皮笑肉不笑的商务应酬,她就越安静。   在场的几个人无不知她这种个性,她无需伪装什么。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叶明昌从容吩咐服务生可以上菜了。   谈怿带着言真入座,他选了叶明昌旁边的位置,言真与他相邻。   他故意这样做的,这样一来,言执就在她遥远的对面了。想来有叶明昌在场,这种正式场合下,言执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他想错了。   很快服务生开始上菜。   圆桌上的玻璃转了起来。   偌大的室内,只有四个人,其中又只有两个人在说话。   叶明昌与谈怿是极擅长交际的,他们把酒言欢,谈天说地,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能顺着对方的话接上两句。   长袖善舞在言真这里不算褒义词。   她听了一会就开始头痛。   不耐转眼时,正好与对面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从刚才开始言执就一直盯着她,那凶恶的模样像是要随时冲过来。   言真无心制止规劝,扫他一眼随他去了。   他眼色一沉,盯得她愈发紧。   晚餐进行到一半,言真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了,旁边两个人连钓鱼用的渔具都已经讨论过一轮了,还没说到正题。   她揉了揉额角,打算自己直奔主题,却有人比她先开口了。   “谈怿……”   “曳梵要收购黑棘。”   平地一声雷。   剩下三人顿时看了过来。   言执面上全无表情。   叶明昌看着他,觉得他这样毫无预兆地说出来有点突然,恐怕会让另外两人有些措手不及,他正想怎么圆场。   谈怿闻言,温润的面容微微一僵,“你在开玩笑吧?”   再看向叶明昌,他声音已然变得深沉,“叶总,我们要谈的难道不是合作计划吗?”   叶明昌敛了笑意,眸色渐深,“收购当然也是合作的一种方式嘛。”   谈怿这下彻底挂不住笑意,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这跟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言执这时冷声道:“你应该很清楚,不管你找再多投资公司都改变不了黑棘现在的困境。黑棘想要发展,收购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只是你个人想要硬抗,最差的结果无非也就是停滞不前。不过我想没有人会愿意一直窝在小平台等待机会,不管你旗下那些艺术家天赋实力有多强,你能提供给他们的也就这么多了。”他意有所指,看向言真。   而言真正看着谈怿。   她从没见过谈怿露出这种模样,紧抿双唇,一言不发,一惯温润的眉眼间阴沉一片。   他在苦恼。   言执三言两语道出谈怿现在最担心的问题,靠他个人之力发展,前路始终有限,但被收购……他还没有想过。   不,他不想。   能让谈怿苦恼,言真静静抬眼望向对面安静了半个晚上,一开口就直击中心的年轻男人,忽然觉得他这模样她似乎见过。   成熟的,霸道的,冰冷着运筹帷幄的。   在记忆中某条迷幻的走廊上,他懒散的将烟碾灭,那个神秘黑色背影的正面,她今天看见了。   言执丢开餐巾站起来,椅子角在地上拖出一声刺耳的响,“方案我已经给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商量。”   他说着便绕过了叶明昌,经过谈怿背后。   这是最快、最直接到言真身边的路径。   他俯身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拽起来,温热的掌心握住她的细腰,不偏不倚是刚才谈怿扶过的地方。   他垂眼,低声道:“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还剩最后两章了哈~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2-09-04 23:53:26~2022-09-06 00:2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49568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夜风很大, Anna在车上处理文件,一旁玩手机游戏的司机师傅突然出声:“欸,你看那是不是言小姐?”   Anna抬眼, 只见车头前一男一女相继上了一辆黑色路虎。   关闭车门前,女方从副驾驶里探出身子来, 像是要下车, 但她还未碰到车门, 便被黑衣的男人揽着腰腹推进了车内。   车窗降下来,Anna听见言真无奈的声音:“言执, 我很讨厌你这样。”   言执?   Anna倾身凑近前窗,仔细打量着车门边的那个黑衣人——高个,身材劲瘦, 下颌线分明流畅,紧绷的侧脸阴沉一片。   原来他就是IZZY。   Anna收起了好奇心, 立刻拿出手机给谈怿发了微信:[发生了什么?]   谈怿很快回复过来:[拦住他们]   Anna看见这四个字,下意识抬眼,前面言执已经上车了。   她余光瞥见酒店里又出来一人, 忙推开车门下去。   “总监。”   谈怿到底晚一步,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车子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他眉间紧皱, 忍不住低声咒骂:“该死!”   Anna一愣, 后知后觉似乎出了大事。   *   车上。   言执紧握方向盘, 油门踩得很死。   过快的车速让言真极没有安全感,她抓紧安全带和头顶的扶手,窗外街景不断飞驰而过, 她不由冷声道:“你想死在这吗?!”   “死?好啊。”言执偏头, 眼尾笑意冷戾, “我们一起。”   他不像开玩笑,言真脸色顿时一变,“你给我停下!”   她大声呵斥,他却像是没有听见。   深夜的郊外快速路上车子不多,周遭除了路灯几乎再无行人。   急速带来的快感刺激着肾上腺不断分泌,言执握着方向盘的动作几乎没有变过,可他周身泄露出的气息却越来越冷。   言真紧贴着座椅,高速带来的失重感让她太阳穴里刺刺跳动的疼痛愈演愈烈,眼见身边这个男人濒临疯狂,唯恐今天就要葬身于此,言真皱着眉头大喊:“言执——!”   吱——   黑色的大车陡然刹停,后轮在水泥路上拖出长长一条黑色的刹车带,车内一片死寂。   巨大的惯性冲击让言真差一点飞出车外,肩上的安全带勒得她颈项生疼,细嫩的肌肤顿时冒出红痕。   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忘了撒开头顶的扶手,她整个胳膊都在颤抖。   言执见她真的吓到,不禁皱了皱眉头。   大约缓了五秒,言真剧烈跳动的心脏从喉头滑进了胸腔,她回过神来,侧眸用力瞪他:“你会不会开车?!”   他一愣。   她问了个蠢问题。   言执沉声道:“我有赛照。”   “赛个屁!”   言真气急,照着他肩膀就是一拳,“你想吓死我!”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但对言执来说无异于挠痒,她自己倒是更痛。   愈发气闷地别过脸去,言真再不理他。   气氛再度沉默。   仪表盘上的光亮足够让他看清她的表情。   言执紧紧盯着她的侧脸,唯恐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他眉间越蹙越深。   半晌,清淡的女声笑了一下。   “嗤。”   言真突然回头,笑眼在昏暗的夜色下闪闪发亮,像雪后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她撑着脸,笑望着他:“这样挺好的。”   言执黑眸倏尔收紧,“好什么。”   “你长大了。”她眨眨眼睛,瞥见他扶手箱里的烟盒,她伸手拿过来,抽出一支,仍然笑问:“现在不介意我抽一根了吧。”   她笑意愉悦,似乎真的开心,方才那些惊慌与气恼都已经在她脸上找不见了。   言执无端一阵心慌,攥住她来拿火机的手,沉声道:“言真。”   他很紧张,言真看出来了。   她并不挣扎,反而笑笑安抚他,“别这么紧张。”她稍微扭动了一下手腕,声音低了些,“松开点,你抓得我很疼。”   言执手上一松。   她手很软,像一尾白色的鱼,轻灵地游进他黑色的口袋,小巧的银色火机她手上稍稍翻转便挣脱了他的掌控。   他看着她手中幽蓝的火苗一蹿,薄荷味很快飘出来。   言真降下车窗,让口中的白雾随着夜风一道飘散。   她念他的名字:“言执。”   “嗯?”   “你为什么还跟言忠一个姓。”   言执微怔。   当年严慎华的遗嘱里明明白白写着,想要继承,他必须改回他的姓氏。   言真从窗外收回目光,眸光被泠泠月色照着,清透又冰凉,“是叶明昌帮了你,对吧?”她轻声呵笑,“你妈妈真是个幸运的女人,有这么多人爱她。”   她突然提起这些事,言执眉头一皱,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叶明昌?”   言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含着烟吸了一口,眼尾微微皱起来,有种颓废不羁的性感,“她很幸运,尽管这造成了我们的不幸。”   她顿了顿,忽而沉声:“言执,我从来没恨过你。你信么。”   他信,他怎么不信?   但她说这些要做什么?   “对我来说,言忠抛弃了我是既定事实,不管造成这个事实的原因是什么,我只知道他是造成我痛苦的源头,我只恨他一个。至于你妈妈还有你,我只能说对你们有过的遭遇表示遗憾,而你们之后造成的一切,无法再让我对你们产生同情或者怜悯。我可以不恨你们,但再多的,我也做不到了。”她拿下烟来看着他。   “言执,我说过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但即便我这样自私,也曾经尝试过和你建立一种特殊的感情,纯粹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   言真转眼看着他,“我再问你一遍,你还爱我吗?”   她声音很轻,轻得像个随时会破碎的梦。   言执不知怎么搞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沉默仿佛印证了言真心中的答案。   半晌,她垂眼轻笑,隐隐带着苦涩,“你确实没有口是心非,我看到了。你已经学会怎么报复一个人了。”   “可是言执,我得告诉你,人生不应该在这样阴暗的情绪里打转。”   他眸光幽深,“所以呢,你在乎我的人生吗?如果你在乎,五年前我求你留下来,你为什么要走?你说的没错言真,你很自私,你不在乎任何人,哪怕是我。前天你还那样靠着我,对我说你很想我,现在呢?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再一次和我撇清关系?我搞不懂你要什么,你到底要我爱你还是恨你?”   言真静默。   指间的烟无声燃烧,终于有第一辆车从旁边经过。   车内瞬间亮起又转而暗下,明暗交替间,言执的脸在眼前模糊了一瞬。   清幽的女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和你这辈子大概是撇不清了。”   *   十一月七号,Z城一夜降温。   秋风带着力拔山河的气势将整座城都卷成了瑟瑟的模样。   言真进入了闭关期。   画展的时间敲定在一月份,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两个月。   工作室原本定下的主题是《光影小镇》,这系列的作品是言真在回国之前一段时间创作的,只需稍加一些衔接作品即可成展。用两个月的时间完整,绰绰有余。   但七号凌晨,Anna收到了言真发来的改变主题告知。   她在地铁上查阅了邮件内容,随后立刻联系了谈怿。   他沉吟问:“她改了什么?”   Anna顿了顿,道:“黑海…续。”   电话里没了声音。   *   寒流来袭,街上行人都将自己过得严严实实。   言真也不例外。   她怕冷,羽绒服、厚围巾、雪地靴,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到了工作室。   Anna见到她,愣了一下。   “早啊。”言真收了收下巴同她打招呼,随手取下围巾,那张素面朝天的脸比起化妆时更显稚嫩。   “……早。”   她朝总监办公室里望去,没见着谈怿,“他人呢?还没来?”   Anna回过神来,“噢,他已经在路上了。”   言真点点头,脚步不停地朝楼上画室去,“等他来了让他上来找我一下。”   “好的。”Anna望着楼梯上步伐轻快的那个背影,心道奇怪,她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半个小时之后,谈怿来了。   叶明昌抛出来的收购提案让他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又接到Anna的电话说言真换了画展主题的事情,他从进门开始脸色就不太好看,惯常的轻松温和完全找不见了。   Anna照例为他端来咖啡和文件,在旁边安静地等他喝了咖啡,才出声道:“Y早上过来了,她要你去找她。她现在在画室。”   谈怿端杯子的手一顿。   眼色渐深。   画室里安静温暖,言真脱了外头厚重的外衣,里面背带牛仔裤和宽松T恤是她寻常的作画装扮,耐脏好穿。   不过她已经在画架前坐了半天了,画布上还是一片空白。   谈怿这时在外敲门。   言真很快应:“进来。”   谈怿推门而入,表情比方才轻松许多:“怎么来这么早。”   言真勾唇,“再不抓紧时间,画展开天窗了怎么办。”   谈怿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临时想起更换主题,看一眼她画板上的空白,他又不想问了。   在她对面的墙边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他放松地舒展身体,双手一摊,疲惫地叹了一声。   言真从画板后探出脑袋来看他,“累了?”   “有一点。”   他一身名牌西装,皮鞋腕表都价值不菲,就这样瘫坐在地上,有点违和。   言真打趣他:“你这样坐着,不怕有员工上来看见么。谈总监?”   谈怿不甚在意:“不会有人上来的。”   “为什么?”   “我吩咐过了,你在画室的时候不许人上来打扰。”   言真撇嘴:“怪不得。”   谈怿笑,唇边弧度却不如以往明显,“我就是想放松一下,在你面前都不行的话,我还能去哪里?”   他半开玩笑的口吻,苦涩似真似假。   言真眸光微顿。   “我们认识多久了?”   谈怿突然问。   言真算算,“六七年了吧。”   谈怿点点头,下巴一点点垂下去,“都这么久了啊。”   “是啊。”言真说着,想起了什么:“既然都认识这么久了,要不我画张画送给你吧?”   谈怿还没回答,她已经拿起了素描铅笔。   他只得笑:“好啊。”   言真画画很快,尤其素描肖像。   这归功于她性格里果断利落的那一部分,她从不拖泥带水,落笔之处就是精准之处。   谈怿靠墙坐着,脑袋里诸多事情飞快掠过,不一会儿就听见言真叫他。   “好了。”   谈怿微怔,“这么快?”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一拍衣摆,过去看,“我看看。”   言真在绘画上的天赋体现在她对视觉画面的氛围把控,哪怕是简单的铅笔素描,她也能用光影的明暗交替映衬出人物的个性变化。   谈怿惊艳道:“你真的是个艺术家。”   言真客气地笑笑:“需要帮你上色吗?”   “可以吗?”   “当然。”   言真低头开始调色。   她专注做事,谈怿看着她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你跟弟弟……我是说言执。”他总是不习惯把他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一起,“你们,怎么样了?”   言真动作一顿,淡声道:“老样子。”   谈怿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言真这时抬起眼看他:“正好说到他,我有事和你说。”   谈怿:“……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大结局了朋友们——   弟弟到底能不能得到姐姐的垂爱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嗯然后说一下后续番外,假如能幸运上榜,会随榜更新一些番外~要是没这个运气,那我……到时候看情况吧就~   感谢阅读。 第61章   平安夜前夕, 地星举行了试车会。   距离最后一次比赛,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俱乐部这边不似以往热闹。   上次生日会上, IZZY与施浪大打出手,施浪不敌,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已经传遍了俱乐部包括其周边所有人。   而今次试的那辆车, 正是在展厅里那辆IZZY花重金改造的GTR。   放眼整个俱乐部, 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只有施浪从国外运回来的赛车竞品级911。   关于打架事件的起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这两人看上了同一个女人的, 也有说是因为施浪不同意施悦和IZZY在一起的。   由于两人一直没有和好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大家都很期待今天在赛车场上再次见面,他们又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俱乐部里轰趴声音被开到最大, 地下车场,施浪正在电脑上为自己的车做最后调试, 施悦在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   手边的对讲机突然响了:“IZZY来了!”   施悦顿时精神一震。   施浪也停了动作,扭头朝电梯间望过去。   黑色赛车服、马丁靴、墨镜暂时架在头顶。言执那张冷酷的脸一出现,整个B1都开始沸腾。   他从门后走出来, 一眼看见车道旁的施浪,淡漠的黑眸停顿一瞬。   施浪从电脑前直起身, 远远回望。   言执转身朝自己的车位走去。   施悦不由起身, 脚步往前迈了两步, 又陡然停住。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施浪, “哥,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你行吗?”   他鲜少做这样正式的赛车打扮,因为他很少遇上对手, 今天倒是给足了施浪尊重。   她这胳膊肘往外拐了九曲十八弯, 施浪翻了个白眼, “你是谁妹妹啊到底。”   施悦抿唇不说话。   赛车决胜的关键除了硬性条件外,更取决于车手本身的技术程度与心理素质。   前两项硬件与技术,施浪倒是具备,但心理素质这一环节——他们反正至今还没见过比IZZY更不怕死的。   沉稳果决是他的代名词,遇事不慌更是无人能敌。   施浪一直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练成这幅无畏性格的,可惜就算问了IZZY也不会说。   赛场上,两辆车并排轰鸣预热。   驾驶室里,言执摘下墨镜,侧眸,那优质的侧脸羡煞一干人等。   施浪摘下赛车手套对他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言执咧嘴一笑,乖戾尽显。   施悦站在中间,鲜红色的丝巾飘扬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血一样刺眼。   “Ready!Go!”   血色落下,两辆车子弹一般射了出去——   *   临近圣诞,又是周末,黑棘直接放了四天假。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唯余言真在楼上画室日夜赶工。   谈怿见她这段时间辛苦,想带她出去吃饭,言真都不肯离开画室半步。   温暖的室内,投影仪里播放着白噪音,言真手中画笔不停,画面中海月交接的一线,有细碎的银光微弱而闪亮,海中的少年已经浮出了半个身体。   落笔在他眉眼间的时候,她笔尖顿住,下一秒,手机响了。   震动打破了她的专注。   言真微微呼出一口气,放下笔接了电话。   叶明昌浑厚的男中音隔着电波略显沧桑,言真很容易听出了他是谁。   “言小姐,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言小姐,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同样一句话,五年前和五年后在言真听来都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一样习惯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她眼色转冷,应下:“在哪。”   “黑棘旁边有个茶室,不如我们约在那里?”   “好。”   “一会儿见。”   四十分钟后,言真顶着寒风到了叶明昌约好的茶楼。   服务生领着她去到楼上隐秘的包间,推开门,纯木质的包间内格调高雅,乐声悠扬。   叶明昌正在泡茶,闻声抬眼,不冷不热地道了句:“言小姐。”   “里边请。”服务生待言真进门后便带上拉门走了。   包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在,言真扫一眼座位布局,走到离叶明昌最远的另一端,与他对坐,两人之前隔着整张桌子,距离远到除非他们之中有人起身,否则她绝对喝不到他现在正在泡的茶。   她来这本来就不是为了喝茶。   叶明昌看出了她行为的抵触与潜台词,也不介意,专心泡他的茶。   他不是专业人士,虽然动作看起来一板一眼,其实顺序全乱,上好的茶叶,最后泡出来的茶汤并不清亮。   看样子他也不是为了品茶才来。   言真不想同他浪费时间,一如五年前那般开门见山:“叶律师……哦不,您现在是叶总。叶总这次叫我过来,还是为了言执的事吧。”   她语气不算温和,叶明昌抬起眼看了看她,透明镜片后那双眼睛泛着微冷的光。   言真气定神闲,丝毫不为他眼中的冷意所动。   半晌,叶明昌唇角勾出了个弧度,“言小姐还是这么直爽。”   五年前,言真出国前,叶明昌曾与她见过一面。   他同言真细致讲述了言忠与秦舒的过往,包括他们如何相恋又如何分手,秦舒如何嫁给严慎华,又最终如何被他逼疯。   他不知言执已经将这些事情同言真全盘托出,他看言真的眼神中有种冷漠的怜悯。   他说,作为言忠的好友,我应当对你多加照顾,这样才能慰藉他的在天之灵。我只能劝你别再恨他,他虽然抛弃了你,但也为你做过许多打算。你知道那份遗嘱里的五百万是怎么来的吗?那是秦舒从严慎华那里得到的补偿,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一个儿子。秦舒病后除了医疗所需费用,根本用不到这笔钱,所以她转赠给了言忠,言忠又留给了你。你说,他是不是也很爱你?   叶明昌彼时还是西城律师事务所的顶级精英,他极为擅长通过语言逻辑的重音来掌控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在言真脸上看到一丝激烈的情绪。   他成功了。   言真彼时冷静的神情一寸寸皲裂,她露出诧异与不敢置信。   她一直以为言忠那份遗嘱是他自私的最大化,却没想到他不仅仅只是自私而已。他是为了她才自私的。   叶明昌看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他很满意。   言真问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叶明昌轻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跟你爸爸一样,也够狠心。   言真不懂他的意思。   叶明昌接着说,言执那孩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我想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他很依赖你,甚至将你当成他的精神支柱,但我不认为你也愿意这样做。言小姐,你知道当我告诉他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言真沉默不语。   他说,他第一反应是不想让我将这些告诉你,他认为是他和他的妈妈造成了你的不幸,他不希望你受到第二次伤害。他完全不在乎他的母亲受过什么苦,却在意你是否受伤,你看,他有多在乎你?言小姐你呢,你也这样在乎他么?   言真哑口无言。   她想起那个晚上,言执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对她说了相同的话。可那时的言真只以为他是不想被迁怒,不想失去她占了他动机的大半。   言真心中有什么在这个瞬间蓦地坍塌。   她不知道叶明昌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她问他,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叶明昌道,我和你父亲是之交,与秦舒也是,按立场来说,我应该对你们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同时我也很欣慰你长成了如此优秀的模样。可言执那孩子还一无所有。我与你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认为你已经足够成熟理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对你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我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想办法留住你,但是言小姐,你真的可以为他留下来吗?放弃你梦寐以求的留学生活,放弃你的艺术生涯,就为了一个才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子吗?   言真在这一大段话里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告诉他,即便你不跟我说这些,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叶明昌微微一笑,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我还有另外一点要提醒你。你和他都是受害者,你并不比他高人一等。   言真一直到坐上出国的飞机那一刻才领悟过来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是在警告她,她没资格伤害他,她不配。   言真那时年轻,气盛到飞行的十四个小时里都没有合眼。   谈怿见她精神异常抖擞,还以为她是出国兴奋所致。   但飞机落地,看着海关那边满眼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起家里那个不知道气得怎么在发疯的少年,她忽然又不气了。   她想,既然叶明昌旗帜鲜明的是言执那边的人,那他对她出言不逊,也就约等于是言执对她出言不逊了。   你气我一场,我气你一场,大家两两相抵,谁也别气了吧。   言真想到那时自己的想法深觉幼稚可笑。   两两相抵,这么容易抵的话,世上还有仇怨这回事吗?   因为这件事,言真对叶明昌的印象非常差。   不过倒也亏了叶明昌告诉她这件事情,否则她恐怕还不知要如何平衡自己的心理,还要如何对言执不留半点眷恋。   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之在国外的头两年,她确实靠这些来稳定自己的内心。   如今差不多的情景,差不多的状况,当年叶明昌是为了逼她离开,现在他目的是什么,言真心里大约猜到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又要用什么样的真相来刺激她达到目的呢?   茶泡好了,叶明昌独自品尝了一口,没有客套地问问言真是否需要,他放下茶杯做了评断:“茶香浓,入口倒不是想象中的顺滑。恐怕还是我不会冲泡的缘故。可惜了。”   言真看着他装模做样的品鉴,面无表情。   “果然啊,有些专业的事情还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你说对吧,言小姐?”   叶明昌抬眼,商人的精明冷血,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言真猜对了。   他是为了曳梵要收购黑棘的事。   “想必那天的饭局上言执说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谈怿是个出色的商人,相信他一定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最好的。”   言真淡淡道:“谈怿是黑棘的创始人,他当然知道怎么选。不过你既然来找我了,也说明他并没有选择曳梵吧。”   叶明昌微微一笑,赞赏道:“言小姐很聪明。”   言真虽然也在黑棘挂了创始人的名号,实际却不过问任何业务上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一旦被收购,就代表了要被曳梵予取予求。   黑棘是谈怿这么些年的心血,他一定不甘就这样沦为曳梵的傀儡。   默了默,言真问:“收购这件事,是谁提出来的?”   叶明昌眼尾褶皱渐深,他仍然微笑地看着她。   她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也不介意再复述一遍:“是言执。”   “他是个很出色的孩子,聪明,有头脑,做事很果断。如果你当年没走,应该可以看见他是怎样说服严慎华更改了遗嘱的附加条款,又是怎样把那笔庞大的资金交给我,让我并购曳梵。我活了这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对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刮目相看。就连上次的饭局。”   叶明昌说着,不禁停下来,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却还要为了你们小年轻创造见面的平台和机会。也是挺有趣的。”   叶明昌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言真的意料之外,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她早知言执是一早就开始策划这一切,就像他当年能在她身边隐忍蛰伏、装聋作哑。   这段时间以来,工作室里风平浪静,言真在画室闭关,谈怿每每上来看她的时候都很正常,他再也没跟言真提过曳梵的事情。尽管一切看起来都在照常运转,但言真知道,谈怿还没想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不然他就会告诉她,他已经拒绝了曳梵。   言执知道黑棘是谈怿和她的心血,他要通过收购这样的手段来恶心谈怿、报复言真。他真的很会算计。   见言真脸色变冷,叶明昌再度端起茶杯,意味深长道:“你现在心里一定觉得言执很可怕吧。”   言真眉心微动,“我没有。”   叶明昌不以为意她的回答,“你确实不应该有。你没资格。”   又来了。   又是五年前那种态度,那种让言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的嘴脸。   她皱眉,重重咬字:“你不觉得你这样说话很没风度么,叶总。”   “风度?”叶明昌轻声哼笑,茶杯底碰到桌面,磕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要说风度的话,当年他伤重入院,你高高兴兴上了飞机的样子,倒是很有风度。”   言真面色一变,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伤重住院?”   *   地星。   试车会不是比赛,本来没有赢家一说,但因为过程过于精彩惊险,当两辆车几乎以相同速度冲过终点的时候,B2层还是爆发了一阵足以掀翻房顶的欢呼。   两个车手刚一下车,就被人簇拥得水泄不通。   施悦跳上施浪的后背,叫得他耳朵都快聋了:“啊啊啊哥你好厉害啊!我还以为你输定了!”   “就你看不起你哥!”施浪费了一番功夫将这小妞从背上拖下来,抬眼,见对面那辆GTR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IZZY一惯冷脸、冷态度,没人敢上去碰他,便都围着那辆车吱哇乱叫,问他到底是怎么改车的,怎么过弯那么厉害!   言执摘了手套,余光瞥见施浪的目光,他掀起眼帘。   施浪一抬下巴,给了他个“老子厉害吧”的神情。   言执唇角一勾,还了他一个国际手势。   施浪一看,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试完车,施浪心情大好,一心要去嗨一嗨。等他到楼上换完了衣服准备叫人转移阵地,下来一看,言执已经不见了,不仅他不见了,连施悦都不见了。   他一愣:“人呢?”   俱乐部外,言执点了烟朝车边去,施悦从身后追上来。   “IZZY、等等!言执!”   他停下脚步回头。   她在他身前停下,问:“你要回去了吗?”   言执一双眼睛被烟笼着,只瞧见一点浮浮沉沉的碎亮,“有事?”   施悦到现在仍难掩对他的欣赏与迷恋,凑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她便一点都不觉得这冬夜太冷了。“没事。嗯…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跟言真姐姐怎么样了。”   她叫言真姐姐,言执顿了一下。   施悦见他不说话,有些意外:“你们还没和好吗?”   言执将烟从嘴里拿下来,“你知道我们吵架?”   施悦点点头,“上个月我们见过面。就是你生日那一天。”   上个月,生日……   言执眉心微动,“她跟你说什么了?”   施悦说:“她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还跟我和我哥道了歉。”她说着,眨了眨眼睛望着他,“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你们是……抱歉,之前以为你是单身,所以才……”   不知道她道的哪门子歉,言执没说话。   施悦深吸一口气,自嘲道:“希望没给你们造成困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困扰吧?毕竟你们感情这么深。”   “深?”言执像听了个笑话,哼笑,“是挺深。”   施悦从他冷漠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试探着问:“你们还要这样冷战多久,是不打算和好了吗?”   言执吸尽最后一口烟,“我心里没跟她吵过架,不存在和不和好。”   施悦一怔,一时不会言语。   在这儿风口上站久了,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   言执踩灭地上的烟头,淡声道:“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施悦呆呆望着他转身走向车边,拉开车门上去的时候,她突然醒过来,“言执!”   言执上了车,听见她叫,车窗降下来,眉眼间隐约有点不耐,“又怎么。”   施悦在车下望着他,没头没尾说了句:“我觉得你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言执拧眉看着她,似乎在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施悦说:“我看得出你们对彼此都很在乎,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你们之间,致使你们互相没办法看清对方真实的情感。”   言执默了默:“什么真实情感?”   施悦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其实她是爱你的。”   言执倏尔怔住。   *   茶室里,服务生敲了敲门,礼貌地提醒了闭店时间,得到即将离开的回复,服务生没再打扰。   包间内,只有叶明昌一个人。   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他摘下眼睛,那变得浑浊的茶汤里飘着一片浓翠的茶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用手指将茶叶捞起来,他细细端详。   刚才言真离开的时候,眼角闪过的那抹水光,是泪吗?   ‘五年前,你联合梁飞做局骗他,以便你能顺利离开。你想过梁飞为什么要帮你吗?还是你想过为什么言执那么紧张、愿意入这个局吗?   梁飞是跟他同一个孤儿院长大没错,但他早就已经入了歧途,他觊觎言执拥有的一切,朋友、酒吧、包括你,而他只有一个妹妹,他为了这个妹妹愿意豁出一切。可惜,梁飘被他娇惯地不成样子。她砸了那家奶茶店,被店主认出来报了警,警察查出她做过许多类似的案件,最关键的,是她已经在梁飞误入的那条歧途上染了毒瘾。梁飞自己或许都不知道,烧掉他家的那把火是梁飘自己放的。   言执与他们兄妹不说感情多深,至少他不想看见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变成她哥哥的牺牲品。他放任店家报警,以她哥哥的身份出面要求把她送进少管所强戒。他知道梁飞会因此恨他,但他无所谓。他早就被他妈妈恨透了。   你走的时候,他明知道这可能是梁飞的陷阱,但还是会因为怕梁飞伤到你而甘愿替你去赴约。你以为他是幼稚、偏执,以为他这么好哄、容易上当,可你不知道梁飞是故意利用你,他打算在奶茶店里杀掉言执再自杀吗?   梁飞策划好了一切,他们在街上扭打。言执彼时得知你的飞机马上要起飞,无心恋战,只想赶去拦住你,哪怕再见你最后一眼,结果……他身中七刀。一度险些丧命。’   这段过往连叶明昌都觉得离奇,他不明白言执到底为什么愿意为了言真做到这个地步?   他这几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半年前他们知晓了黑棘的困境,而言真即将回国的消息更让言执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明昌看着他阴沉的侧脸仿佛看见了当年离婚后陷入疯狂的秦舒,他突然就理解了,所谓切肤之痛,大约是无法轻易忘怀的,尤其是他们这样偏激的性格。   当言执告诉了他收购计划的安排,叶明昌就更加深刻明白,言执曾经有多爱言真,现在就有多恨。   看着言真呆滞怔然的模样,叶明昌声音冷到极致:‘很惊讶吧?你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他担心你被牵连,所以这些事情都是瞒着你进行的。’   他不再客气地称呼她言小姐,而叫她的名字:‘言真,我说过,你没资格恨他,更没资格怪他。造成你的不幸的人那些人已经死了,而言执,他从来不欠你。’   或许是叶明昌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尖锐的情感,就连当年对秦舒,他也是节节败退然后远走高飞。   他在刚才之前都还只为言执觉得不值,可看见言真眼中那细微的光亮时,他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恨是真的。   可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言执是。   她也是。   *   画展延期了。   多亏谈怿在营销上手段高明,各界不仅没对延期产生反感,反而都很期待曾经得到艺术周刊大力赞赏的《黑海》的续系列会有多么惊艳。   言真延长了闭关期,中间言执来找过她两次。   一次去了酒店,她不在房间,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在画室。   那是他生日后一天。   她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最近很忙,忙得都忘了你昨天生日。迟来的生日祝贺,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他在酒店房间门外,背靠着走廊,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壁纸花纹,侧脸冷淡,眼中神情却异常温柔。“只有口头祝贺?”   “有礼物的。”言真说。   “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生日都过了还不能告诉?”   言真在电话里顿了顿,沉吟道:“可以适当给你一些补偿。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买给你。”   “想要什么都行?”   “你说说看。”   “我想要你。”   耳边安静了下来。   走廊的灯光下,言执眼中暗芒浮动,深沉又璀璨,“言真,我现在就想见你。”   言真没有回话。   挂电话之前,他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同一个问题,你问了我两次。现在我想问你。”   “什么?”   “你爱我吗。”   手机里长久的沉默让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他再度变得晦暗。   言执主动结束了通话。   第二次,是言执收到了她的“礼物”。   圣诞节那天,言忠遗嘱里的五百万出现在了他的账户。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言执疯了一样赶去黑棘。   谈怿的助理说,言真暂时不见客。   言执皱眉,不想听她说什么狗屁,推开她就要硬闯。   谈怿这时赶下来,带来了一幅画和一本画册。   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她让你先回去,她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言执不懂她到底要冷静什么,她明明都已经冷静成那样了还要冷静?!   他不信谈怿,仍然执着要闯进去。   直到言真打来电话。   她在电话里只说了两个字:“听话。”   言执觉得她大概是会什么巫术、催眠,否则为什么他回回都能任她摆布,不管他情绪再凶再猛,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连一点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他负气砸了工作室门口的两个花瓶,走了。   回了公寓,他气得连抽两包烟,还不解气,余光瞥到桌子上摊开的画册和那卷画布,他没好气地走过去看。   画册里有很多她之前的手稿。   砖块、皮革、大理石……她画了很多死物,中间隐约闪过一张人像。   言执翻回去看,竟然是他自己。   黑眸一怔,手指不受控制地接着往后翻。   从这张画之后,画册里开始出现花草树木,虽然仍是灰白的画面,但这些东西明显活了许多。再往后,又是他。一直到这本画册的结尾,全部都是他一个人。   侧脸、正面,坐着的、站着的,睁眼、闭眼,就连他倚在阳台栏杆上的背影,她都用画面记录了下来。   气性瞬间消失,他唇角紧紧抿住。   原来她也在这些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再看向那幅单独的油画,言执觉得眼熟,拿着画布到客厅里,地上那幅36寸画框里的画跟手上这幅果然是一个场景。   地上是他从沙利文那赢回来的,标题是《神秘十字》,手里这个则是她最新创作的《十字之死》。   他一眼认出来,这个十字跟自己手臂上的是同一个。   她从前就喜欢抱着他的手臂画这玩意。   言执看向手里的《十字之死》——幽暗的环境里,捆绑着十字墓碑的藤蔓通通褪去,陈旧的石碑呈快要倒塌的姿态。   他不懂欣赏艺术,但他懂言真。   他心头隐约有了一个微妙的预感。   他拨了电话给她,她没接。   他又发微信。   [和好了?]   对面过了许久才回:[闹掰过?]   言执彼时在洗澡,听见房间里手机铃声,他飞快地从浴室里冲出来,看见这三个字,还滴着水的眉眼一点点绽出笑来。   这之后,他们仍然保持着三天两头的联系。   他偶尔会计较她不肯跟他见面,但这种不爽每每都在她回过来的三言两语里迅速化解。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好哄。   一直到今天,他难得到曳梵开股东会,会上看见黑棘发布的画展延期通告,言执眉头一挑,给言真去了电话。   很意外,她今天的背景音听起来很嘈杂,跟以往在画室的都不一样。   他好奇:“你在哪?”   言真:“在机场。”   他后背一紧,冷汗瞬间出了一层:“——机场?!”   *   言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五年前在医院里醒来,得知言真的飞机已经落地国外,他身上那种痛究竟有多痛。   伤口痛,心也痛。   心痛大概是伤口痛的十倍百倍吧。   他很无力,无力到连睁开眼睛都不想。   如果没有言真,他活着和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就这么想让他恨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灌输给他仇恨?   他不服,很不服。   他在活还是死之间不断挣扎。   最后他决定活着。   活着至少还有机会见到她,死了就连恨都无法让她知道了。   五年前是怎么熬过那段黑暗时刻的,言执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绝不允许她再一次将他推进那种境地。   就算是绑,他也要把她绑回来!   言执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在候机厅里找到她,冲过去将她的双手用领带束在一起。   他粗鲁的动作将言真吓了一跳。   她眼睁睁看着他突然出现,满眼的不敢置信:“言执、言执!你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走、你到底为什么总是要抛下我?我究竟有多么不值得被爱,才让你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离开我?我们不是和好了吗,你不是给我看了画册、让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吗?言真,我不要你离开,我已经受够了你不在身边,我不要再一个人在黑夜里醒过来,你不要走,我求求你,好不好?”他一边飞快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有停下。   确定她无法再挣开这个束缚,言执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下去,他扣紧她的腰肢,恨不能将她压进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她。   初时的惊慌过后,言真感觉到他的颤抖,她没有挣扎,任由他一遍遍吻她。   周遭其他人都看着他们,但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感觉到怀里女人的顺从与配合,言执缓缓松开了她。   他紧皱的眉眼间压抑的痛苦那样深切,让言真都跟着心痛起来。   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傻瓜,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他看见她眼中流出的温柔,他蓦地一怔。   “那你……”   “我是出差,懂吗,出差。”   他不懂,他现在什么都懂不了。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问:“你有没有骗我?万一你是骗我怎么办?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言真,你这个没有信用的坏女人。”   这简直是污蔑。   言真在他肩上失笑,“我是坏女人?你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哪有坏女人是被绑的?绑你还差不多。赶快给我松开。”   他不听,仍抱着她不动。   “言执、言执。”言真叫了他两声,他也不理,她只好软下声来,“既然你来了,我有话跟你说。你不松开我是会后悔的。”   言执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落差中,最听不得的就是威胁。   他一口咬在她颈项。   言真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嘶、你要死啊!”   “对、我就是要死!最好拉着你一起死!让你不能再这样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了!该死的女人,你怎么能忍心这么久不见我?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快疯掉了!”   他一声声控诉,有委屈、有愤怒、有不甘,一股脑塞进言真心里,一时间让她胸腔下又酸又涩。   她直直望着他的脸,忘了说话。   她这副模样暂且平息了一些他心头的怒火,他没好气地低头咬她的手,“你不是有话要说,说啊。”   “我把在黑棘的原始股份让给了谈怿。”   指间的唇齿一顿。   言真缓缓垂下眼帘,看见他眼尾略带错愕的神情,她眼中清透,有丝柔软的光亮攀上眼角。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要收购黑棘,也知道谈怿是顾虑我才无法快速做决定,言执,你知道我很讨厌被任何人限制,也不想被任何人利用,所以现在我退出。接下来不管你要继续收购也好,还是谈怿要回绝也好,都不再关我的事了。”   言执闻言,眉眼陡然转冷,“你为什么这么做?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谈怿。你爱他吗?我警告你言真,你不要以为你刚才……”   他实在不擅长威胁人,尤其是威胁言真。   他那双眼睛根本骗不了人。   言真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言执顿时像被点了穴一样定在原地。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以为什么?”言真淡声说:“我不爱他,我只爱我自己。不过现在,可以再加一个人。”   言执黑眸陡然一紧,扣在她腰间的手越发用力,“什么意思?”   他患得患失的神情让言真的心软成了一团,她轻轻安抚他:“我这个人很自私,讲求的公平大约也是对自己更有利的,不过我愿意为了你做一些相对公平的调整。你要不要听?”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言忠和秦舒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他强加给我的拖油瓶,就为了完成他心中伟大的爱情,我说过不会迁怒,架不住还是有一点点膈应。后来我晓得他留下的那笔钱是你妈妈的,他对秦舒无私了一辈子,最后对我自私了一回。我想我可以不恨他了,前提是你。我把那笔钱还给你,同时也退出黑棘,我们之间不再有恩怨、利益的纠葛,我们公平一点,就像那个下午,我只是单纯的言真,你只是单纯的你。”   顿了顿,言真眼色渐深,她一字字问:“现在我问你,如果我们只是我们,你会不会爱我?一直爱我。”   言执心脏狂跳,血液流动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他紧紧看着她,深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他问她:“那你呢,你爱我吗?”   言真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下,只一下,他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她不再逗他了,浅笑道:“爱吧,我也不确定。你介意吗?我的爱不多。”   言执久久没有说话,久到她怀疑他是不是高兴过了头,他才好像恍然回神。   那双浓郁的黑眸里极尽温柔。   “再问我一遍。”   言真:“……什么?”   “上一个问题。”   “上一个……”她还未说完,便被他抱进怀里整个吻住。   他爱她,爱到不可自拔,爱到即便天翻地覆,他也依然爱她。   而她的爱只要哪怕一点点,就足够让他的世界里黑夜变白昼、深海变平原。   他是被囚禁在海底的人,但他愿意为了言真冲破一切上岸。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   言真。   我会用一切生命来说这三个字。   你听好——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这本写了好久好久好久,中间经历了断更、重写,重写阶段我一度要放弃这本文了,还好我坚持了下来~   真的非常抱歉在更新期间做了这种任性的决定,影响到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再次跟大家说声抱歉~对不起(鞠躬!   真挚cp到这里就要告一段落了,我很高兴,弟弟从开始到现在非常非常的爱姐姐,他是我心目中的满分弟弟!希望他们能够狠狠幸福!番外视情况会补充一些甜蜜日常~(也许不会……   再次感谢大家在更新期间对我们仨的支持和包容,爱大家!感恩!   本章评论发红包~!   由衷地:感谢阅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